宋栖迟被她闹的心烦意乱,不悦地睨了她一眼,冷声道:“我宫里的人,就不劳妹妹管教了。妹妹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
宋夕韵却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嘴角冷冷一勾。
“我可是姐姐的亲妹妹,姐姐如今倒替这贱奴说起话来了!”
“大清早儿的,怎么这么热闹?”不远处忽而传来了太子宋宥的声音。
他穿过左侧长长廊道进了后院,蹙眉看着宋夕韵道:“母后不是给你请了伴读陪你读书吗?你不好好在自己宫里读书,倒有闲心跑到你皇姐这儿来闹腾。”
宋夕韵见兄长开口训斥,气焰立时便弱了下来,只是仍撅着嘴杵在原地。
宋宥看她还不肯走,眉心一拧,冷了声音道:“我有些要事要与你皇姐说,你快些回宫去吧。”
见宋宥已经开口赶人了,宋夕韵也不好没脸没皮地赖在这儿,只得不情不愿地朝他行了一礼,便转身离开了后院,临走时还不忘狠狠剜了裴溪故一眼。
宋栖迟望着她的娇媚背影,轻叹了口气道:“夕韵这性子愈发骄纵了。”
“她打小便这样,你也是知道的。”宋宥亦无奈叹了声,“总归是自己亲妹妹,不痛不痒斥责几句也就过了。”
宋栖迟抿唇点了下头,而后勾唇微微笑起来,转移了话头道:“不说她了,哥哥今日怎么得空到我这儿来了?”
宋宥笑道:“听你这意思,倒像是不希望我来似的。”
“我可是巴不得哥哥天天来看我呢。”
宋栖迟笑出声来,抬头吩咐院中候着的几个婢女,“去给太子上些茶来。”
一个碧色衣裳的婢女领命而去,宋宥不免多看了几眼,若有所思道:“这个婢女瞧着眼生的很,可是新来的?”
宋栖迟点头道:“昨儿晚上母后送过来的,叫阿碧,我也是今早听温采说了才知道。母后说我宫里许久未添人了,这婢女又是新进来的宫女中最伶俐的,便将她拨到了我宫里伺候。”
宋宥沉吟了半晌,又瞥了一眼一旁侍候着的其他宫婢,伸手将宋栖迟拉到一边。
“母后向来不过问你宫中之事,只怕此事还是父皇的意思。”
宋栖迟本来还未细想此事,宋宥这么一说,她忽然有点明白了。
“哥哥的意思是,这婢女……是父皇安插进来的?”
宋宥颔首道:“只怕父皇还是放心不下那楚梁送来的寝奴。他想派个人到你宫中盯着,但这等床帷之事,父皇堂堂天子,自是拉不下脸面去管,所以只能交由母后来办。”
宋栖迟捏紧了袖口,垂眸道:“楚梁就算要安插暗线,也绝不会用这样明目张胆的法子,父皇定是多虑了。”
“父皇是天子,难免会疑心。”
宋宥回头望了望仍跪在房中的少年,叹了口气,“栖迟,你留下他,是给父皇埋下了一块心病啊。”
宋栖迟顺着他的目光往房中看去,裴溪故已经上完了药,低垂着眸子跪在一片晨曦之中。
她未开口让他起来,他便一直跪着,乖顺的令人心疼。
宋栖迟眉心轻皱,轻声朝宋宥道:“他也是这场战争的无辜受害之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说罢,又转头吩咐温采:“让他起来吧,别跪着了。”
宋宥知她一向心软,静默了半晌,终于微微点了下头似是默许了她的话。
暂且将这桩事搁在一旁,宋宥轻舒了口气,扬起唇角绽开一个如清风明月般的笑来,哄她开心道:“不说这个了,我今日来,可是有礼物带给你呢。”
宋栖迟眼眸一亮,问道:“什么礼物呀?”
宋宥侧身,朝候在廊道转角处的侍从招了招手,笑道:“是匹宝马,你看看可还喜欢?”
侍卫牵着马,穿过廊道进了后院。宋栖迟这才看清,那是匹通体雪白的马,凛凛一身素白,一根杂毛也无,当真是漂亮的很。
“好漂亮的马。”她忍不住赞了一句。
“这马是楚梁献上的和谈之礼,我特意为你从父皇那儿讨了过来。”
宋宥抬手抚摸着马的鬃毛,看着她温和说道:“我已试过了,这马性子乖顺的很,你可骑上试试。”
宋栖迟从未学过骑射之术,但眼下见了这般漂亮的马,也忍不住有些跃跃欲试了。
她紧张地捏着袖口,盯着那马看了许久,才犹犹豫豫地开了口。
“那我……试试罢。”
宋栖迟小心翼翼地走到马旁边,玉手攥住缰绳,想要纵身翻上马背,却总是差那么一截,急的额头上都沁出了汗。
温采忙上前扶住她,轻声劝道:“殿下初次骑马,还是用个人墩子吧。”
院中登时一静,侍候在一旁的几个宫女互相对望了一眼,皆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这人墩子,向来都是由地位最卑贱的奴才来做,毕竟男人身子骨壮实,禁得住踩。她们这柔柔弱弱的小身板,若是没撑稳,摔了殿下,谁能吃罪的起?
