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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章 逆十字俱乐部
  一栋小洋楼内,灯火晦涩,一男一女赤身裸体紧紧地缠在一起。女人时不时发出娇笑,这销魂的笑声勾得身边的男人欲火焚身,恨不得一口将女人吃进肚子。晨光从窗外透射进来,碎金的光色洒在两人身上,暖洋洋的。两人如同蛇一般交缠,忘我地把周围的一切忽视。两人缠绵得不可开交时,一条人影悄然降临。他悄无声息地靠近那张软绵绵的卧床,手里拿着锐利的尖刀,如同午夜中潜伏的幽灵。床上的男女忘我地行欢作乐,完全没有发现来者。
  唰!尖刀刺进女人的背部,鲜血四射。女人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男人的身上。血很快地将整张卧床染红,男人吓得推开趴在身上的女人,伸手去摸放置于床底的短枪。然而,来者更快,男人快要拿到短枪时,他的尖刀刺穿了他的手背。
  男人惨痛地叫着,为了与自己包养的情人及时行乐,他将家里的人全都支开了。眼下,没人能来搭救他。他有点心慌,捂着流血的手瞪着来者,问:“你是谁?”他根本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
  来者没有说话而是从怀中掏出一张黑白照片,照片上的人正是床上那男人。照片上还有一行红色的字:同光金铺老板张良栋。来者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床上的男人,确认无误后他将照片收回。面对目露凶光的来者,张良栋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他笑着说:“谁派你来的?是不是堕天使派你来的?你是哑巴吗?你是不是逆十字俱乐部的人?你们这些混球,要杀要剐,来吧!”说完这番话,来者手中的尖刀流星般飞向他的喉部。
  尖刀刺喉,张良栋抽搐几下便死掉了。来者纵身跳到床上,伸手拔出插在张良栋喉咙的尖刀,在张良栋的左手手背上划出一个逆十字图案,完成之后,又用干净的床单将尖刀上面的血迹擦拭干净。办完事,他慢慢悠悠地离开小洋楼。
  张良栋被发现死亡时,已是下午。被张良栋支走的张家用人回来时发现了尸体。钟二筒与苏画龄两人抽着烟摇着头打量着张良栋的卧室。抽完烟后,钟二筒说:“不愧是职业杀手,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杀人的时候,一刀致命,人才呀!适逢乱世,才选择去当杀手吧!我要是他,干脆上战场去,到沙场杀人总比玩刺杀痛快。”
  “你听说过魅语者吗?”苏画龄掐掉烟头问钟二筒。
  “魅语者?”钟二筒摇摇头。
  “传说有一个叫‘古门村’的村寨,这个村子里的人皆以杀人为生,这是一座名副其实的杀手村。这儿的男人从一出生就开始进行秘密训练,他们擅长各种暗杀技巧,不少上海滩的有钱人喜欢雇用他们。为了做杀手,为了赚钱养家,同时也为了得到雇主的信赖,他们在做杀手之前会将自己毒哑。‘哑巴杀手魅语者,半夜叫人魂不起’,这是外人对他们的评价。”苏画龄没少做功课。之前,灵妖语说潘丹青是什么魅语者,他总觉得不对劲,仔细想想才发现确实不对头,原来魅语者并非说着奇怪语言的哑巴而是古门村训练出来的职业杀手。
  钟二筒将信将疑:“还有这种村寨?无法无天了。”
  “魅语者杀人不留痕迹。我接触过一个,他不仅杀人不留情,而且还很擅长伪装。”苏画龄想起了伪装为“画师”的潘丹青,“想要抓这种人,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
  “这么说来,杀死张老板的人,这个所谓的逆十字杀手,他是从古门村出来的?你既然都知道了,为何还抓不住他呢?咱们直接去古门村。”钟二筒问。
