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宝瑟没有动,下一刻,她手上积存的巨雷没有砸在主木主根上,而是落在了地上,轰然一声,整个碎裂的山石全数断裂,如同利刃一样四处飞溅,大部分都落在了主木的枝干上。
轰轰烈烈落下不过剩下三四枚。
赵宝瑟有些意外,微微喘气:“该死,这老树皮比我想象的更硬。”
有些来不及了。
主木在这一瞬抓住了机会,枝叶卷住了赵宝瑟。
细小而坚韧的树枝从她断指的伤口刺入,赵宝瑟用灵力封住伤口,咬牙:“真特么痛。”
她另一只手却麻利而快速解下了腰间的乾坤袋,远远向自己这边阵营的人抛去,谢天跳起来接住,那乾坤袋散开了口,他接住一个昏迷中的霍然。
与此同时,赵宝瑟当机立断,一剑斩断了自己的左手,那失去生命力的左手在残余灵力的支持下紧紧扣在树杆上。
她转头:“封子渊!”
话音未落,封回已一剑斩下桑秀峰半个肩膀,在桑秀峰被救下的瞬间,左手结印,右手拈花,自涌~泉而起,淡淡的光直透泥垣宫,自九窍出,过丹田入六府。
吟哦声如同神语低起。
“天地玄宗,万气本根,三花五气,大映吾身,燃!……
洞慧交彻,五气腾腾,以吾奉身,唯同此音,起!”
时隔十年,焚灵燃神秘术再度出现在空桑山上。丰沛的灵力一瞬贯彻了赵宝瑟的灵台,丰盈得有些让她目眩神迷。
“谢了!”她顾不得还在滴血的手,另一只手陡然甩出纤细绵长的丝线,那些丝线,四根缠在主木上面的四颗巨石上,一根缠在她断裂的左手上,还有两根落在了主木伪根上的残留白骨上。
无烬城城主面色惨白:“是傀儡丝!但……”但为什么和寻常的傀儡丝不一样?
这自然不一样。
这是沈蕊临死前从身体活生生抽出来的傀儡丝。集合了她此生所有的意念和情绪。
赵宝瑟单手握紧傀儡丝,转头向封回。
“小徒儿,当年我教你的琴曲可还记得?”
定坤曲。
桑长清喃喃:“她真的就是十年前献祭失败的小山君……”
桑秀峰如同末日赌徒,他向自己的信众呼唤:“捉住她,献祭主木,一切都可以重来,我可以给你们享用不尽的灵石,让你们都可以享用大宗师才能享用的一切。”
赵宝瑟笑:“成为大宗师,然后每隔十六年对抗一次天道对佛桑主木的天劫,成为替罪羊么?哪一任的大宗师有好下场,无不是应劫而亡,尸骨无存。”
“我还听说,你们将这样的大宗师视为神的恩赐,挫骨扬灰,焚香烹茶。”
桑秀峰:“闭嘴!”他的修为并不在赵宝瑟之下,但赵宝瑟现在并不是十年前孤身的赵宝瑟,她的身后是一群红了眼的复仇者,反击谈何容易。在一场必然失败的突袭之后,桑秀峰再度失去了一只手,已是强弩之末,他只能看向封回。
“封回,你难道忘了十年前你对着古佛发的誓!”