因此温采这话一出,竟是没人应声。
宋栖迟刚想说她不用人墩子,站在最边上的嫣香忽然转过了头,看向站在偏房里的裴溪故,小声提醒道:“你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给殿下当人墩子?”
裴溪故怔愣了一瞬,慢慢地垂下了眸子,从偏房石阶上走到了宋栖迟的马旁边。
手指蜷进掌心,渗出几道狰狞的红痕,痛楚让他此刻格外清醒。
他是身份卑贱的奴,给主人做人墩子是他应尽的本分。
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
裴溪故缓缓在冰冷的石地上跪了下来,手肘撑地,尽力放平了背脊。
“殿下上来吧。”
他的眼前是覆着薄薄尘土的石地,有蝼蚁自他指边爬过。
他心中忽而涌起无限的酸楚与屈辱。
如今的他,便如一只蝼蚁,低贱到尘埃里,人人都可践踏。
宋栖迟看着跪趴在地上的少年,心头蓦地一软,忙道:“你起来吧,我用不着人墩子。”
“殿下还是莫要逞强了。”
温采望了一眼马背,搀着她的手劝道:“踩着人墩子上马总归要稳妥些,殿下上去吧。”
少年维持着屈辱的跪姿,将脸埋的极低,似乎不愿让人瞧见他此刻的神情。
宋栖迟亦不愿让他一直在这么多人面前这般跪着,只好放弃了僵持,一手扶着马背,一手攥紧了缰绳,轻声道:“那我上来了。”
少女抬起脚的一瞬,裴溪故闭上了眼。
她水红色的裙裾拂过他的额头,桂花香气散在他的鼻尖,清甜而醉人。
他能感觉到宋栖迟在努力减少停留在他背上的时间,足尖轻轻一点,只一瞬便离开了他的背。
少女的身子轻若无骨,但裴溪故还是没忍住,低低地闷哼了一声。
“你怎么了?”
宋栖迟已经坐上了马背,听见他痛楚地轻哼,又担忧地望了过来。
她握着缰绳的掌心满是汗珠,已经这般小心了,竟还是踩痛了他吗?
“奴没事。”裴溪故抿紧了唇,凤眸中透着极力隐忍的猩红。
“快起来吧。”宋栖迟实在不忍看见他这般神情,忙吩咐他起身。
裴溪故起身侍立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垂首站着。
宋栖迟握紧缰绳,缓缓策动身下的马,明明看着前方,却不知怎的总是能瞥见少年低垂下去的乖顺眉眼。
她早已没了骑马的兴致,只匆匆骑了几圈便停了下来,扶着温采的手下了马。
宋宥见她下马,笑着问她:“如何,可还喜欢?”
宋栖迟不忍拂了兄长的好意,强挤出几分笑意,点了下头道:“喜欢,多谢哥哥。”
宋宥看她喜欢,也跟着开心起来,道:“你喜欢就好,待我得空,再替你寻一位骑射师傅,到你宫里来教你。”
他站在院中,与宋栖迟说了好一会儿的话,才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去,临走时还留下话来,说过几日再来看她。
宋栖迟骑了几圈的马,脸上也出了些汗,温采便扶着她进了寝殿,又端来了温水拿帕子替她擦脸。
她心神不宁地坐着,少年极尽隐忍的一声闷哼似乎还在她耳边回荡。
她终是放心不下,开口吩咐道:“你去把裴溪故叫来。”
温采应了声是,便去后院的偏房里把裴溪故领了过来,而后识趣地退出了殿外。
裴溪故在她脚边跪下,低头见礼:“奴拜见殿下。”
少年的背脊笔直而宽阔,上面似还残留着她足下踩过的印痕。
宋栖迟攥着手中绢帕,心中满是自责,柔声问他:“方才见你哼了一声,我……可是踩痛你了?”
裴溪故怔了一瞬,他根本没想到,宋栖迟叫他进来,竟是为了问他疼不疼。
他不过是卑微至极的一只蝼蚁。
这世上,竟还有人在意蝼蚁的感受吗?
裴溪故静默了片刻,而后低声开口:“殿下没有踩痛奴。是奴背上的旧伤发作,与殿下无关。”
听得他背上有旧伤,宋栖迟眼底泛起丝丝心疼,她咬唇盯着少年的脊背,半晌后终于开了口。
“把衣裳脱了,我看看你的伤。”
第6章 主人 “殿下是奴的主人。”
裴溪故不可置信地抬起头,清瘦下巴微微仰起,凤眸中满是错愕。
她竟要自己脱衣裳?
他抿紧了唇,肌肤因紧张而绷起,脸颊更是不知所措地泛上了一抹羞红。
要他当着旁人的面脱下衣裳……是何等羞耻之事?
宋栖迟低头看去,见他迟迟没有动作,只是低头咬着唇,耳尖上还泛着淡淡的红,像只受了主人训斥的小狗般惹人疼惜。
她心尖一软,声音又柔了几分道:“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
裴溪故的头埋的更低了,声音轻的好像风一吹就散了个干干净净。
“奴卑贱之躯,不劳殿下挂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