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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阿鼻地狱之刑
  谢祺祥的尸体被发现这一天,已是谢天赐将日记本交给苏画龄后的第三天。这三天的时间,苏画龄除了加派人手去追踪谢祺祥的下落,还帮谢天赐把“血菩萨”的档案彻底封存起来。发现谢祺祥尸体的是一个渔夫,他沿江打鱼,路过一个荒废的渡口看到一艘破船。他好奇地钻进这艘破船,因此发现了死于船上的谢祺祥。
  破船所在的渡口离市区很远,周边也没有农户村庄。听当地人的说法,这个渡口被废弃五六年了。谢祺祥的尸体已经发臭了,苏画龄是从她身上的穿着以及那只装着绣花针的盒子确定了她的身份。钟二筒匆匆赶来,看到尸体,问苏画龄:“真的假的?”他仍抱有怀疑,死尸面部腐烂,难辨音容。他觉得死者并非“夺命织女”谢祺祥。
  苏画龄望着河面上的水浪说:“谢祺祥被人刺了三刀,腹部血流不止而死,从尸表上看,已死好几天了。谢祺祥杀死龙氏兄妹,自己同样遭到杀害,到底是谁呢?谁会杀死她?”
  “你确定死者就是谢家小姐谢祺祥吗?”钟二筒还在绕着这个问题发愣。苏画龄觉得跟他说话,牛头不对马嘴,只能转身走到船的另一端。想起沦为浮尸的龙氏兄妹,苏画龄对着河面说:“我明白了,谢祺祥在这儿杀死了龙氏兄妹,然后将尸体抛入河中。但是她怎么也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这个黄雀会是谁呢?谁会想到杀死谢祺祥?”他念叨着,思绪乱如麻。钟二筒走过来问:“凶器好像被扔到河里去了,作案者不慌不急,想必是老手。”
  “老手?也是,他一路跟着谢祺祥到这么偏远的渡口,只怕早就对谢祺祥萌生杀意。”苏画龄推断说。钟二筒打了个哈欠说:“不管了,谢祺祥杀了那么多人,她死有余辜。”
  “你堂堂一个大队长,居然说出这种话,你不怕被人拿来……”苏画龄说完,钟二筒哈哈大笑:“除了你,谁会给我小鞋穿?”苏画龄无语地笑了笑。钟二筒说:“对了,血菩萨那个案子,我找到一个老郎中,我觉得他的话还蛮有意思。”
  苏画龄问:“他说了什么话?”
  钟二筒说:“那个老郎中说额头上长出菩萨这种事是客观存在的,并非什么奇怪的事情。”
  苏画龄抓了抓脖子说:“脑袋上长出一尊菩萨,这还不奇怪?那个老郎中心得有多大呀?”
  钟二筒不温不火地说:“你别急,听我说完。老郎中说谢圭章是死于毒瘤,这种毒瘤又叫人形瘤。你也知道,毒瘤这种东西,大小、形状各异。有些毒瘤天生长得畸形,比如有长得像婴儿的婴儿瘤,要说长成菩萨模样,那也未尝不可。老郎中说,他家里有本叫《胚山百草纪》的书,书中的的确确记载着菩萨瘤之事。这个菩萨瘤属于致命毒瘤,无药可救。菩萨瘤从出现到死亡,最初的时候长得跟小指头那么大小,形状像莲花苞,随着时间慢慢成形,等它的形状越来越像菩萨,样貌也越来越明显清晰,说明这个人离死不远了。原来谢圭章患有绝症,他都快死了,修什么窃阴功呢?我想他死到临头都不晓得自己是因病而死的。”他嘲笑着谢圭章。
  脑袋上生出一枚肉菩萨,对于谢圭章来说,这是修行得到的成果。他曾在日记中说:“额头的菩萨真是美妙,它越来越清晰可爱了。每个晚上,我都会亲自焚香祭之。窃阴法门所载,仙留额首,神功即成。菩萨亲自降临我的额头,佑我修功。我于楚氏鬼宅以黑瓮蒸尸,不久便可尸液沐身,离大功告成之日不远也。”苏画龄对这句话印象很深刻,估计钟二筒也会这么觉得。谢圭章把毒瘤误以为是自己修行的成果,一步两步越陷越深,从用血玉地藏断喉杀人到将人炼成“瓮人”以获腐尸水浴身,却不知自己已经病入膏肓,无药可救。谢圭章之愚昧令钟二筒发自内心地嘲笑之,苏画龄只是幽幽地说了一句:“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恨之人亦有可爱之处。”
  “摊上莫瑶红这种女人,谢圭章也够倒霉的。他们俩联手害死那么多人,这么多人白搭了性命,真是不值。幸亏真相大白,要不然,我还真以为有什么冤魂作怪。”
  “你是说《新知报》上的那篇文章吗?什么鬼怪冤魂?巧合罢了。”苏画龄笑道。
  他们俩聊着聊着,船下有人闹道:“苏画龄,你快来见我,你不是说我妹妹会没事吗?这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给我滚出来,你这个骗子。”
  钟二筒白了一眼苏画龄说:“谢天赐怕是要疯掉了。你的大麻烦来了,平时叫你好好说话,看吧!这一次,你把牛吹得太大了,你不应该骗他说他妹妹不会有事。”苏画龄没有理会钟二筒的挖苦,而是走下船。谢天赐跑到苏画龄跟前抓着他问:“你说我妹妹不会死,你告诉我,是谁杀了她?”
