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班的早自习改成了自习,没老师盯着,异常地安静,每个人脸上都有种饱经风霜后的乖巧。
凌钥和两个校领导跟着秦伟一起去了医院,陆开和叶蔓蔓被请进了教导处。
教导处里只剩下刘长喜,因为他心脏不好所以没让他跟着去医院。
刘长喜跟这两位祖宗大眼瞪小眼,他觉得也许医院那边还更适合自己,起码方便抢救。
陆开和叶蔓蔓都极为配合,进办公室以来未发一言,刘长喜说什么也只是低头听着,一副认错态度良好真心悔过的……假象。
刘长喜总不自觉去瞥陆开右手关节处的红痕,看着都疼。他喝了口保温杯里的酽茶,心里重复:假象。
他程式化地说了十分钟便开始专心喝茶,一是知道说了他们两个也听不进去,二是知道往太狠了说也不合适,这事最后调停的人肯定不是自己这个级别的,他又何必为此再把自己气出个好歹。
但想了又想,将自己劝了个来回,刘长喜还是语重心长地对陆开说,“你呀,这次真是太过了!”
陆开掀眼,并不是满不在乎,而真是像在反省似的,神情诚恳无比。
他没为自己辩解,刘长喜盯着他一会,将杯盖一合起身道,“我出去趟,你们哪也不许去,直到家里来人,知道吗?”
他走了,办公室里就只剩下两个学生。
可他们还是谁都没有说话,他们今天说得话实在很少,做得事却很多。
窗户没关严,一条小小的缝隙被风挤得发出让人心麻的声响。
“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
他们同时说,然后带着些惊异看向对方。
“妳这是,开了预知了?”陆开挑眉。
叶蔓蔓看他,“谁想到你还真这么没新意。”
沉默,心里那股劲儿就在这一声默契里,随着窗户缝飘出去了。
叶蔓蔓的肩膀总算松了下来,“别跟我道歉。”
“妳先别生我气,好歹听我解释解释。”他拉拉她校服袖口。
“你不让我……,到头来有什么区别吗?”听他一次,就这种结果?
但她不会认为自己该对他愧疚的,当然也不会感动。表现出感动会让他蹬鼻子上脸真觉得自己做了件好事。愧疚,她对很多人感到过愧疚,可这里不包括陆开。
以前是包括的,可现在不会了。
“咱们两个,本来就是一回事,”她平静地表白,“你替我去做,就别盼着我会袖手旁观。”
陆开咧嘴笑了开来,他黑漆漆的眼中在这大白天让人看到星光璀璨。
她白他一眼,果然是给点阳光就灿烂,“这可不是在夸你!”
“知道,知道,”他稍微往她那边又靠近了些,肩膀挨着肩膀,小心翼翼呵护他女朋友柔软的心,“我这不是想着,万一影响妳三好生名额就不好了。”
叶蔓蔓危险地眯起眼,斜斜地睨他,嘴角扯出个不算笑的笑,“我稀罕那破三好生?”
这话要是让第三个人听见,叶神不是要被拉下神坛,就是要被永久地供起旁人只得瞻仰了。
这是真生气了啊,陆开完全相信就算现在校长就坐在这,她也会说同样的话。
“还有一个原因,”他可不敢再逗她,“我下手知道轻重,可妳那一椅子过去……蔓蔓,咱们前途无量,我还想好好跟妳过下半辈子,不值当的。”
叶蔓蔓脸一红,又意识到这不是该脸红的时候,于是就更恼,陆开倒笑得跟开了花一样。
“你那样叫知道轻重?”
“绝对的自信,我下手有准,”陆开脸上的自信并不像装的,“那小子是做出副快不行的样子让别人心慌,也让我不好再接着下手,看着吓人最多就是鼻骨骨折,你信我。”
叶蔓蔓狐疑。
陆开就很无奈,“我才不跟那种人同归于尽,”在她耳边小声,“我得跟妳白头到老。”
他说着,勾起她手指,一根根牵起来,合拢了攥进掌心。
……
叶蔓蔓无计可施,就真体会到了什么叫魔高一丈,她完全不是对手。
朱涟欣推门进来,一眼看到的就是叶蔓蔓那半张笼在光里的侧脸,自然而然因喜悦而弯起的眼,只有很熟的人才能感知到的微微勾起的嘴角。
她的女儿白皙漂亮,只是表情经常过于严肃,不认识的人会觉得她有些难以接近。而她这个当妈的,不知不觉中竟也淡忘了,她的女儿开心时笑起来有多好看。
她恍惚,持门的手都忘了离开,就那样被定在了门前。
这个瞬间她好像见到很久以前的叶蔓蔓,那时她还很小,第一次得了什么比赛的冠军,叶琛将她抱起来,在她脸颊亲了口说,咱们去吃好吃的庆祝吧,我们蔓蔓想吃什么呀?
漂亮的小姑娘说,那我想吃妈妈做的番茄虾,行吗?
她问“行吗”时,眼神跟着转了过来,望着自己。
他们父女都满是期待与喜悦地望着自己。
那时叶蔓蔓的表情就是这样,清澈如小天使的眼弯弯的,连鼻子都因此皱了起来,笑得那么让人心软。
朱涟欣的心头一酸,像被颗大石头砸进了酸水里,又酸又沉,心头一哽。
她意识到叶蔓蔓已经很多年都没再那样对自己笑过,而现在,她望着的人也不再是自己。当她将视线转向自己时,那笑意甚至顷刻被冻结,成了被刻意掩饰的平淡。
这孩子在她面前会掩饰自己的情绪,这件事她早已知道,可以说也是她所默许的。那个时候,谁也顾不得谁,所谓相互扶持,不过也是默认了对方的掩饰。
只是这样的粉饰太平,什么时候开始成了假戏真做?