封回纹丝不动。
他的足下是虚空的红莲,他的指尖是跳跃的灵火,而他翻涌的灵力在身后形成巨大的虚影,焚灵燃神带来的蓬勃充盈的灵力和纯净的气息甚至让佛桑主木也感到了威胁,那铺天盖地的威压让所有人都不能再度仰视,他的手指微动,山川为琴柱,业火为琴弦。
他如同一尊神祇,转头看向脏兮兮的赵宝瑟,脸上是从未有过的温柔:“我忘了,你再教我吧。”
第82章 春刀烈五 我以为小山君是知道我心意的……
封回的声音从莲海的虚空而来, 缥缈中带着凡语的温柔。他向赵宝瑟伸出手,等待合奏。好像从很多年开始,他就在等着这一刻。
赵宝瑟微微一勾唇角, 一个伶俐的旋转, 她用脚勾住了傀儡丝,完好的那只手手指翻转。
琴音泠泠响起。清雅而旷远。
淼淼如深海乍起波澜。
从她起势开始, 封回的虚影也垂下了眼眸, 他指尖的灵力挥动,一场宏大的琴音也随之响了起来。
他的弹奏,以山川为琴柱,以业火为琴弦。那翻涌的灵力带动四溢的业火随着每一个音符跳跃翻滚,业火扑面而来, 以火莲、以星光、以怜悯、以憎恶。
绞杀那让盘踞在山川峰谷中的令人恐惧的庞然大物。
佛桑主木所有的根系都拔了出来, 它挣扎着,咆哮着, 如同一尊邪神。
赵宝瑟的指尖渐渐沾染上了鲜血。但她指尖的节奏更快。
她的唇苍白如纸, 但她的眼眸充满了勃发的生机。
“就是今日了。”她说。
“十年之前,我浣花谷满门尽禁于此。而今今日,尘归尘, 土归土。所有的命石都将陨灭, 但不久的将来,他们将在新的地方重新明亮。”
“而你们这些寄生在怨念、贪婪上的蛆虫, 都会今日一并陨灭。”
业火和琴音之下,几乎所有人都匍匐在地,只有几位大能勉强能站稳身形。桑秀峰艰难上前一步。
“封回,你当真要如此?你真的不要命了么?”
回答他的是虚影一击更猛烈的琴音。
佛桑主木在这一瞬间,受到濒临冲击边缘的撞击, 主干出现了一道缝隙,那缝隙越来越大。
他如同被人踩住尾巴,痛苦叫唤了一声:“不!”
他身旁最近的是有苏氏的家主,有苏氏的家主脚下是厚厚的坚冰,勉强站定,他诧异看向一旁的桑秀峰:“桑兄?”
只见桑秀峰的胸口道袍全数都被染红,如同利刃劈开。
而随着佛桑主木主干的裂痕变大,他胸前的血也越来越多。
“你……”有苏氏家主面色大变,一时竟看不出是恶心还是恐惧,“你,你……竟然和主木结契?”
桑秀峰闻言缓缓转过头看向他,那张平日保养良好的脸,现在就像快速失水的橘子,又皱又干,他的手也变干了,如同风干千年的树根,他伸手轻易抓住了最近的有苏氏家主,疯狂生长的手指一瞬间穿透到了对方身体里。
他的声音变得沙哑迟钝,就像是两根树干在相互摩擦。
“你们的,都是我的。”
“都是我的。”
“我的。”
随着他的叽咕,灵力快速从有苏氏家主身上流失,原本这个已站在修行顶端的人,现在如同一具玩偶,生不出一丝反抗的能力。
苏薇吟用尽全力叫了一声:“阿叔。”
就在他即将被吞噬的一瞬间,赵宝瑟转头轻动了一下手指,随着她音律的变化,一朵业火红莲落在有苏氏家主身上,桑秀峰的手松开了。
他松开了有苏氏家主后开始缓缓前行,那业火落在他身上,就像是枯柴一样,瞬间燃烧起来,但是他毫无知觉。
只是艰难而又机械向前走,也不知是走向主木还是赵宝瑟。
他脸上的皮越来越干,他的肌肉紧紧贴着骨头,仿佛一张纸,眼窝深陷下去,他的须发全白,然后寸寸断裂,现在的桑秀峰,哪里还有一丁点仙风道骨的掌门模样,活脱脱就是一具行尸。
他的身前不远处是桑长清。
他走过去的时候,脚踩在了桑长清身上,桑长清惨叫一声,那脚贯穿了他的身体,再带着他一同向前,下一刻,所有人都看清了,温润雅致的仙门后生此刻变成了一具干枯的柴木一样的东西。
然后神奇的和桑秀峰合二为一。
桑秀峰的速度瞬间快了一些。
