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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玄幻 > 老舞生 > 哀雨
  颜法官的案子都是银行的借贷案子,多得不得了,给他开车劳逸结合,要么黑心命1跑,一天跑四五百公里经常性;要么整天甚至二三天不动车——他一个月中常常与小刘去外省出差——这样阿明正好溜进舞厅里去潇洒。
  自进法院工作以来,阿明从来没有这么轻松过,想起给董猪头开车的那段日子,如今简直是在天高头,那时却如同在地下里。且颜法官此人,是个吃客师傅,天南海北跑多了,天上飞的地里爬的海里游的什么都吃过,记性又好,都能说得头头是道。如此,阿明跟着他,山珍海味吃得齿颊留香,不在话下。
  此外,颜法官还是个老烟枪,阿明出差回来,袋儿里自然烟儿多多的。
  “阿明哥,颜老师叫我通知你,明天去开化三天,桑老师的案子,你今天油去加加满,明早八点半出发,先接上桑老师,再去留下接颜老师,从绕城高速走。”
  这天下午,小刘通知阿明。桑老师就是桑哥,他退休了,帮朋友打官司,要去开化查封房子和银行帐号。
  有些日子没见到桑哥了,再说浙江省几乎跑遍了,就是开化等几个偏远县还没跑过,阿明喜欢看风景,甚是高兴。
  桑哥那案子虽然不是银行的案子,但他是老法官,人脉关系又好,立案庭说一声,案子交给谁办就谁办了。他和颜老师在一个庭里共事过,是铁哥们,所以叫颜老师去办。
  延安路接上桑哥,再到荊山岭接上颜老师。他家住的地方,原是一座荒山,正是爷爷和弟弟阿强下葬的地方,如今已是高楼林立,阿明见景生情,叹岁月如流,浮生若梦,不免唏嘘。
  大家有些时日不见了,自然有许多话语。颜老师有个好习惯,就是高速上开车,雨天100码,晴天120码,一超速,他马上就会叫慢,这样的速度阿明坦悠悠开车一点也不累,甚是舒适。
  开化城处于崇山峻岭之中,是浙江的西大门,也是钱塘江的源头。
  这是刚入秋的季节,从杭新景高速走,那一路多山多水,风景甚是美丽。
  宽宽的富春江银光闪闪,不少蚱蜢小舟在江水上缓缓移动,仿佛颗颗珠儿缀在碧玉带上;青山起起伏伏的,越往西走,山峰一座座突兀高入青霄;涧壑深深的,松竹茂茂翠翠都在眼帘下。一入开化城,街路多坡却很整洁,空气尤为清新;清清的芹江水静静地流淌着,弯过一片黛瓦白墙的老屋去,而上游的大酒店造型独特,横江而立,气派非凡。
  桑哥的朋友张总和小蜜已在那里等候了,办完事,宾馆稍稍休息,他就带颜法官他们去钱江源头吃饭。
  那是条盘山小路,又圆又红的夕阳正西下,在山峦上发出耀眼的金光,晚霞片片朵朵的绚烂至极。鱼庄刚整修过,一条长又高的白墙照壁上写着一个大大的“和”字,两层楼的饭店雕梁画栋,窗明几净,一条弯弯清清的小溪流在楼下静静地流淌。月季花开得正鲜艳,把个园子点缀得甚是灿烂。
  那菜肴都是开化的土菜,除出金溪石斑鱼、马金豆腐干、苏庄炊粉、开化青蛳和钱江源土鸡外,尤以何田清水鱼的味道最为鲜美。由于生态环境好,水资源丰富,这草鱼不大不小,二斤光景,鱼身黑黢黢,鱼目晶晶亮,肉质嫩生生,清水炖煮出来的鱼汤呈奶白色,粘乎乎,入口鲜香,回味无穷。
  山乡角落里没人查酒驾,阿明也喝起啤酒来。那青蛳又叫清水螺蛳,长于清溪涧,又小又细,那螺肉有点发绿,嗍到嘴里,微微有点苦,别有一番味道。