  苏画龄呵呵一笑说:“古人云,放长线钓大鱼。一个小小的杀手,抓住了,没用的,杀手为了保密,会在你抓住他之前自杀。对我来说,我更想知道,幕后操纵者的目的是为了什么。不知道你有没有想过,死于逆十字杀手手里的人,几乎没有任何联系;若说雇凶的人有好几个,但又不像,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这件案件最让人头疼的就是头绪太多。”
  钟二筒听完,比较认同苏画龄的说法,逆十字杀手杀了那么不相干的人,杀人杀得干净,看着像是疯狗般随意杀人,仔细想想,死者之间好像又有点什么联系。明明有诸多线索,但就是找不到关键在哪儿。这时,钟二筒的一个手下拿着一本笔记走到他面前,说:“队长,这是从书房找到的笔记,你瞧瞧。”钟二筒拿过笔记看了一眼,笔记本是张良栋平时写的日记,但是上面只写了三页,每一页只有一句话,而且还是相同的一句话。
  钟二筒将笔记递给苏画龄,然后念叨:“逆十字俱乐部,到底在哪儿?”这句话正是笔记上写的内容。苏画龄翻了翻笔记本,一脸茫然地望着窗外。钟二筒继续说:“这或许是线索。张良栋难道在查逆十字俱乐部,因此遭来横祸?只是逆十字俱乐部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这与逆十字杀手有关吗?”苏画龄说:“钟队长,麻烦你去把张良栋的身份彻底调查清楚,还有他的日常行为都要调查清楚,我似乎体会到了什么。”
  “你体会到了什么?”钟二筒眯着眼问道。
  苏画龄低头看了一眼笔记本的封面,嘴角扯出一丝笑容,然后还给钟二筒,下楼去了。对于苏画龄来说,他还得去确认一件事情。
  谢天成的尸体被发现时,谢天赐还在想着如何处理犯下滔天大罪的谢天成。无论如何他都不想伤害自己的亲弟弟,他打算用死掉的胖丁做掩护,然后将谢天成送到国外。然而,计划好了,变化来了,谢天成的死讯传来了。
  谢天成死于荒郊野外,尸体被扔在一堆干草垛上。尸体遭日晒雨淋,都长蛆了。尸体被发现后,附近村子的人都跑来凑热闹。凶杀现场被来来往往的人踩踏得乱七八糟,勘察现场的钟二筒、苏画龄略显无奈。谢家的人,谢天赐、谢祺祥、龙语馨,还有龙尔东全来了。谢天赐面无表情,谢祺祥与龙语馨哭成泪人,龙尔东则不停地安慰他俩。处理好谢天成的尸体,苏画龄走到谢天赐身边说:“对不起,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子。”
  “怎么死的?”谢天赐冷淡地问了一句。
  “有人偷袭了他,匕首刺穿了他的心脏。凶手正面死者,死者毫无防备,我想死者应该认识凶手,属于熟人作案。你说,谁会把死者约到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呢?”
  谢天赐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苏画龄伸伸懒腰说:“对了,你听说过逆十字俱乐部吗?”
  “没有,也没听天成有提起过,怎么,天成的死与逆十字杀手有关吗?”谢天赐有点儿紧张,说话声音在颤抖。苏画龄努努嘴说:“不确定吧!死者的左手手背确实有一道伤痕,只不过不是逆十字图案,倒好像是逆十字的一半……”谢天赐立马打断说:“就是说凶手是逆十字杀手,他在刻画自己杀人的标志性图案时出了状况吗?”
  “也许吧!但也不能确定那个伤痕与逆十字有关,毕竟是一个未完成的图案,也有可能是凶手不小心划到死者的左手手背。”
  “总之一定要查一查这个逆十字俱乐部。”尽管谢天成行为恶劣,死有余辜,但谢天赐实在不甘心,就算处死谢天成,也轮不到其他人。他突然想起灵妖语的话,东方大饭店所发生的一系列血案,除了谢天成,兴许还有隐藏更深的幕后黑手。会是谁呢?谁能控制谢天成呢?他查过谢天成的账,没有负债,也查过谢天成玩过的女人,都只是玩玩而已。不为钱,不为情,到底是什么将谢天成蛊惑了呢?而且已经沦陷那么多年,谁有这个本事呢?所谓的逆十字俱乐部,又是什么鬼地方?谢天赐越是往下想,脑袋越是疼痛。
  苏画龄嘻嘻一笑,表示不用谢天赐提醒,他也会将逆十字俱乐部追查到底。这时,他看到在一边痛哭的谢祺祥,对谢天赐说:“我能和你妹妹聊聊吗?”
  谢天赐一怔,说道:“我妹妹与这个案子没有关系,我敢保证。”
  苏画龄笑道:“我不是为了这个案子。”
  谢天赐惊道:“你看上我妹妹了?”
