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明为他们君臣二人添了三回茶,显德帝才松了眉头,舒展开紧绷的肩背倚在了软枕上,对着林相叹了口气。
“当年上阵拼杀之时,一心就想着赢,将牧野君等人都踩在脚下,觉得打进京城便是了结,”显德帝磨了磨后槽牙:“等真得了天下,才知道这鸟皇帝当起来有多累人,老子真的是没有一夜能睡得安稳,就怕一道旨意下得不好,引得百姓心中唾骂,也不知废帝当初是如何顶着百万流民的大灾荒饮酒作乐的。”
林相想起当年自己亲眼目睹的惨状不由轻叹一声,起身拱手正色一礼:“此之所以废帝失民心失天下,而您心怀苍生,才能受万民敬仰。”
显德帝难得能受林相这么直白的溢美之词,咳嗽了一声下意识就想谦虚几句。话都到了嘴边,他想起自己登基之后反而清减了少许的腰身又改了主意,神色坦然地应了下来:“确实如此,也就是文若你知朕之心。”
林相一噎,后头的话就有些说不下去,显德帝嘿嘿笑了几声,显然觉得自己确实勤政爱民。不过显德帝乐了没一会儿,又渐渐失了笑意。
“想前朝开 国之君,身边齐聚天下英豪,其英武谋略,我多有不及,乃开一朝之盛世,彪炳千古,可这样一份基业却也不过二百余年便败在了不肖子孙手中,”显德帝闷闷说道:“我出身草莽,托赖诸公辅佐侥幸胜之,至今日夜不敢懈怠,才得政令通达,百姓安居,可若是子孙不继,岂非要重蹈前朝覆辙?我通读史书,周之后竟无四百年之国朝。”
林相手上一停,垂眼端着茶盏半晌没有动作,也不曾出言接话。显德帝言辞中已涉立储之事,为人臣者便不该妄言。
不算贫病交加之下早早夭亡的元后所育三子,显德帝如今已有九子,正宫陈皇后所出武威王贺朱身份最贵重,可显德帝既然只是将他同另外几位皇子一起封了王,而不是直接定下太子之位,想来应是有所顾虑。
毕竟即使封号比旁的兄弟多了一字,再尊贵也不过一王爵,为臣,终究比不得诏谕天下的储君。
林相修起了闭口禅,张明明不动声色地扫了眼此时在殿中伺候的宫人,显是将这些人都记在了心里,显德帝高坐御座之上又叹了口气,到底忍不住稍稍吐露了口风。
“我养了九个儿子,说来各有各的好处,仔细一想却都缺了点意思,竟没有一人能让我百年之后将江山托付。”
第65章 儿女都是债 朕最是通情达理
林相眉头一蹙, 看了眼左右伺候的宫人,终于忍不住开口拦阻:“陛下,诸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 虽脾性各异, 却大多品格端方,熟读史书经义,陛下实在无需太过苛求。”
他一开口,显德帝下意识就按着多年来养下的习惯止住了话,静静听他说话,张明明见机果断使了个眼色,把伺候的宫人都撵到了一旁的偏殿中, 交由心腹徒弟仔细看守,自己则执着拂尘亲自守在了殿外。
即便储位空悬,朝中已是议论纷纷, 可显德帝春秋正盛, 不愿早早册立太子以免权势旁落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今儿这话若是传出去, 让人觉得他心中对诸子不满, 以至说出不可托付等语, 怕是朝堂之中就要再起波澜。
诸位殿下皆不可托付江山,是否乃显德帝对嫡子不满而故意言之?又是否乃是忌惮皇后母家陈氏势大, 不肯托付?又或者, 是不是到了该进献美人, 为显德帝开枝散叶之际?
张明明伺候显德帝日久,耳濡目染之下自是学了一肚子世事学问, 已然明白显德帝只需三言两语,下头人便会揣摩出诸多意思。
这几年因显德帝对寒门子弟提拔颇多,早有许多人暗中猜测, 觉得母族寒微的皇子大有可为,有心再搏个泼天富贵,没事都要生出许多波澜,真要叫他们得着方才殿内的只言片语,京城之中怕是就要如滚油入沸水,越发不可收拾。
张明明耷拉着眼皮,只有宫门外隐有人走动时才略抬抬眼,殿内显德帝咂巴咂吧嘴,看着林相嘿嘿笑了两声,挠了挠头皮,神色颇有些无辜。
“文若啊,朕似是话说得急了些,”显德帝面上难得有些心虚,对着林相比了比拇指:“幸好你拦住了我,张明明也是个忠仆,把我这里收拾的铁桶一般密实,不枉我这些年待他的情分。”
显德帝一时忘情感慨,等张明明麻利撵了一殿的宫人才回过神来。他刚才那些话,岂是能说与人知的?