  “天赐,你别激动,谁杀了你妹妹,我们不是正在调查吗?”苏画龄安抚着谢天赐。
  谢天赐哪能静得下来。他气得脸通红,恨不得揍苏画龄一顿。听说妹妹的死讯,他是带着一肚子火气来到这儿,妹妹虽说杀了人,虽说死有余辜,但他还是很悲戚。苏画龄伸手抱住激动的谢天赐说:“你先去看看你妹妹的尸体吧!我基本猜到凶手是谁了。”谢天赐听说“凶手”二字,才镇定一些:“谁?我非杀了他不可。”
  苏画龄松开谢天赐说:“还记得招振强吗?”
  谢天赐喘着粗气点点头。
  苏画龄说:“招振强暗恋你妹妹,单相思的他将春天读书会集体照内你妹妹的头像剪了下来。也就是我给你看的那个小照片,你不记得了吗?你知道这张小照片是我从哪里得来的吗?”谢天赐摇摇头,但他记得很清楚。苏画龄继续说:“一个对招振强爱慕已久的女人,她从招振强家里把这张照片偷偷拿走了。她嫉妒你妹妹,我想她也知道你妹妹的事情。你妹妹杀死招振强,她那么喜欢招振强,应该会给招振强报仇的。”
  “这个女人是谁?”谢天赐着急地问道。
  苏画龄摇摇头说:“很抱歉,在事情没有调查清楚之前,我不能告诉你。请你相信我,我一定帮你找到杀死你妹妹的真凶。”谢天赐纳闷不已,苏画龄这番话,他听得刺耳,但又不好反驳。苏画龄回头看了一眼那艘停泊于渡口的破船说:“去看看你妹妹吧!其他的事交给我就好了。”谢天赐咬咬牙,说到这份上,他也不好说什么,在小驹的陪同下上船去看谢祺祥的遗体。苏画龄给了船上的钟二筒一个眼色,让他看着谢天赐。尔后,苏画龄返回上海城区,他的目标只有一个,见花似玉一面。
  苏画龄在心中盘算了很久,唯一有杀死谢祺祥动机的人,除了花似玉,别无他人。花似玉那么爱招振强,虽说被拒绝了,但他曾把她带回家,说明这个男人并非彻底地拒绝花似玉。花似玉很有姿色,风韵十足,很难说会有哪个男人会讨厌她。招振强不敢与花似玉在一起,无非是太自卑了。自惭形秽的他没有信心去征服花似玉,并不是他不想。对于招振强这类人来说,爱情只会活在幻想之中,他宁愿对遥不可及的谢祺祥死心塌地也不敢与近在眼前的花似玉你侬我侬。
  苏画龄先到光华电影明星公司,见到程丰。程丰跟他说,自从听说招振强死掉之后,花似玉很多天没有来公司上班,招振强的遗作《环肥燕瘦》因为她罢演了,现在还耽搁着,程丰正考虑换女主演。苏画龄问程丰知不知道花似玉在哪儿。程丰尽管很生气,但还是很诚恳地让苏画龄去百乐门找找。花似玉失去了招振强,整个人变得无比颓废,做什么都没有心情。她这些天都窝在百乐门舞厅,喝酒撒疯,无拘无束地释放她那些负面情绪。
  苏画龄来到百乐门舞厅,扫一眼整个舞厅,从人群中没有发现花似玉的身影。问了其他人,大家都不知道花似玉去了哪儿。苏画龄没有见到花似玉,唯有守株待兔。他点了一杯酒坐着欣赏舞蹈,享受着音乐的陶冶。人群中出现一抹大红色,这抹大红色如同一片火烧云,火烧云燃烧着整座舞厅,最后飘到了苏画龄跟前。穿着大红裙子,打扮妖艳的灵妖语坐下后,苏画龄无趣地给她倒了一杯酒:“想不到会在这儿遇到你。”
  “想不到苏画龄苏警官也喜欢来这种灯红酒绿的地方。”灵妖语拿起酒杯喝了一口。
  苏画龄笑道:“我是来办正事的。”
  “正事?什么正事?你的那些案子不是都有着落了吗?逆十字杀手组织被你们捣毁了,‘堕天使’龙尔东与他的手下胖丁下地狱了,血菩萨也死了,谢天成、谢祺祥都死了。不知道最近又发生什么大案子?让你如此费心。”灵妖语跷起二郎腿,一双妙目盯着苏画龄问。
  苏画龄说:“你对我的工作似乎很了解,可惜你错了。有一点你没有明白,这个世界上,阴暗的地方太多,丑陋的人同样太多了,案子是办不完的。说说你吧!明明是个小偷,摇身一变成了法医研究所的法医,你胆子也忒大了。若说你有什么目的,我还真想不通。难道说你装扮成为艾心,仅仅是为了引起谢天赐的主意,让他喜欢上你吗?”