  苏画龄哈哈大笑,摆手说:“没有这回事。”
  谢天赐叹息着说:“没有就好,我妹妹眼光可高了。你这德行,我想她不大喜欢。”话虽这么说,还是招手叫谢祺祥过来。苏画龄带着她走到人少的一块空地。谢祺祥有点不明所以,开口问道:“有什么话直说就好,没必要把我带到这儿来。”
  “你认识林茂三吗?”苏画龄的问题让谢祺祥有些意外,她以为苏画龄是为了二哥谢天成的死找她问话。她低头想了想,苏画龄追问:“还有毛有丙、余天海两人。”
  “林茂三、毛有丙、余天海,我都认识,他们是我的同学。毛有丙、余天海一年前不是被杀了吗?听说还没有找到凶手。林茂三他好像也死了吧!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唉,想不到他们年纪轻轻的就死了。你问我这些是为了查案吧?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如实回答的。”苏画龄在调查“织女杀人事件”时,钟二筒将“春天读书会”的名单交给他。名单上面赫然写着谢祺祥的名字。这次遇见谢祺祥,他无非就是想碰碰运气,了解一下“春天读书会”。谢祺祥倒也如实作答,苏画龄听了宛然笑道:“你和他们仨关系怎么样?”
  “很普通。”谢祺祥简洁地回答了一句。
  “普通?‘春天读书会’一共二十八人,人数不算多,互相之间关系不好的话,有点说不过去吧?”苏画龄笑了笑说。谢祺祥微微一笑说:“其实我不算正式会员。我接触这个读书会,主要是因为我的好朋友丹妙娟,她与余天海是恋人。余天海是读书会的负责人之一,为了壮大读书会,他怂恿丹妙娟劝我入会。丹妙娟聒噪得很,天天在我耳边劝说,我不得已才加入‘春天读书会’。入会不久,余天海、毛有丙就被杀了,丹妙娟也失踪了,读书会也解散了。说起来,我只参加过三期的读书会活动,除了丹妙娟,其他人都不熟络。”
  “噢,原来如此,我明白了。我还有个问题,毛有丙、余天海、林茂三他们仨之间的关系如何呢?”苏画龄再问一句。
  谢祺祥显得有些为难:“我不是说了吗?我与他们不是太熟,接触不多,也不好说什么。真要让我说,我也只是对余天海稍微了解一点,毕竟他是我朋友的男友。余天海这个人很斯文,特别喜欢古代文学,唐诗宋词,可以倒背如流,丹妙娟最喜欢的就是他出口成章这一点。”
  “好,算是打搅你了。”谢祺祥既然与林茂三他们不熟,只怕也说不出什么,苏画龄也懒得问下去,客气地说了一句。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先回我哥哥那边去了。”谢祺祥同样客气。苏画龄点点头,谢祺祥转身向谢天赐走去。
  灵妖语在舞厅里喝了好几杯酒,喝得头晕晕的。今晚她心情不大好,特别想醉一场,睡一觉。信哥走到跟前递给她一封信。她拆开看了一下内容,然后将信撕碎。信哥看她表情凝重,笑道:“灵妖语小姐,你没事吧?瞧你不是很开心呢!”
  “你管不着。”灵妖语站起来推开信哥,递给他一把钱结账,然后大步离去。她走出舞厅,看了一眼前面停滞待客的黄包车,其中一位皮肤黝黑的车夫正向她招手。灵妖语走上前说:“狗老大派你来的?”车夫点点头,灵妖语上车。
  车夫拉着灵妖语来到一间饭馆门前说:“狗老大就在里边,你慢走。”灵妖语扔给车夫一块大洋,然后下车。饭馆里面没多少人,狗老大独自一人喝着闷酒,见灵妖语出现,急忙起来迎接:“姐,你来了。”
  灵妖语醉眼蒙眬,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口,她说:“找我什么事?”