幸好手下都忠心得力。显德帝舒了口气,扫了眼殿外空旷的汉白玉庭院,健壮高大的身躯敏捷地凑到林相身边,压低了声音说道:“这会儿好,清净,我这些话也只能同文若你说道说道。”
他一番推心置腹,林相看看四下无人,便连面儿上的君臣相得铭感五内也懒得陪显德帝演了。
“陛下,您当晓得,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从没有万无一失从未走漏风声的计谋,”林相想起身就走,免得再听这些储位册立之事,可权衡了一下二人的武力,再瞄一眼显德帝明显一副耍赖不想放人的模样,他也只能端方坐着,态度平和的试图晓之以理。
“您心中所忧,既是国之根本,也是一家之事。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天下最了解诸位殿下品性才干的,便是陛下您,真正一体同仁爱护诸位陛下的,也是陛下您。臣等既为二姓,自有家人族亲需要爱护扶持,又如何能真正大公无私?储君兹事体大,还望陛下郑重思量,说与臣知也是无益。”
林相说得万分诚恳,显德帝摸了摸面颊上的短鬓,终于撇撇嘴让开了林相面前的路。还没等林相心中松一口气,他已经大咧咧坐在了一旁,曲起一只脚踩在软垫上,黑色缎面的龙靴上混着的金银线晃得林相一阵阵脑仁疼。
显德帝显然还觉着林相绷着脸的模样颇为有趣,嘿嘿笑了两声,有点讨好,又有那么点莫名的得意,蒲扇似的大掌往袖子里一揣,十足十乡下闲汉盘炕头说家常的架势。
“文若何必客气?天下虽大,又有几人能听我啰嗦一回?”显德帝不无感慨,显然决计不会放人:“我称孤道寡,如今连家当传给哪个儿子,都怕家业不稳,人心生变。反正今儿都起了头,不趁机跟你说说话,岂不是让你们白白操心一回?”
说到最后,显德帝骨子里那股子天塌下来当被盖的惫懒劲儿又冒了出来,一如当年振臂一呼自立为王之时,浪荡而不羁,眉梢一挑却又凌然逼人。
林相苦笑一声,思及多年君臣之谊,终是缓了脸色,叹着气微微颔首:“您说吧,臣听着。天下人都知道我通晓许多皇族辛密,想来也不多这一桩。当年苍坡一见,我奉您为主,自此天南地北,莫敢不从。”
天家无小事,显德帝向来勤政爱民,待亲近属臣也算得上一片赤忱,林相辅佐他多年,也知他登基后诸事千头万绪,不免一时软了心肠。
一听出林相语气松动,显德帝滋溜一声便顺杆爬到了顶,一拍大腿叫了声好:“这才对!林文若虽是个书生,但一身胆气连二马那个老匹夫都是服气的,你不来听谁还能听?”