  “你胡说什么呢?”灵妖语脸色有些尴尬。
  苏画龄喝了一口酒笑道:“在我面前,你没必要装了,我对你了如指掌。”灵妖语呵呵笑起来,“真的吗?那你说说呗!”苏画龄喜欢灵妖语这种自以为是,他笑道:“你根本不叫艾心,也不叫灵妖语,你原名栗毓荷,苏南人士,十六岁的时候流落到上海,十七岁拜入闸北天保弄‘千手观音’粉菊花门下,成为一个只会坑蒙拐骗偷的拆白党。你这人圆滑狡诈,深得粉菊花的疼爱,在她一众弟子中地位还算挺高的。成年之后,你另辟蹊径,别人偷钱偷情,你偷身份,经常装成其他人辗转各大场合、舞会蹭吃蹭喝,骗钱劫财。如果我没有说错,有空帮我问候问候‘千手观音’粉菊花这老太婆。”
  灵妖语抿唇一笑,她没想到苏画龄竟然会调查自己,有点不甘心,咬牙盯着苏画龄说:“你别太得意,这些只是一点皮毛罢了。”
  “你偷取法医艾心的身份,是因为你和她长得很像呢,还是为了某些目的?让我来猜猜,我觉得是你情窦初开,喜欢上谢天赐了吧?谢天赐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如此君子,自然讨得不少女子的喜欢。你对他一见钟情,结果他却不认识你。为了引起他的注意,你化身为法医艾心。”苏画龄说完,灵妖语问道:“你要这么说,我怎么会知道谢天赐身边发生凶杀案呢?”
  “以你混迹江湖那么多年还活着的本事,东方大饭店会出命案这件事只怕你早就有所耳闻了。何况在此之前,你一直在秘密调查血菩萨杀人事件。虽说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追查血菩萨,但我知道你这小妞特别喜欢查案,成为法医艾心之后,过足了查案瘾,你好像爱上了这份成天与死尸打交道的职业。你得偿所愿,接触到谢天赐,然而谢天赐却不大喜欢你,尽管你花样很多,始终引不起他对你的兴趣。所以你拼了命地帮谢天赐查案,白天扮演循规蹈矩的艾心,晚上则变成作风犀利蛮横恣睢的灵妖语。也正因如此,我们经常碰面。”
  “什么经常碰面,明明是你跟踪我,你这个恶心的跟踪狂。”灵妖语骂了一句。
  苏画龄笑道:“跟踪你,无非是为了查案。我第一次看到你,便觉得你与常人不同。那时候我就在想,跟着你,或许能找到我想要的东西。”
  “你抬举我了。我做这么多事情,无非是玩玩而已,你何必想那么多呢?”
  “不想多一点可能性,我还怎么查案呢?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我现在向你求证吧!咱们好好聊一聊。说吧!你是不是喜欢上谢天赐了?”苏画龄言辞犀利,就等着灵妖语接招了。灵妖语喝了一口酒,低着头有些腼腆地说:“这点你没有猜错。”
  苏画龄赫然笑道:“真不知道你喜欢谢天赐哪里?我比他好多了,有机会咱们处处呗!我还挺欣赏你的。”
  “滚一边去,你还能好好聊天吗?”灵妖语骂道。
  “得了吧!你喜欢当你的怨女,那你就当吧!你那么用心,那么努力,谢天赐始终不懂你的心意,加上他身边有个温柔体贴的昙舞,最后你把自己都给折腾累了吧!你从法医研究所辞职了,做回自由自在的灵妖语,不,应该是做回了栗毓荷。你瞧瞧,我多懂你的心呢?”