  “嘿,你可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忘记曾经叮嘱我去调查的事了吗?承你厚爱,借你福气,你让我办的事,都办好了。”狗老大扬扬得意地说。灵妖语眯眼想了想,酒喝多了,头沉沉的,有些东西都快记不起来了。狗老大恭敬地给她倒了一杯酒说:“让我给周摩西下毒的人,有个绰号,还挺洋气,叫什么‘堕天使’。”
  “堕天使?”灵妖语不解,端起酒杯喝了一口,“接着说下去。”
  “这个堕天使是男是女,长啥样子,我暂时还不知道,但我打探清楚了,这家伙的手底下养着一帮厉害角色,全是刀口上舔血的人。”狗老大说到这,灵妖语无趣地打断他:“这还用得着你说吗?”狗老大顿了顿,笑道:“堕天使组织了一个名为逆十字的俱乐部,与俱乐部往来的人,大多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比如粮食工会的会长周本富,大同服装的马老板,《冬日新报》总编辑吴才智,还有码头船帮的大老板柯四海等等。”
  “你说的这些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全是狗汉奸,你确定他们都是逆十字俱乐部的成员吗?”灵妖语整个人清醒起来,因为狗老大所念到的这些名字,清一色的亲日派,也就是大家口诛笔伐的汉奸走狗。如果狗老大没有说错,这家逆十字俱乐部应该藏着不少猫腻。俱乐部的领袖竟然是指使逆十字杀手到处杀人的堕天使,事情就更加明朗了。狗老大见灵妖语怀疑自己,他拍着胸脯说:“这些事,我都打听清楚了,绝无欺瞒,也无造假。”
  “好,狗老大,看来你本事不小,我没看错你,该给你的钱明天找人送给你。”灵妖语大方地说。狗老大嘻嘻笑道:“比较可惜的是我没能查出这个堕天使的真身。不瞒你说,这个堕天使狡猾得很,据说他从来不以真面目示人,哪怕是俱乐部中的上层人物也没有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我费尽心思,想尽办法,依旧没有见到堕天使的真面目。”
  “既然知道这么多,看样子你已经找到他们的巢穴了。”灵妖语说完,狗老大站起来在她耳边轻声地将俱乐部的巢穴地址告诉她。她听完后淡淡一笑。狗老大说:“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保证一定将堕天使的真实身份找出来交给你。”他踌躇满志,似乎已经准备好方案。灵妖语见他信心十足,笑道:“你要是能找出堕天使的真身,我再给你加钱。”对付狗老大这种下三流的人,唯有金钱与美色。听说加钱,狗老大乐开了花,端起酒壶就给灵妖语倒满酒。
  灵妖语却没有再喝的意思,她站起来说:“我得走了。”
  “这个……你慢走。”狗老大见灵妖语长得漂亮,本想留下她陪自己多喝几杯,但他吃过亏,因此不敢乱来。
  灵妖语走出饭馆,抬头望着暗淡的天空,不知道怎么了,明明已经调查到逆十字俱乐部的地址,但她的心情却一点也美丽不起来。
  苏画龄大摇大摆地走进凶杀现场,钟二筒已经派人将死者包裹起来。这一次,死的是一名窃阴师。所谓窃阴师,对苏画龄来说无非是一群装模作样的道士,他们自称为“三清上人,窃阴贯阳道”,说是茅山道法的旁系,修的是神秘莫测的窃阴法。骗子总能给自己想出各样式的名堂,这是苏画龄对窃阴师的理解。因是上海滩最近涌现的一帮伪道士,他们替人办法事时特别卖力,因此深受一些人喜欢。
  被杀的这位窃阴法师,名叫赵玄天,道号“玄天子”,年纪四十来岁,个子偏瘦,肤色黧黑。他在替一户徐姓人家办丧事时呕血猝死。徐家的人见赵玄天死法离奇,因此报了案。
  钟二筒来得早,赵玄天的尸体,已检查清楚。苏画龄到时,尸体已被清理走,他有些闷闷不乐。
  “你求我一声,我便告诉你死者的情况。”钟二筒故意卖关子。
  苏画龄呵呵一笑,知道钟二筒这是故意刁难自己。他故作献媚状,将身子倚在钟二筒胸口眨着媚眼娇声娇气地说:“二筒叔叔,快告诉我死者的情况嘛!快点,快点。”这话让钟二筒听得头皮发麻,他将苏画龄推开骂道:“平时知道你不要脸,没想到你这么不要脸。好了,我老实跟你说就是了。”苏画龄恢复原形严肃道:“多谢钟大队长。”钟二筒叱道:“少来了,我告诉你,这次凶杀事件与血菩萨有着极大的关系。”
  “血菩萨?”苏画龄怔了怔,血菩萨有一阵子没有作案了。
  “不错,凤凰泣血,菩萨断喉。赵玄天的死状与绿绮、沙宝生差不多,胸口画着火凤凰,喉间塞着血玉地藏王,死法离奇,凶手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赵玄天是外地人,他与绿绮、沙宝生他们好像面都没见过。这该死的血菩萨,你说他是为了什么而杀人?”