林相虽不记得平国公马不平何时又多了这么个诨号,可只瞧一眼显德帝那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他便忍不住眼皮一翻冷哼了一声:“臣亦是凡夫俗子,自然也有私心,端王殿下如今是臣半子,还请陛下三思而后言。”
赐婚圣旨明发,贺芝与林斓的亲事板上钉钉,罗夫人在家已经兴致勃勃盘起了女儿的嫁妆,林相如今也算是皇子岳父,林氏与陈、谢、王等家一样,于立储一事绝无可能不偏不倚。
显德帝挑了挑眉,打量林相一眼,嗤笑一声:“我当然晓得,原本傅老头每个月雷打不动上折子劝我分封诸子镇守四方,你总拦在前头,觉得皇子手握地方大权绝非久安之计,前朝前车之鉴尤未远矣,可如今他们再说皇子就藩,你也觉得一地赋税供养王府也是可行之策。”
“事易时移,斓丫头是你爱女,你为她打算一二乃是天经地义之事,又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可是我知你,你绝不会因为老六是你女婿,就为了他动摇国本。他若是没那么大本事又生出了那么大的野心,你怕是能捆了斓丫头回家,逼她义绝。”
当年林相林文若一个惊才绝艳的世家子弟一入仕便毅然投入显德帝这乡野莽夫的帐下,不知惊掉了多少人下巴。
彼时显德帝兵不强马不壮,粮草常常捉襟见肘,不说旁人,连显德帝都百思不得其解,问过林相好几回为何独独挑中了自己。林相当时每每为了战事点灯熬油苦思计谋,又要帮着打理所占城池的民生政务,听着显德帝屡屡发问初时还能耐心解答一二,后来便干脆冷着脸回一句“为天下苍生”便将碍事的主公撵了出去。
林相爱护妻子儿女之名世人皆知,显德帝却知他心中更重天下国朝,于大义上绝不会因私废公,为子女陷百姓于水火。
一番话堵得林相哑口无言,只能悻悻哼了一声,显德帝好笑的摇了摇头:“你担心斓丫头,老六他们是我亲子,我又岂会让他们的子孙无着?盐铁之事不能旁落,此事你也赞同,一地赋税我却不至于舍不得,算不得什么。”
“至于储位人选,我知你极恶老二,不过是深知我心意,从来不太与他计较。我今天便同你交个底,你猜的不错,老二在我心里早已是废了。”
提起那个不孝子,显德帝眼神都冷了下来:“我看了这么多年,老二那个东西本事稀松平常、刚愎自用,偏偏还刻薄寡恩、气量狭小。谢大也是个英伟男儿,文韬武略,竟因着点滴血缘阖族蒙了眼上了老二的贼船。”
“可谢氏再重,重得过江山万民?便是背着兔死狗烹的名声,我也不能纵着他们推老二争位。”
显德帝捏了捏手指,轻轻叹了口气:“你怕新君容不下兄弟,担忧女儿,都是我的子孙,我又岂能挑个对兄弟不仁、御下无义的东西?不然到了底下,我又有何面目见我贺氏先祖,又如何对得起你们这些兄弟?”
前头三子尽皆夭折,一心求取的发妻撒手人寰,连后头李氏所出的贺康都是落地便吃汤药,身体孱弱,显德帝也曾为子嗣愁苦,后来终于得了贺清屏这么个健壮可爱的儿子,显德帝难免对其寄予厚望。
结果壮了谢氏与陈氏相争之心,贺清屏本人却是越发不堪。
“老二断断不成,”显德帝动了下脖颈,阖眼说道:“老大身体太弱,性情阴鹜,也不成。老三性情倒是敦厚,友爱兄弟,亦有勇武之风,又是皇后所出,传位于他纷争最少。”
“可老三也太鲁直了些。我虽是个粗人,不喜欢那些阴谋诡计,可若是一丝不懂,岂不是让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不喜与不擅,本就是两回事。就老三那个脑子,他媳妇还是陈氏女,我都怕哪一日他们哄着他将这天下改姓了陈,又如何能放心?”
天下至尊之位摆在眼前,区区舅甥祖孙之情又算得了什么,史书比这骇人听闻之事多了去了。显德帝不是没想过阻拦贺朱的亲事,让他另择别姓淑女为妻,可思量多日终究还是怕坏了父子情分,得不偿失。
就贺朱那副凡事都靠拳头的性子,仿佛脑子都长在了舅家表兄弟身上,显德帝想来想去都觉得就算换个儿媳区别也不甚大。
林相听出了显德帝话中对陈氏一族的忌惮,沉着脸静默片刻,终是忍不住硬硬回了一句:“所以您就想着把臣的阿斓许给三殿下,臣不肯应许,您还让张明明堵着门,您现在倒是说说,臣当初因何不肯?”
自然是觉着陈家女儿同贺朱早就郎有情、妾有意,又是亲上做亲,不肯被显德帝拉去做那打鸳鸯的棒子,添一双怨偶,又平白惹上一身腥。
显德帝正闷闷琢磨着陈氏一族对贺朱的影响,不想林相忽而翻出了这一桩旧账,登时一阵气虚,连连咳了好几声,才不甚自在地辩解:“我这不是看着斓丫头好,想给自己儿子划拉到碗里吗?再说我这不是又赔给你一个儿子?比他三哥俊不说,还能把斓丫头疼到骨子里,这样的好女婿你去哪里找?”