所有人都惊呆了,其余人立刻用尽全力向周围滚动。
地上的有苏氏家主被两个掌门扶住,他恢复了些力气,只用尽全力:“杀……杀了他,但小心,不能让他抓住。”
“和主木结契的人……”他咳咳咳血,用了一颗九黎抛过来的丹药,稍稍缓解。
如同主木的一部分,他得到的所有力量都可以和主木共享。
同样的,现在的桑秀峰正在实物化自己,将周围所有能得到的东西收归己用。
“他竟然连自己的儿子也不放过。”一个满身狼狈的家主震惊。
“那不是他真正的儿子。”有苏氏一族历史悠久,见了太多的秘术,苏薇吟道,“和邪木结契的人,视为结为道侣,共享神力和生命,但同样的,代价是他们是不能人道也不能有子嗣的。”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咯噔了一下。
有苏氏家主道:“那严格来说,是他自己的一部分,所以,在需要的时候,他可以即时回收这份力量。”
其他人也都明白了。
花木的生育方式除了授粉,还有扦插,截掉自己的一部分,放在合适的母体中,就能生出新的生命。
难怪桑氏的女主人一向不长命,婚后便彻底消失在众人视线中,难怪桑秀峰当年会如此处心积虑取那么一个家世没落的却天资特殊的女人。因为那是一个最好的容器。
每个人都感觉到了一种难以言语的恶心。
蜀山谢天看向他父亲,面色不安:“现在他向着小山君去了,那小山君现在的躯壳是不是也是他的一部分?”
他的话提醒了其他人,有苏氏家主面色闪过一丝狠戾:“必须不惜一切代价——”
剩下的话没有说完,但这些中立或者旁观的人都知道了,今天要从这里活着出去,那佛桑主木和桑氏都必须死。
所有人都拔出了佩剑。
但这些人的灵力本就和佛桑主木同源,此刻盲目而动,毫无效果,施展的灵力反而被地上残留的佛桑主木枯枝吸收。最先从华霆开始,能动的人都换了个法子,开始用手上的佩剑死命去砍最近的佛桑花或者枯苗,□□,碎尸万段。
桑秀峰半个身体已经烧焦了,但没有恶臭,反而带着香木一般的香味,赵宝瑟低低嗅了一下,“好香啊。真是……” 而随着桑秀峰向她的靠近,她感觉到一种难以言说的亲切感,只觉自己的身体有点不受控制。
“该死。这身体有点不听话。”她左右环顾,身上没有其他可用的东西,乾坤袋空空如也。赵宝瑟转头看地上的几具崆峒派弟子尸体,简单估量了一下,在相融的灵台中用神识问封回。
赵宝瑟:“我要是现在变成个男的你觉得怎么样?那个长得还不错。”
封回:“……”
“算了,来不及了。”赵宝瑟看着自己开始长出枯干断骨的手臂,痛得她一个抽搐,撑不动了,她转头看向佛桑主木在业火的焚烧下已失去了主干的树冠,凝神一顿,“玉拂道君,这剩下看你的了。”而后果断凌空向后一顿。
手指间的傀儡丝连同她新生的枯骨寸寸断裂。
她足尖轻盈跳跃,踏着碎裂的傀儡丝转向封回虚影所在的方向。
红莲业火的气息定神定心。
而在她收手的一瞬间,琴音微微凝滞一瞬间,桑秀峰如得到了神助,忽然充满了力量,突然纵身,整个人冲向了熊熊燃烧的主木,以身体为木,填补进了那巨大的缝隙,在他落进缝隙燃烧了一半的身体如同槁木,迅速炸裂出耀目的火光,而在火光中,一个新的身体缓缓长出来,再度被业火点燃,灼烧。周而复始。最后变成一具莹白孱弱的身体。
这巨大的火光中,随着桑秀峰的纵身进入,主木微微颤动了一下,接着所有的佛桑花一瞬间怒放,再迅速被业火吞噬,而最下面的根系的冥火也缓缓向上蔓延。整个空桑山一瞬间都是神木灼烧的香木味,如麝香、贝子、椴木、不知春花、溪流、清晨最早时候的花园、暮光后晒干的被褥,全是让人欢喜的味道。
所有人在这雾气一样浓密的香味中看到了曾经发生在空桑主木前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