  “你去问问血菩萨呗!”苏画龄说完,长舒一口气,他和钟二筒一样不明白血菩萨的杀人缘由。钟二筒问:“难道说这不是人为的而是传说中那位被人冤枉的云游和尚苦行僧……”
  “别迷信了,那只不过是一则小故事罢了。钟队长,我听说你最近找了几个窃阴师回家看风水,你该不会也被他们骗了吧!我跟你说,这伙人就是一个诈骗团体,邪恶组织。别他们说什么,你都信。他们真有那么厉害,赵玄天也不会死得那么惨。”
  “苏画龄,老子喜欢做什么用得着你管吗?你给我好好查案子,别整天只顾着查探别人的私房事。”钟二筒生气了。
  “话不能这么说,我也是为你好。”
  “得了吧!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最近在调查什么。我说你没事去调查艾心法医做什么?她和血菩萨有关系?和逆十字杀手有关系?还是和夺命织女有关系?你说你把心思都放哪儿去了?你小子该不会是看上她了吧?也好,一个吊儿郎当马马虎虎的颟顸警探,一个邋邋遢遢装神弄鬼的神婆法医,你们倒是天造地设的一对。”钟二筒早就察觉了苏画龄跟踪调查灵妖语的事情。面对钟二筒的质问,苏画龄没有回答,他一向喜欢沉默是金。钟二筒见他不回答,埋怨道:“说来也奇怪,听说艾心这个女人离开法医研究所了。”
  苏画龄只是微微一笑,这个世上,只怕也只有他清楚艾心与灵妖语之间的秘密。他当面拆穿她的身份,看样子她这是要抽身离开法医研究所了。他想了想,对钟二筒说:“我敬爱的大队长,你还不是一个鸟样,没事打探人家离开法医研究所做什么?别把心思老放在那个艾心身上,回来好好查案子吧!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把赵玄天彻底地查一遍。”他反唇相讥,钟二筒怒不可言,指着苏画龄说:“你小子又来命令我,你……”
  “还有,查查逆十字俱乐部,我怀疑这个俱乐部与日本人有关。”苏画龄重点提醒道。在看到张良栋的笔记封面上写着“救国诗社”四个字后,他特意回去翻看了一遍被逆十字杀手所杀的受害者资料。看完后,他的思路清晰了不少,除了张良栋,其他人不是某些爱国救亡组织的负责人就是宣称过抵制日本、排斥东洋。这些受害者之间唯一的联系即是他们对日本人都不大感兴趣,而且极为讨厌日本人,同时属于日本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钟二筒愕然说道:“怎么跟日本人扯上关系了?这事不好办呢。”
  “大队长,为了案子,这事还得辛苦你走一趟。”苏画龄笑道。
  钟二筒摇摇头说:“别指望我了。”
  “你别小看自己,你的老同学,念军校时经常欺负你的那个邓日波,人称‘老刀’的邓日波,你应该还记得吧?嘿嘿!我听说他最近在替秘密机关蓝衣社办事。蓝衣社的手段,你应该比我清楚,他们也不大喜欢日本人,你找邓日波查一查逆十字俱乐部,或许有线索。”
  提起过往之事,钟二筒满脸迷惘。蓝衣社是由一帮黄埔军校出来的青年组织起来的社团。这帮青年联合起来,宣称救党救国,抵御外敌,近年来势头不小,声势浩大的他们已然与国民党政学系、中央俱乐部并驾齐驱。钟二筒的老同学邓日波的确在替蓝衣社办事,但他不怎么喜欢邓日波这种人,说要调查逆十字俱乐部,真心不知如何向邓日波开口。苏画龄见他在回顾过去,拍了他肩膀一下说:“你怕什么?老邓这个人是阴险狡诈了点,但对你没有恶意。如果有他帮忙,我们肯定能将逆十字俱乐部挖个底朝天,哪怕他们有日本人撑腰。”
  “我想想吧!”钟二筒犹豫不决。
  “行,我等你的好消息。”苏画龄捂嘴笑道。他听说过不少邓日波与钟二筒之间的事情,如果不是邓日波,钟二筒早已追随大潮加入人见人敬畏的蓝衣社,而不是到淞沪警察厅任职。让钟二筒立马做决定去见邓日波,这可有点为难他了。毕竟,他对邓日波是有心理阴影的。
  谢天赐三天都没有进一粒米,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家也不回,天天颓废地待在办公室。他无法理解谢天成的行为,从小到大,他们兄弟俩一向和睦,连口角都没有。这道坎,无论是谁来安慰,他都难以跨过去。尽管饭店最近的生意有所好转,但他还是提不起神。财叔其实挺心疼他的,关于饭店的事务,财叔自己能处理的都处理了。