下意识坐正了身子,踩着椅子的脚也老实放到了地上,显德帝努力正了面色:“男子汉大丈夫,文若你也该大气些,正所谓既往不咎,你也不要总是抓着旧事嘛。你看如意多好,刘家那群龟孙跑来找死,他都不用惊动长辈就能料理的妥妥当当,这份孝心实在可嘉,真是连我都为你欢喜。”
“再说了,你不肯,我也没说什么啊,斓丫头出嫁,文小子下聘,我都没说什么,”见林相还是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显德帝急的挠了挠头,不得不极力证明自己的通情达理:“安华那丫头的心事,我可从来不曾为她主张,等颜家丫头来了,我还要下旨给她添妆呢。”
第66章 月上柳梢 自有老岳父棒打鸳鸯
安华公主对林相长子林文的那份爱慕之心, 不止陈皇后看在眼里,显德帝与林相这两位做父亲的也都先后察觉了此事,林相甚至还曾生出为林文谋求外任, 远离京城的心思, 后来被显德帝以时机未到为由拦阻。
显德帝只有佑宁与安华两位公主,难免对她们偏爱非常,佑宁公主自己挑了潘又安,夫妻恩爱亲密,显德帝初初发觉幼女心思时也曾想过要成全她一番女儿情思,动了招林文为驸马的心思。
可惜林文对未婚妻颜氏情根已种,直言此生惟愿颜氏相伴, 甚至愿意等她守完六年孝期,显德帝犹豫再三,再如何想成全安华公主, 也知强扭的瓜苦涩难咽, 只能叹一声无缘, 捏着鼻子权当不知此事。
不过即便安华公主不能顺心遂意嫁给林文, 显德帝也绝不会依着陈皇后的心意把她嫁到陈家。陈家已是后族, 嫡支女儿又是板上钉钉的武威王妃,这份关系已经亲密太过, 无论如何不能再出一位驸马。
天下人才济济, 尚未婚配的青年俊彦亦有不少, 显德帝不信自己还挑不出一个体贴可心又能入安华公主眼的女婿,只是安华公主这一二年间每每黯然神伤, 独自落泪,显德帝便是富有四海,提起此事也不由面色发苦。
想起安华公主自以为无人知晓、带着宫人装作偶遇远远偷瞧林文的娇羞懵懂模样, 林相默了一瞬,到底缓了神色:“您一番慈父心肠,安华殿下定然会顺遂喜乐。”
这话显德帝爱听,他重重点了下头正准备拉着林相一同参详几家儿郎,林相便施施然站起身,恭敬一礼:“诸位殿下终身皆是陛下家事,陛下若觉苦闷,臣为君分忧自当洗耳恭听,不过此间事如何决断终究须得陛下圣心独断,臣不好置喙。如今陛下神色尚佳,臣家中也有爱女殷切相盼,臣这便告退,还望陛下保重。”
说完,林相也不管显德帝如何皱眉瞪眼,起身直接快步离去,迈出殿门时还不忘招呼张明明进去服侍。
显德帝挑眉望了会儿林相衣带当风匆匆而去的身影,无可无不可地接过张明明奉上的茶,忍不住又叹了口气。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便是贵为天子,也无法真正事事顺心,能得一知心老友说几句肺腑之言,他也当知足。
显德帝感概一番,肚内馋虫借势而起,他扫了眼案上累积的各地奏本,到底趁着张明明过去约束威吓殿内宫人的机会溜出去独自小酌了一杯,不出意外又瞥见了许多因各种缘由偶然经过的各宫宫人。
后宫诸位女眷对显德帝期盼殷殷,找了借口提前归家的林相兴冲冲走到罗夫人日常坐卧理事的东厢,却发觉里头空荡荡寂静无声,只有两个洒扫的丫头守在门口翻花绳。
林相颇为纳罕,问起妻女,小丫头起身老老实实答说姑娘接了帖子要出门赴约,夫人过去倚岚院帮姑娘掌眼了。
小丫头答得规规矩矩,话也合情合理,林相下意识点了点头,回身一眼看到金乌西坠才猛地觉出不对来。
午后下帖子邀人出门,已是透着诡异冒昧,还能得罗夫人放下家事专门过去为女儿装扮,这天下能有几人?