  大家在夜月下开怀畅饮,谈天说地,都喝得稀里糊涂了,赤膊上阵的spa完后,各回宾馆蒙头大睡。
  第二天睡到日上三竿,他们去游玩“根宫佛国”。这佛国里全是上百上千年的奇根异木雕就的艺术品,被誉为“天下第一奇园”。尤其是世界上最大的根艺释迦牟尼佛造像和680米长的巨型根雕五百罗汉阵,栩栩如生,叹为观止。
  在有如蓬莱仙境的“云湖禅心”景园里,阿明于飞瀑流泉声中念着“一烟云湖涤璞玉,数声鸟语释禅心;醉坐石亭望世俗,心仪根苑密仙踪”诗,油然而生超凡脱俗之感。
  有吃有喝,睡好玩好,用着儿子的钱不肉疼,潇洒一圈,回到杭州,他却又入凡了。
  “老公,老太婆近来不大对头哩。”冬萍忧心忡忡对阿明道。
  确实,以往两老白天里天天带嘟嘟和宝宝到楼下的小亭里去晒太阳,最近老太婆不下楼去了,要么躺在床上不起来,要么坐在沙发上闭着眼,而过去天天要点香烛,念佛经,现在则不做这些事了,很少说话,胃口差得只吃几口饭,喝半小碗汤。
  “老太婆八十四了,灯油在一点点熬尽,自然规律,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阿明劝慰老婆。
  “你去开化出差的几天,老太婆晚上常常唠叨不带她去杭州的庙里走走,现在有地铁1号线,进城也方便了,什个时候带两老去走走?”
  “上天竺、灵隐寺看来他们走不动了,净慈寺、岳王庙台级少,平坦些,交通也方便,要不带他们去这两个地方,让他们了了心愿。”
  这是仲秋的日子,太阳光暖洋洋的,只是风儿带着丝丝冷意。阿明夫妻带着两老坐地铁出门。两老从未见过地铁,一脸的惊头怪脑。而吴山广场的菊展、净慈寺和雷峰塔的风光,又令两老留连忘返。
  打的从杨公堤走,到了岳庙,老太婆绕着青草萋萋的坟茔走,有些失常的样子,不停地用手去摸坟碑和坟草,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说些什么。阿明夫妻感到苗头不对,就劝她走,可她坐在廊椅上,就是不肯走,两只眼儿黯淡淡的,还用袖子抹起眼来。
  冬萍挽起老太婆的胳膊,七说八说总算出了庙门。
  回家后没几天,老太婆大小便有点失禁了,在床上老是要搞污酱2,又脏又臭,实在叫人恶心难受。
  这天晚上十一点多,老头子就在小房间喊开了。阿明夫妻料知不好了,进屋一看,老太婆口眼紧闭,已是昏迷不醒,冬萍哭着喊她也没反应。
  120救护车很快就来了,老太婆被送到刚建成不久的邵逸夫下沙分院抢救。
  糖尿病并发症,病危通知单马上出来了,冬萍眼泪汪汪的,签字的手不停地在抖。
  “老婆,听天安命,该来要来,该走要走,这都是命中注定的。”阿明安慰着老婆。
  老太婆被抢救活来了,但医生关照,她24小时要有家属陪护。这下苦了,阿明夫妻都要上班,冬萍陪了一个礼拜,走起路来就摇摇晃晃搪不牢了,而请个护工一天150块,经济上又实在承受不了。
  老太婆已不能进食,只能输营养液,一天三袋就要七八十块,又不能报销。
  “活要活得崴,死要死得快3,不死不活拖着最难受。”冬萍自家也埋怨了。
  “老婆,这护工不请不行呀,再下去就要拖垮了。”阿明每晚遛狗完,都要去帮忙一个多小时,然后回家照看老头子,他知道老婆只是这样说说而已,其实是盼着老太婆快点好起来。
  “老公,只是。。。。。。”
  “钱该省则省,省不来也只能用。老太婆好不起来,你总不见得拨了管子叫她早点死吧,钱不够,也只有亲戚朋友处想办法了。”