  喝完最后一瓶酒,谢天赐把酒瓶子扔到一边,想着躺在椅子上睡一觉。这时,昙舞提着一篮子饭菜走进来。见到是她,谢天赐疯子一般骂道:“滚出去,你这个不要脸的女人,你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我不敢面对你,不敢看你,不敢与你说话。你明知道我不爱你,你为何要留下?你这个蠢女人,你别装了,快给我走吧!我实在不想伤你的心。”
  他撒酒疯,能扔的扔,能砸的砸,骂人的话也是不经脑子。谢天赐如此劣行,昙舞却毫不在乎,她平静地将饭菜放在办公桌上。谢天赐哈哈大笑,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你想和我结婚,你别想了,永远也不要想。我不爱你,永远不会爱你。你有本事别赖着不走。你给我有多远走多远。我不想见到你,永远不想见到你。”
  这些话,他似乎憋在心里很久了,说出后如同黄河之水,一发不可收拾。
  “谢天赐!”昙舞突然大喊一声。
  谢天赐呵呵笑道:“怎么了?”
  “照顾好自己。”昙舞说完转身徐徐而去。
  “傻婆娘,呵呵,傻婆娘。”看着昙舞离去的背影,谢天赐傻笑不已。
  这一幕,站在门外的财叔全看在眼里,他叹了一口气,走上前安慰道:“少爷。”
  “财叔,别说了,我和昙舞完了。”谢天赐似乎已经冷静下来,“有些话说出来也许很伤人,但不说出来,很伤自己不说,甚至更伤别人。”
  “我不是为了昙舞小姐的事找你。”财叔和蔼地说。
  “怎么了?”谢天赐问。
  财叔说:“东川株式会社的会长东川能又来电话了,说如果你不答应把饭店交给他们管理,他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让你见识一下真正的恐怖。”
  “不管他了,我倒要看看他能把我怎么样。”谢天赐冷笑道。
  “咱们还是小心点为好。”财叔提醒道。
  谢天赐点点头。门外走进一个邋遢的身影,财叔识相地走开了。谢天赐冷然对着大步走向自己的艾心说:“你怎么来了?”
  “我来向你告别。”艾心低着头轻声说。
  “告别?什么告别?”谢天赐不明白地问。
  “我不做法医了,或许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艾心吞吞吐吐地说。
  “不见面最好,反正每次见到你,总是没有好事情。”谢天赐不以为然地说。
  “那么,告辞吧!”艾心朝谢天赐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跑了。
  谢天赐有点莫名其妙,他实在弄不懂艾心这是啥意思,但他也懒得去猜。
  苏画龄拿着“春天读书会”成员的黑白集体照和尸体照片仔细比对,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照片中的丹妙娟活泼可爱,笑靥生花,十分讨人喜欢。被杀死的丹妙娟却满头白发,一脸皱纹,明明是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看着却像是迟暮的老婆婆。他有点搞不懂这一年的时间,丹妙娟怎么会从一个青春洋溢的女青年变成一个骨瘦如柴的老太婆?
  一年前,毛有丙、余天海被杀了,还被凶手用绣花针扎成刺猬。苏画龄调查这个案子的时候,丹妙娟失踪了,一直没有找到她。那时,他本以为丹妙娟能给自己提供帮助。没想到,一年过去,他见到了杳然无踪的丹妙娟。此时,她已经死了,死时同样被绣花针扎成刺猬。一年前突然失踪,丹妙娟固然被怀疑为“夺命织女”,现在看来,她显然只是猎物。丹妙娟沦为了刺猬,一身的绣花针把她扎得严严实实,这已经是第四只刺猬了。苏画龄又看了一眼读书会成员的合照,只怕夺命织女的下一个目标仍在其中。
  “钟队长,查过其他人了吗?”苏画龄收起照片问旁边忙着询问报案人的钟二筒。
  钟二筒说:“大部分会员已经离开上海去往各地,查起来比较困难。”
  “有人回到过上海吗?”
  “不清楚,一年前,毛有丙和余天海被害后,读书会的成员人心惶惶,能跑的都跑了,谁都害怕惹祸上身。对了,谢家大小姐不也是会员之一吗?你问过她了吗?”