  “放屁,你一点也不懂我,这些东西都是你一厢情愿的臆测。我是喜欢谢天赐,也曾为他迷失过自己,但我从来不觉得自己会跟他在一起。”灵妖语说完冷笑几声。苏画龄咬着嘴唇说:“傻姑娘,别逞强了,你对谢天赐的爱是偏执的,注定得不到幸福。为了不伤你的心,咱们聊点别的呗!能告诉我,你为什么追踪血菩萨吗?”灵妖语抬头瞥一眼,伸手给苏画龄倒了一杯酒说:“有些事情,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苏画龄笑了笑,今晚他与灵妖语聊得有点过火了,品了一口酒说:“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灵妖语站起身坐到苏画龄左边轻声说:“苏画龄,对于我的事情,你还知道些什么呢?”苏画龄挠了挠眉毛,故作神秘地说:“你觉得呢?”灵妖语伸手轻轻地掐着他的脖子说:“你真不想说说吗?”他知道灵妖语这是在开玩笑,灵妖语越来劲,他越得意,笑道:“能下次再说吗?”灵妖语手腕使出一股劲:“没有下次了。”尽管脖子被灵妖语掐得有点痛,他依旧嬉皮笑脸地说:“你舍不得杀我的,这句话,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
  “你这人还真讨厌。”灵妖语抽回她蒜白的手,“下次的话,也许真没机会了。”
  苏画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你身上有太多秘密了,看来我还得再深挖深挖。你也别心急,咱们见面的机会多着呢!就算你躲起来,我也会想尽办法找到你。”灵妖语听了这话,只是笑笑,然后端着酒杯回到舞池。苏画龄打了一个饱嗝,不大擅长喝酒的他今晚喝了不少,遥遥看着舞池中花枝招展扭摆起舞的灵妖语。这个女人,实在令人猜不透。
  “不好了,有人割腕自杀了。”一个肥胖的女人从厕所那边跑出来喊了一声。苏画龄急忙站起来朝厕所方向跑过去,侍者们知道他的身份,因此也没有阻拦。
  苏画龄根据发现者指引的方向来到死者自杀的地方。死者死于第一间厕所,手腕被割开一道深深的伤口,血涌如泉,厕所的地板成了一片汪洋血海。按照发现者的说法,她本想急着上厕所,可各间厕所都有人,心急的她催了下第一间厕所内的人,但没人应答。她觉得奇怪,去开门,没有打开。她只能站在门外等候,一会儿,门底下流出一摊血,可把她给吓坏了。她去叫来侍应,侍应叫门,无人回答,撞开门,结果发现厕所里的女孩已经死去多时。
  苏画龄将尸体检查了一遍,对他来说,死者的死,有点难以接受。所死之人,正是他意欲寻找的花似玉。花似玉自杀了,畏罪自杀吗?花似玉的脸红扑扑的,显然喝高了。一个人喝了太多的酒,总能想起过去种种不堪的画面,情绪难免会低落,胡思乱想之下伤害自己,这也是常有的事情。花似玉割开手腕的器具正是一块破碎的玻璃酒瓶,流血量那么大,她死去有一段时间了。苏画龄想不通的是花似玉在厕所内割腕自杀,动静应该不小,怎么没人发现呢?加上花似玉面色潮红,瞳孔放大,眼帘下垂,唇舌四肢僵硬,看着更像是中毒身亡。
  “伪装,不错,一定是伪装,有人毒杀了花似玉并把她伪装成为割腕自杀的状况。嫁祸,对了,凶手想嫁祸花似玉。是谁呢?看来花似玉没有因为招振强的死杀害谢祺祥而是另有他人,还有谁想谢祺祥去死呢?春天读书会的人?光华电影明星公司的总经理程丰?还是谁?”苏画龄想得脑子都要爆了,伸手拍打着厕所的门,焦虑不安的他最终朝着死掉的花似玉吼了一声说:“不好了,不好了,我猜错了,完全猜错了。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往往是最恨你的人,最亲近的人往往是最危险的人。希望不是这样子,希望不是。”他絮絮叨叨地走出厕所走回舞厅,眼睛不停地游弋于舞池中的人群,灵妖语不知何时离开了。
  一个侍应跑来问苏画龄:“我们该怎么办呢?花姐的尸体总不能放着不管。”
  “赶紧去报案吧!这不是自杀而是谋杀。”苏画龄说完大步朝外面走去。
  出来之后,苏画龄有点慌乱,他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好像一只无头的苍蝇。上了一辆车说道:“去东方大饭店。”车夫拉着他来到大饭店,给了车钱,急匆匆跑进去。财叔正好在前台,见到苏画龄风风火火地赶来,问道:“苏先生,怎么了?杀死我们小姐的凶手抓到了吗?”苏画龄说道:“先别管这个,你们大少爷呢?”