林相一张丰神俊朗不输当年的面孔黑如锅底,咬牙切齿的瞪了会儿院内苍翠的劲竹,恨恨骂了声“竖子”,一甩袍袖疾步赶去了倚岚院。
他才迈入院门,就听得屋内丫头们七嘴八舌,轻笑连连,其中还夹杂着罗夫人的几声由衷夸赞。
听到妻子那般欢喜,林相面上神色不自觉便缓了下来,掀帘入内时他唇边甚至还含着一分浅笑。
“这瑶姬仙的锦缎我明儿再寻几匹回来,给你也做一条裙子,到时候你穿上与阿斓相比自然又是另一种美。”
罗夫人对林斓身上那条鹅黄裙子赞不绝口,直夸女儿翩然若仙,林相一眼便认出这似纱非纱,盈盈流光的布料是上回显德帝送来的贡品,据说宫中统共得了十六匹。
他昔年因伤休养时也曾亲自为罗夫人描眉上妆,陪她裁布制衣,因此这会儿略略打量几眼便看出自己得的那两匹瑶姬仙都到了女儿身上,不由更为心疼妻子,心念一动又打上了显德帝的主意。
反正后宫主位那般多,几匹锦缎怎么也不够分,与其留着让宫妃徒生怨怼,不如拿来赏赐臣下。
林相说得理直气壮,被母亲与丫头嬷嬷们好一番打趣的林斓也忙红着脸附和,倒闹得罗夫人有些赧然,无甚气势地轻轻瞪了林相一眼:“就你话多,在女儿面前也不知庄重些。”
这便是羞了。深知爹娘恩爱和睦,林斓苦苦忍了一会儿笑,才撑住了面上的端庄稳重,微微福身相劝:“爹爹说得极是,女儿也想与阿娘有一条一样的裙子,到时候一起出门定然羡煞旁人!”
林斓语气藏娇,她亭亭立在堂中,一双盈盈美眸含笑望来,当真让父母又是怜惜又是欣慰,顺理成章生出百顺千依之意。
林相顺着罗夫人点了点头,才猛然想起自己的来意,不禁轻咳一声,话锋一转:“阿斓说的极是,不过如今天色已晚,您怎的又换了一身见客的装扮?可是谁要登门拜访?”
他话说到一半,方才还唇角噙笑的罗夫人就淡了面色,等他说完,罗夫人趁女儿和一众仆婢不注意狠狠瞪了他一眼,方含笑替林斓答了。
“家里的亲眷如今都忙着,哪儿有人登门做客呢?不过今夜月色当是极好,阿斓有友人相邀,我便做主让她出门赏月,顶多一二时辰便可回来。我已点了二十余护卫,你若不放心,再多派些人跟着就是了。”
月上柳梢头,自然是有情人相见的好日子。
林相一得着贺芝请了佑宁公主收拾刘家人的消息就知道那小子定然要来卖乖献殷勤,却没想到贺芝脸皮比他老子更厚,如此急不可耐。
再一想京中这一年新兴起的嘉言斋中那一片月色下人人称道、成就许多人间美事的粼粼无边湖,林相面皮抽了又抽,最终还是梗着脖子没有附和罗夫人的话。
他连连咳嗽数声,对着稍有些不安的林斓和蔼一笑,尽量慈爱地劝阻道:“端王……如意一番心意,你确实该当面同他致谢。不过今日怕是他还有些要紧事不得不处置,不甚得空。”
在罗夫人与林斓的目光下从善如流改了对贺芝的称呼,林相按捺下心底那一丝极其微弱的心虚,面上神色极为坦荡。
可惜即便他说得大义凌然,熟谙他脾性的罗夫人却不太信,一面心中骂他老不修,只许自己半夜爬到阁楼上对月萧音传情,当面夹带酸词与她羞死个人,却不许年轻小儿女稍稍相聚,一面还要笑盈盈问他是有何要事非要如意出面。
贺芝年纪尚轻,朝中又哪里会有什么政务离不得他,可林相立意要拦阻他二人见面,没事也要现编个事儿出来。
林相纵横官场多年,两军阵前骂阵都不曾气短,此时说话自然也是掷地有声:“倒不是什么政务,只是佑宁公主常年不与诸位殿下望来,难得与如意投契,陛下有意让他们姐弟走动一二,顶好能消了这许多年的隔阂。这一片慈父之心,我如何能不动容,我等又如何能不成全?”
若是他说别的,罗夫人还不一定能信他,可若说显德帝想借机让儿女之间亲厚些,罗夫人迟疑片刻到底还是信了。毕竟贺芝身边的王府总管太监张大宝今儿下午过来送茶时确实也提过一嘴,说是贺芝今儿还约了佑宁公主的驸马吃茶,事毕再来接人游玩。
罗夫人心念微动,便看了林斓一眼,询问她的意思。
林斓心中虽也对与贺芝两个月下对酌颇为意动,可此刻听说显德帝为儿女亲情烦忧,林斓便有些改了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