他们分开了交握的手。
朱涟欣看到了。
“妈。”叶蔓蔓叫她。
朱涟欣关上了门,她的视线在陆开脸上巡了圈,又落回了叶蔓蔓身上。
“打电话的老师让我来这,怎么就你们两个?”
陆开愣了下后就要走,说,“他出去了,我去找。”
“先别,”朱涟欣出了口气,“先告诉我怎么回事吧,我也好有个准备。”
……
陆开又要张口,叶蔓蔓已经垂着眼缓声道,“他骂我,我揍他。”
陆开差点没乐出来。
朱涟欣也是心累,她能怎么说?说“人家骂妳妳就把人打到进医院,那初中时我不天天往学校跑”,说“妳不是已经听习惯了吗”,说“你不是已经不在乎了吗”。
到最后,哪句都像是在骂自己。
“他骂妳什么了?”她问。
叶蔓蔓咬住下唇,一时开不了口。
陆开接话,“主要他也骂我了。有些人长着嘴不会说话,就该吃些教训。”
朱涟欣怔愣,被陆开语气中那股狠劲震住,一时也没再去追究秦伟到底说了什么。
陆开她之前见过几次,也有接触,他对自己不算热情,可也没给过自己脸色看。遵从着对一位长辈最底限度的礼貌,有时候他会觉得他性格中有些特质跟叶蔓蔓有点像,她想过也许他们能成为关系还可以的朋友,也许他们互看不对眼最多也就是互不理睬。
心理上早熟又带些冷漠的孩子,更不会让自己用孩子气的方式解决问题。
而现在这两个人却在为对方打掩护,因为他们打了架。
他们前不久才刚从一场斗殴中脱身,只不过那次他们算是被卷进去的无辜群众,这次他们是加害者。
不久后门又被推开,这次进来的是吴秘书。
他跟朱涟欣打了个招呼,直接走到了陆开那,先将他上下打量一番确定没吃什么亏后,问:“留没留下什么证据?”
“什么证据?”陆开问。
吴秘书想了想,“视频,录音,目击那种不算。”
“没有。”
吴秘书这才松口气地点了点头,道:“做得好。”
陆开惊愕,“做得好?”
“没有什么实物证据这事就好解决了,我已经联系了律师,他现在应该已经往医院去了,你不用担心。”
吴秘书一通话下来,陆开都要以为自己是犯了什么命案。
朱涟欣听了会,有些紧张地上前,开口又不知该怎么称呼吴秘书合适,于是只支吾地问,“那蔓蔓……”
吴秘书这才想起来似的,看了眼那长相精致但表情实称不上鲜活的高个子女生。
陆开却说,“她只是站在那,能有什么事?”
刚不还说她打的人吗?怎么又改旁观了?
她留意到吴秘书,于是也没开口,心情很复杂。
这两个孩子呀……
吴秘书对这些事不怎么在意,他给律师打了个电话,将重点说了下让那边心里有数,刚挂了电话刘长喜就回来了。
刘长喜开了门,刘长喜抱着他的保温杯将他们又引去了校长室。
他没让陆开和叶蔓蔓跟着,走前告诉他们医院那边的消息,秦伟果然鼻骨骨折,牙齿少了一颗,至于脑ct之类其他地方的检查出不了那么快,医生的意思是不用太担心,问题不大。
他们从教导处离开正好午休,两人去了西食堂。
那真是体会了一把领导下基层视察的感觉。
全体注目礼,无人敢上前。
犯了错误的学生还想着吃午饭是不对的。两人这么想着,还是坐到了胖大叔那生意乏乏的窗口前。
打饭时胖大叔盯着他们两张脸一言不发,大铁勺抖啊抖,没有肉。
虽然他们不是体育生,也没有敢问上一句“为什么”。
不一会林珑和张兆京端着盘子也坐了过来,四个人赌气一样各吃各的,谁也不理谁。
又过了会刘小婧和井绣也坐了过来,八人桌从没这么满过。
刘小婧满脸难过,林珑坐不住了,小声对两个女生嘀咕,“妳们两个来凑什么热闹,让人看见多不好,班长还是学生会干部呢!”
陆开和叶蔓蔓:……
被嫌弃的大佬的一生。
陆开失笑,“我是病菌吗?”
“差不多了,”张兆京搭话道,“今天早上我出门,发现新刷的鞋没干,就去找了双旧的先穿着。就找鞋晚了这么十分钟到校,好惊喜,我以后再也不刷鞋了。”
叶蔓蔓:……
林珑抻着脖子,“你们知道这个b有多孙子吗?他一进教室知道出了什么事,见没老师赶紧先去把秦伟桌上的血给擦了,秦伟那同桌感动得差点跟他表白。”
陆开:……
刘小婧神色哀哀,说得话倒很硬气,“我去找古一杉,要个论坛管理员,24小时盯着删帖!”
陆开和叶蔓蔓放下了筷子,一副服法认罪的怂样。
想让他俩认怂那可太不易了。
现在,他们知错了。
“我不该冲动。”叶神说。
“我不该跟着她冲动。”陆神说。
六张苦脸,还是井绣小心劝道,“要不,还是先吃饭吧,就是咱们能换一家吗?”
其他窗口人太多了,还是这平安些。
他们又低头吃饭,谁都没提校园网那帖子的内容。
不一会叶蔓蔓看了眼手机,低声但也没避讳旁人,对陆开说,“我妈说她要走了,我去一下。”
陆开点头,两人的目光焦灼了瞬间又分开。
叶蔓蔓在千人注目礼中逐渐走远。
陆开跟随她单薄的背影,她的步子始终如一。
他淡淡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