  “他今天没有来饭店,在家给小姐筹备葬礼。小姐死了那么久,暴尸荒野,实在太惨了,少爷想让小姐早些入土为安,不想小姐死后还遭日晒雨淋之苦。”财叔温吞地说道。
  “也就是说,他在家里。”苏画龄问。
  财叔笑道:“办葬礼,自然在家,不然呢?”
  苏画龄急促地说:“赶紧给家里打电话。”
  财叔不解,苏画龄说:“快点呀!不然来不及了。”见苏画龄很着急,财叔急忙给公馆拨电话。电话接通后,苏画龄接过问道:“大少爷在家吗?”那边有个慌乱的声音说:“大少爷出门去了。”
  “他去哪儿了?”苏画龄问道。电话那头的人说:“好像去纸扎街了,我也不清楚。”苏画龄怔了一下,电话那头换了另外一个人说:“刚刚有人打电话来找大少爷,那人说知道是谁杀死了小姐,那人只想单独与少爷会面……”听到这,苏画龄叫了一声“糟糕”,扔下电话大步走出大饭店。茫茫人海,烈日灼身,到底去哪里寻找谢天赐呢?他不停地搓着手指,手指都被搓红了,差点掉皮。不安的他在心中默念着:“希望是我想错了,一定是我想多了。天赐他不会有事,不会有事的。”
  谢天赐来到约好的地点。一通神秘来电让他血脉贲张,只要知道是谁杀害了谢祺祥,他绝不手软。失去太多东西的他再也不会吝啬自己的性命,事到如今,没有什么东西再让他有所牵挂。等了一会儿,一个身姿玲珑、步履曼妙的女人朝他走过来。看清楚女人的颜面,他讶异地说:“怎么会是你?你真的知道是谁杀了我妹妹吗?”灵妖语走到了谢天赐面前,冷眼看着谢天赐:“怎么不相信我吗?”谢天赐苦笑不已,这有点胡闹,灵妖语神秘兮兮,他想不通她在搞什么,于是厉色说:“如果你是想看我笑话,我觉得你太无趣了。”
  “不,我会告诉你是谁杀了你妹妹。”灵妖语阴魅地说。
  谢天赐将信将疑地说:“说吧!是谁?”
  “是我。”灵妖语凑到谢天赐耳边轻声说,她的声音如同一根软刺扎在谢天赐的耳蜗。
  谢天赐身子一颤,后退了两步:“怎么可能?我妹妹与你无冤无仇。”
  “无冤无仇?”灵妖语冷哼一声,她挺直腰板站到谢天赐面前,脸就快贴到他的脸上了。谢天赐失落地说:“别逗我了。”
  “我可没有那种心情。”灵妖语说完,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匕首唰的一声扎进谢天赐的胸口。谢天赐呆住,低头看着流血的胸口,鲜血染红了胸襟,疼痛麻木了他的身体。
  “想不到……”谢天赐诚惶诚恐地瞪着灵妖语,他无法想象自己会死在灵妖语手里。灵妖语冰冷地望着他,手里的匕首慢慢转动,剧痛使得他有些昏眩。他咽了咽口水说:“为什么?”
  灵妖语语气幽怨地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这是出自佛教经典《璎珞经》上的话。谢天赐低沉地笑着,他听不懂这句话,弟弟妹妹死了,父亲也死了,谢家就剩他了。好好的一家人,因为险恶的世道,搞得鸡飞蛋打,悲痛之情不停地涌现,他竭尽剩下的力气喊了一句:“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灵妖语咯咯地笑着,她将插进谢天赐胸口的匕首拔出来。“你们谢家没有一个好东西,谢圭章修炼邪术,害人不浅,谢天成醉心名利,草菅人命,谢祺祥杀戮成性,不知悔改,龙氏兄妹投敌卖国,戕害同胞。你呢?出淤泥而不染吗?没有,我本想饶你一命,可我真的做不到,在此之前,我有太多机会要杀掉你,可惜我都错过了。”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谢天赐仔细地看着灵妖语的脸庞,这张脸,他之前确实没有见过,既然没有见过,没有遇到过,哪儿来的恩怨呢?灵妖语把沾血的匕首扔到一边,没有回答谢天赐的话。谢天赐流血不止,呼吸衰竭,身体支撑不住了。他跪了下来,调整好自己的呼吸,他不能那么快死掉,他得弄明白这到底为了什么。灵妖语面色冰冷,语气苍凉,仿佛与自己有血海深仇。他干咳一声说:“你杀了我,却不肯说明白,何必要这番折磨我?”