  “问过了,她根本不知情。”苏画龄如实回答。
  钟二筒突然想到什么,说:“有个叫招振强的男学生,你还记得吗?”
  “招振强?好像记得。”苏画龄在脑子里搜寻了一下。一年前,他的确见过看上去如同一只病鸡的招振强。此人也是春天读书会的成员。在他的印象里,这个招振强沉默寡言,半边脸还被烧伤了,留有很大一块疤痕。他性格有点自卑,似乎也不大喜欢与人交往。听说他能加入读书会,还是跪着求余天海答应的。读书会的成员都不怎么喜欢这个人,背地里没少欺负他,还给他取了个“野猪皮”的愚蠢绰号。当年,为了查案,苏画龄询问过招振强,对方支支吾吾,交代的情况没带来任何帮助。钟二筒重新提起这个人,苏画龄挺意外,于是问道:“那个招振强,他怎么了?”
  “这小子看着不起眼,本事还挺大。你看《华娱周刊》了吗?有一篇专访专门写他。他现在可是上海滩炙手可热的电影编剧,这一年来,他写了三部电影,部部大卖,深受那些电影公司老板的热捧。”钟二筒没事倒也喜欢看些八卦刊物。
  “人不可貌相。”苏画龄感慨道。
  “看到这篇文章,我翻看了一下织女杀人事件的记录。我们当初给读书会成员录口供时忽略了一个细节。成员孟泽在口供里提到一件事,说的是招振强的一个怪癖。”
  “怪癖?”苏画龄遽然问道。
  “不错,孟泽与招振强曾经同住一个宿舍,他说招振强喜欢在半夜三更起来对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绣花。”钟二筒细细地回忆着。
  “招振强竟然有午夜绣花的怪癖?为何不早说?”苏画龄责怪道。
  “当年我与你急着去寻找失踪的丹妙娟,孟泽的这份口供忘记看了。”钟二筒说。
  苏画龄摸着下巴说:“看来这个招振强嫌疑最大。”
  “嫌疑是大,但说他是杀人凶手也不合理。他既然杀了毛有丙和余天海,我们又没抓到他,他应该逃走才对,为什么留在上海滩做编剧呢?沉寂了一年,现在大红大紫,总不能出手杀了林茂三和丹妙娟自毁前程。”
  “他在哪个电影公司做编剧?”苏画龄问。
  “光华明星公司。”
  “好,我这就去拜访他。每个人的阴暗面,也只有自己知道,表面的光鲜总会让人的双眼蒙蔽。招振强,这小子只怕没那么简单。”苏画龄说完单枪匹马往光华明星公司而去。
  等他来到光华明星公司,公司的人告诉他,招振强为了宣传自己编剧的电影《粉红羔羊》,刚刚与导演、主演们一同坐火车去了南京。
  苏画龄有点失望,离开光华明星公司,一个人失魂落魄地走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人群,想起自己正在办的几个案子,心中泛起一丝凉意。忍不住哼起一句诗歌:人生如蜉蝣,繁华似春梦。众生,卑微如尘埃,令人怜惜。
  灵妖语来到狗老大所说的地址,然而只是一栋空房子。房子空荡荡的,没有人也没有任何物品。她推门进来,看到这一幕,恼怒不已,心想是不是被狗老大给骗了。她在屋内检查了一遍,发现地板上有不少划痕,墙壁上同样也留有不少痕迹,墙边还有一些水渍。看样子俱乐部被转移走了。她伸手揉了揉脸,思忖着,有人突然叫了一声:“小心!”一条人影飞身扑向她,将她抱住滚到了墙角。嗖嗖嗖,三支利箭从门外射进来,射穿了灵妖语所站位置的地板。她心中一骇,推开抱着自己的人,一看是苏画龄,忍不住骂道:“奶奶的,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还想问你呢?你怎么会在这儿?”苏画龄反问一句。
  灵妖语怒道:“你是不是跟踪我?你这个跟踪狂,信不信我宰了你喂狗?”