  叫了护工阿姨后,阿明夫妻轻松了许多,只是这150块钱儿实拍实硬4每天都要付出的,老太婆多住院一天,负担就加重一天。
  住到二十一天,这天是老太婆的生日,阿明夫妻给她买了顶纸皇冦和一只小蛋糕。老太婆昏睡时间多,偶尔睁开眼来,不会说话,只是点下头而已。这天晚,冬萍给她戴上皇冠,轻轻哼着“祝你生日快乐”,老太婆居然淌着口水微笑起来。
  到了第二十六天,阿明夫妻看老太婆进气多,出气少,就带老头子一起去看她。
  老头子紧握着老太婆的手,贴着她耳朵不停地喊着她。老太婆缓缓睁开眼,嘴巴微微翕动,想要说什么,却没发出声音来。
  老头子走后大半个小时,老太婆安祥地走了。
  寿衣寿裤寿鞋等早几年老太婆就自家准备好了,800块叫了一男一女两夫妻给她净身穿上,第二天一早送龙驹坞火葬场。阿明夫妻在楼下叫人搭了篷子,设起灵堂。
  这是深秋季节了,到了傍晚,刮起了风,下起了雨,灵堂里的蜡烛忽闪忽闪的。幸亏阿明家兄弟多,轮流守灵,后半夜倒也不觉得可怕。
  老太婆生前信佛,白天有五六个老太婆给她超度,叮叮咚咚的。哀乐不停地放着,在雨中甚是凄哀。
  “冬萍,人总是要去的,老太婆生前有你这样孝顺,也是福气。”
  “老太婆是种解脱,你也是一种解脱。”
  “老太婆大大超出了中国的人均寿命,我们能不能活到这岁数还不知道呢!”
  “。。。。。。”
  青皮甘蔗、定富、阿芳、春桃、小燕等人纷纷劝慰冬萍节哀顺变。
  杭州的坟地太贵,即便在崇贤、周浦郊区边儿的公墓,没有三四万弄不到双穴。双老曾嘱咐过,老头子没后,土葬到南充金宝乡下冬萍的奶奶坟旁,而老太婆则葬在南充的公墓里。所以老太婆火化后,骨灰就先寄放在杭州殡仪馆里。
  做完头七的那天后半夜,淅淅沥沥下起小雨儿来了,雨水滴落在塑料篷儿上,仿佛是老太婆的亡灵回家来絮语。毕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了,阿明与老太婆还是有感情的。老太婆一走,令他联想到了自家的姆妈,可以说姆妈的福气没老太婆好。而一转眼间,姆妈快走了十年了,阿明不免黯然神伤。
  “老婆,老头子不去看老太婆,老太婆还不肯闭眼哩。”
  “是的,老头子一看过,她就安心地走了。”
  “男怕生日前,女怕生日后,老太婆生日一过,就走了,迷信有时还灵的。”
  “冬至是一道关,阎王爷要收些人回去。”
  “老婆,一共化了多少钱,积蓄大概精空蚌空了吧。”
  “一共化了六万多,连送的礼全用上了。”
  “没欠债务,还算好的。”
  “但愿老头子宽活几年。”
  “那是,这样也可以再积点钱下来。不然,医药费那么贵,只能借钱办丧事了。”
  “今后对付一个老头子,就轻松多了。老公,我看你闷头写书,老是头晕乏力,身体大不如从前了,自家也要多注意。”
  “差不多要写完了,网上也发表一半了。”
  “有没有人看。”
  “比原先稍多一点。”
  “你没与网站签约,一分稿费也没有呀!”
  【注释】
  1黑心命:杭州话,拼命之意。
  2搞污酱:杭州话,床上到处是屎尿之意。
  3活要活得崴,死要死得快:杭州俗话,活着要长寿无病死要快之意。崴,读wǎi,山高水长的样子。
  4实拍实硬:杭州话,硬要、必须要之意。硬,杭州人读“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