  “自己好好想想吧!”灵妖语说了一句,迈开步伐往她来时的方向走去。
  谢天赐趴在地上,气若浮丝,眯着眼睛看着灵妖语遥遥离去的身影,眼眶滚满了泪水。谁能来告诉他这是为什么?
  灵妖语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其实她的心是痛的。第一次见到谢天赐,是在一个华丽的舞会上,当时她装扮成一名交际花。身为拆白党的她盯上了谢天赐。她端着酒主动勾引谢天赐,他们互相谈论了一会儿。她有点欣赏他,结果心软了,放弃了心中的邪念。之后,她多次想接触谢天赐,结果都没有成功。由于她知道“血菩萨”谢圭章与舞女绿绮暗地里一直有暧昧,还知道谢圭章要在东方大饭店杀死绿绮,让她成为他修炼窃阴功的铺路石。碰巧她遇到和自己长相一模一样的法医艾心,她劫走了艾心,装扮成为艾心。为了内心那一份薄弱的纯情,她完全失去了自我,但她再努力,谢天赐始终没有把她放在眼里。锁在内心的复仇恶魔耐不住寂寞。她下了个决定,她要放弃自己最后这一丁点纯真,让自己彻底黑化。
  眼角滑下来一颗泪珠,这算是给她内心那份纯真最后的交代。爱与恨,向来不分家,但她从不后悔。走了一段很长的路,踽踽独行,形只影单,漫无目的。最后,一个熟悉的身影猛然拦住了她的去路。苏画龄不停地在找谢天赐,他找到了谢天赐的司机小驹,小驹告诉他谢天赐所去之处。小驹开车载谢天赐过来后,就回去了。
  苏画龄疯狂地在这一带搜索谢天赐的身影,结果碰到了灵妖语。
  “他人呢?”苏画龄抓住灵妖语的胳膊大声地问。
  “死了。”灵妖语弱弱地回了一句。
  苏画龄目眦欲裂:“你干的好事?”
  灵妖语没有回答,干巴巴地站着。苏画龄怆然笑道:“我就知道你没有那么简单,都怪我没有尽早想通,我怎么那么笨?我本该猜到了你的心思。栗毓荷,你处心积虑,一心复仇,时间都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你还放不下?”灵妖语还是没有说话。苏画龄拿起手铐将她铐了起来,唏嘘着说:“或许我来晚了,但你也别想蒙混过关。”
  “苏画龄,我认了。”灵妖语老老实实地让苏画龄上手铐,“但是,别以为你有多了解我。”
  “我之前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追踪血菩萨,但现在全明白了。你的母亲,苏南松山县人卓秋萍当年正是死于血菩萨之手。我没有记错的话,窃阴师莫瑶红刚好是松山县人。当时她刚刚接触窃阴师,已经开始偷偷地修炼窃阴法。你的母亲卓秋萍很不幸,她成为莫瑶红修炼的牺牲品。那个案件,我翻阅过了,也派人去查过了。卓秋萍的死法,凤凰泣血,菩萨断喉,与绿绮、沙宝生他们无异。莫瑶红在松山县害死不少人,她害怕事情败露,所以逃到了上海。你长大之后,流落到上海,无意之间,听说了血菩萨杀人的事情。你开始着手调查母亲被杀之事,知道血菩萨是真正的凶手后你追踪着血菩萨不放,希望能报母亲被杀之仇。”苏画龄利落地说完。
  灵妖语干笑着说:“这么久的案子,你也挖得出来,算你本事大。”
  “除了这个案子之外,还有一个案子与你有关,你肯定还记得松山县鲜为人知的‘瘟尸奇案’。”苏画龄说完,灵妖语笑着说:“你竟然能查到这个案子,我还真小看你了。”
  所谓“瘟尸奇案”说的是发生于清朝末年松山县北街镇的一件无头公案。
  清朝末年,正值除夕,苏南松山县北街镇年味十足,一声声爆竹划破这个寒风凛冽的寒冬。北街街头,四个小孩和一头小猪正追逐嬉戏,四个小孩,三男一女,男孩七八岁大小,女孩四岁左右,他们衣衫华丽,像是来自京都的官宦子弟。四个小孩挥着树枝追着一头黑色小花猪满大街跑,爽朗的笑声和小花猪的嗷嗷惨叫响彻云霄。
  一个衣衫褴褛蓬头乱发一脸白斑的中年男人抱着一包草药慌慌张张地经过,由于他行走仓皇,经过北街街头的时候与小花猪撞在了一起,小花猪把他给绊倒了,他疼痛呻吟。小花猪受惊钻进了一条潮湿小巷子。四个小孩看到小花猪逃了气恼不已,他们围在倒地男人四周。
  “臭乞丐,死穷鬼,还我们的小猪。”小孩们喊着,挥着拳头便殴打倒地的男人,把心中的气愤和不满发泄在男人身上。小孩们拳打脚踢,倒地男人毫无招架之势,病恹恹的他只是不停地呻吟。过了一阵,一个小女孩叫道:“他呕血了。”孩子们停下动作,眼睛盯着被他们殴打的男人。男人还真呕出血了,血是黑色的,一口一口地从他嘴缝淌出来,看着怪吓人。除了吐血,男人还翻着白眼怪模怪样地望着四个小孩,嘴里断断续续地说:“救命……救我……救我的……我的……”
  男人没有把话说完,闭上了双眼,血也没有再冒出来。其中一个小男孩望着一丝不动的男人说:“他死掉了吗?”