  “别说了,先活命吧!”苏画龄说完,嗖嗖嗖,几支利箭又飞射进来,险些射中他们。灵妖语抬头看了一眼门外,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很清楚,这是俱乐部的主人堕天使留下的箭客,对方似乎察觉到她会来这儿。摸不清箭客的所在位置,灵妖语有些为难,箭客不停地发箭,这对她来说极为不利,一不小心就会被射中。
  “你身法好,学兔子蹦蹦跳,我来找箭客的位置。”苏画龄从身上摸出一把手枪对匍匐于地的灵妖语说。
  灵妖语伸手要枪:“你来学兔子蹦蹦跳,我来杀箭客。”
  “大姐,生死攸关,你跟我争什么?箭客都快夺走你的命了。”苏画龄调侃道。
  灵妖语骂道:“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你怎么能让我一个女人去当诱饵?”
  “枪是我的,你爱跳不跳,我对你的枪法不信任,再说了,我身法可没有你那么灵活,万一……”
  “万一个屁,快把枪给我,你别幼稚了,好不好?”灵妖语破口大骂,苏画龄想还嘴,嗖的一声,一支箭飒然从他胯下穿过去,差点让他断子绝孙。他气极,将手枪扔给灵妖语说:“你要是不能一枪毙命,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身子一纵冲到屋子中间学着兔子跳来跳去吸引箭客的注意力。灵妖语飞身拿住苏画龄丢过来的手枪,瞅准时机,朝着箭客射箭的方向嘭嘭嘭开了几枪。灵妖语拿枪的那一刻,箭客看准突然冒头的苏画龄,连射出五支箭。还好苏画龄身手敏捷,五支长箭均是擦身而过。然则,灵妖语也不错,看准飞箭的方向找准箭客的位置,子弹如同流星般飞出,门外传来一声惨叫,接着窸窣几下,箭客负伤逃离了。灵妖语回头看了一眼苏画龄,苏画龄嬉皮笑脸地盯着她说:“枪法不错。”
  “你也不错。”灵妖语将手枪扔还给苏画龄。
  苏画龄问:“你是怎么找到这儿的呢?”
  “山人自有妙计,以你的智商,我说的话,你也不见得明白。”灵妖语揶揄苏画龄。
  “算了,总之,逆十字俱乐部算是彻底隐藏起来了,咱们再想找到它,只怕没有那么容易。”苏画龄苦恼地说,为了查出俱乐部的地址,他苦口婆心说服队长钟二筒去见邓日波。邓日波倒也没令他失望,没多久便托人给他带来俱乐部所在地址。但没有想到的是,赶到这里时,俱乐部已经被挪走,一根毛也没有留下。
  灵妖语冷笑道:“只怕堕天使的消息比我们更灵通。不过,只要他还在,俱乐部就还在,不怕找不到他们。”
  “听你这话,我信心倍增。你有没有兴趣联手呢?咱们联手一起查这个俱乐部。就好像刚刚一起退敌,配合起来倒也默契。”苏画龄向灵妖语发出邀请。
  灵妖语哈哈大笑道:“我需要和你联手吗?除非我瞎了眼。”
  “你说你脾气怎么这么坏?才这么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苏画龄显得情绪有些低落,“好了,想找出堕天使,打垮逆十字俱乐部也不是没有办法。我有他们的一份秘密情报,你要是听了,一定会很感兴趣。”
  “什么狗屁情报?哪里捡来的?”灵妖语问道。
  “堕天使带着成员正在策划进行一项名为‘樱吹雪行动’的暗杀计划,他们想要暗杀的名单,我已经拿到手了。”苏画龄说完从裤兜里拿出一张纸,这正是邓日波派人交给他的。他特别理解邓日波的做法。蓝衣社和他们一样,都在追查以堕天使为首的逆十字俱乐部,这份“樱吹雪行动”的名单是他们好不容易才获取的。本来邓日波不想交给苏画龄,但是钟二筒的出现使得他改变主意,他想利用苏画龄这帮警察厅的人处理堕天使与他那逆十字暗杀组织。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借刀杀人更好玩更令人自满的事情了。虽说苏画龄知道邓日波心里的想法,但也非常乐意去当这把“尖刀”。有了“樱吹雪行动”的名单,他就可以反客为主将堕天使一伙玩弄于股掌之中。他说完后,手指一抖,捏于指间的名单飘落于地。他知道灵妖语迫于自尊,不会接受自己的帮助,所以才故意将名单在她面前扔掉。扔掉之后,苏画龄冷哼一声,潇洒地往外走去。
  “有病。”看着苏画龄远去的身影,灵妖语骂了一句。她过去捡起地上的名单,摊开看了一眼,“谢天赐”三字赫然在列,这个名字如同一根针刺在她手上,指尖一颤,名单再次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