  “我们把他打死了吗?”另外一个小男孩说,语气里充满了惊恐。
  “大事不好了,我得去找爹爹。”其中一个小男孩哭着跑开了。小女孩则走到倒地男人跟前,试探了一下呼吸,说:“没有气了。”
  “那就是死了。”剩下的两个小男孩异口同声地说。
  除夕夜被这起死亡事件所打乱,县衙的人把男人的尸体带走了,四个小孩子也被带入监狱。这个晚上,县令大人彻夜审问此案,师爷却告诉他此案不好办。县令大人问之何故?师爷告诉他,死者乃是本县人栗文正,而且患有瘟疫,如果不早点处理,瘟尸作祟,松山县不得安宁。况且,那四个小孩乃是来自上海的大户人家。
  当晚,凡与男尸有过接触的衙役身上均患霉斑而亡。死亡蔓延,流言四起,县令大人只得命人将男尸一把火给烧了。至于入狱的四个小孩,在瘟尸害人的期间,人间蒸发了。
  十年之后,时至民国,松山县又出现了一起“瘟尸奇案”。当年主审“瘟尸案”的县令和师爷两家一共十八口人均患上霉斑而死。松山县民间谣称:“十年生死心惶惶,六月奇冤问阎王。遥忆公堂是非案,莫过瘟尸追人魂。”
  苏画龄把“瘟尸奇案”复述了一遍给灵妖语听,这事勾起她悲伤的过往,她愠怒地看着苏画龄:“换作是你,你能怎么样?”
  “四个小孩,谢天赐、谢天成、龙尔东、龙语馨,他们只是不懂事的小孩子罢了。而死者,也就是你的父亲栗文正,我看过卷宗了,他当时病入膏肓,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
  灵妖语打断苏画龄说:“哪怕只有一口气,我父亲始终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就因为这个,打死我父亲的四个小孩是无辜的吗?我父亲活该吗?亏你还是个当差的人,这点道理都不懂。”
  “话不能这么说,四个小孩的恶行是应该得到惩罚,但不至于杀死他们。”
  “胡说八道。”
  “行了,多说无益,谢家的人都死了,你也满意了。”苏画龄心也累了,本来想让灵妖语心服口服的他觉得灵妖语已经顽固不化了。灵妖语轻声说:“谢圭章当年与莫瑶红这个老巫婆偷情。两人双修窃阴功,身在上海的他时常抽空到松山县找莫瑶红。为了掩护自己的偷情行为,他带上谢天赐他们几个小孩。这或许是天意吧!我父亲栗文正死后,杀死我父亲的人却得不到应有的惩罚。我母亲卓秋萍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衙门闹事,她只求我父亲一个清白。莫瑶红为了封住我母亲的嘴巴,顺便帮助自己修行,杀害了我母亲,在我母亲胸口绣上火凤凰,喉间塞进血菩萨,拘我母亲的魂来帮她修行。这个蠢女人,你说她多该死呢?”
  “所以你杀死了她?”苏画龄问。
  灵妖语说:“不错。”
  “莫瑶红被你秘密杀死后,谢圭章与莫瑶红修炼窃阴功多年,眼见就快成了,莫瑶红却死了。他并不甘心,悲伤之余,独自修行。为助修行,他得继续以血玉地藏杀人,甚至为了得到最后沐身的腐尸水,他得杀掉一定数量的人。之前有莫瑶红在暗地里操办一切,他基本没有杀过人。莫瑶红死了,为了隐藏自己,他在裁缝老祥家隔壁租赁了一个房子。其实,谢圭章并非大恶之人,他见到裁缝铺老板老祥欺凌花花,他教花花杀死了她那禽兽不如的父亲。不擅害人的他一开始只能从认识的人下手,所以他设局杀害了自己饭店的舞女绿绮,杀死独居的棋友沙宝生等人。赵玄天与殷至刚相继来到上海,他们无非是想来阻止莫瑶红,让她停止杀人与修行。他们俩找到谢圭章,谢圭章怕他们坏事,所以把苦苦寻找莫瑶红的赵玄天、殷至刚也杀了。”苏画龄推断说,“殷至刚死的时候,我就在他跟前,是他告诉我楚宅的地址。他被杀之前必然见过谢圭章,但他绝想不到谢圭章悄悄给他下了毒。”
  “不错。”灵妖语怅然笑道。
  “看来你杀了不少人,昙舞呢?死在你手里吗?”苏画龄不知为何会道出这一句。按理说,龙尔东抓走昙舞无非是为了要挟谢天赐,他不可能会杀死昙舞,尤其是在自己妹妹已暴露的情况下。如果灵妖语追踪龙尔东的时候查到逆十字俱乐部的秘密据点,她或许见过昙舞。
  灵妖语扑哧一声笑出来:“那个傻女人,她说她不想连累谢天赐,让我把她杀掉。”
  苏画龄脸色凝重,看来自己猜对了,他缓缓说道:“你完全有能力救走她的,不是吗?”
  灵妖语沉默了。她在百乐门舞厅亲眼看到龙尔东带走昙舞,知道谢天赐在找昙舞,她暗地里追踪过逆十字俱乐部的人。她偷偷潜入逆十字俱乐部的秘密据点,确实也见到昙舞。昙舞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她那时确实想过救她。但是,她潜入的事情被巡守发现了。带着只剩下半条命的昙舞,根本无法突破重围。
  苏画龄眼神冷冷地落在灵妖语身上,“你这是嫉妒她,所以杀了她。”
  灵妖语摇了摇头,轻轻地笑了一声。
  “谢天成、谢祺祥的死,你也逃不脱关系,对吗?”苏画龄凄然说道。
  灵妖语说:“谢家的人都该死,他们没一个好东西。谢天成与龙氏兄妹翻脸,龙语馨威胁他要把他所做的一切告诉谢天赐。他急了,又不敢正面对抗谢天赐,所以躲了起来。他帮龙氏兄妹做了那么多坏事,知道谢天赐不会轻饶他,躲得了一时是一时。那时,龙尔东担心谢天成反咬自己,他派胖丁去杀谢天成。谢天成早有防备,杀死了胖丁。谢天成想过跟谢天赐坦白自首的,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我约他出来,说我能帮他,他真的相信了我。得到他的信任,杀死他轻而易举,我本想嫁祸给逆十字杀手,结果俱乐部的魅语者追到了现场,我只能先走一步。”
  “你杀了谢天成,心里有愧,无法面对自己钟情的谢天赐。所以你离开了法医研究所,放弃了艾心的身份。”苏画龄接着灵妖语的话说,“这段时间,你肯定过得很苦吧?”
  灵妖语真情流露,实在没法骗过苏画龄,她倔强地笑道:“我一向恩怨分明。”
  “说来说去,你对谢天赐多少有一些感情,你怎么下得了手呢?”苏画龄莫名问道。
  灵妖语阴声笑道:“因为我疯了吧!”爱让她迷失,爱又让她清醒,她只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你是不甘心,不甘心失去他。”苏画龄一语击中要害。
  灵妖语情绪顿时激动了:“胡说,我怎么会不甘心呢?你完全是在胡说八道。”说完哈哈大笑起来,这番话似乎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苏画龄看了一眼灵妖语:“不管如何,你既然杀了人,下辈子投个好胎,偿还你所犯下的罪孽吧!”说完将灵妖语押回警局。随后,苏画龄带着十几个同事去搜寻谢天赐的尸体。他们找到了谢天赐的尸体,正准备处理,钟二筒满头大汗,大步跑到苏画龄身边说:“小苏,案子变得有些诡异了。”
  “怎么了?”苏画龄疑惑地问。
  “我查到栗文正与卓秋萍的女儿栗毓荷在他们夫妇被害之后,没多久便病死了。”钟二筒抹着豆大的汗珠说着。苏画龄满脸狐疑,钟二筒怕他不信,把手中的资料递给苏画龄说:“这事千真万确,我真没有骗你。这是松山县北街镇的调查记录,当时这一家的案子特轰动,那儿的人对这个案子印象特别深,都被写进县志了。”
  苏画龄拿过资料翻看着,字里行间,句句确凿,看得他紧张无比,额头冒出一颗一颗晶莹剔透的汗珠。钟二筒摸着后脑勺问:“苏画龄,栗毓荷那么小就死了。灵妖语不是栗毓荷的话,她到底是谁呢?”
  “谁知道呢?”苏画龄把手中的资料收起来,哭笑不得地回了钟二筒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