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天色将晚,陆攸宁便告辞离开,李承昊倒继续留了一下来,他一回来就到了棠庐,没回品梅居也没换衣服,见鹰扬将常服送过来,零落先是愣了一愣,然后赶紧把金玉叫了进来。
“我会让鹰扬送些我的日常用品过来,你安排一下。”李承昊清淡的说道。
零落抿嘴笑了笑,欠身说道:“我明日便把东西搬到西厢房去,殿下往后过来,就住这里……”
“不必麻烦了,就随便收拾一间屋子出来就行。”李承昊声音微冷。
零落看了一眼局促现在旁边的金玉,说道:“这怎么行?殿下来了,当然要住正房。”
李承昊突然有些不耐,皱眉道:“你安心住着,金玉搬到西厢房去!赶紧让人收拾,我吃了饭再走。”
“好,我马上去安排。”零落福了一礼,又看了一要金玉,转身出去了。
屋里安静极了,李承昊不说话,金玉就更不会开口,只觉得身边的空气都像要凝结似的,她十指紧缠,手心里一层一层的汗水往外涌,她只得越发捏紧了手心,生怕有水滴出来。
李承昊这会子才仔细看向了离得自己远远的女子,身材纤细跟零落有得一拼,清清爽爽的一张瓜子脸低垂着,从这边看过去,只看到一个白皙的尖尖的下巴,拘谨的似乎在发着抖。
他知道零落身边一直有这么一号丫头,除了有个叽叽喳喳的印象之外,她具体长成什么样,他还真没认真看过。
若是换做别的侍过寝的女子,可能就是往后院一扔,阿猫阿狗养起来就行。可是这一个,零落开口求了三次,要他善待。
给她安置一个安静的院子,每月发上月例,若是能记起来,就召见一两次,这是李承昊能想到的最善待的方式,也是他之前一贯的做法,女人多一个少一个对他并没有什么样影响。
可这一次,他不想那样做,他想给零落一种能看在眼里的恩宠。
“你叫金玉?”李承昊淡淡地问道。
“是!”金玉心里早已慌成一团乱麻,简单应了一个字,声音都是抖的。
“走近一点。”
金玉提着心,往前走了两步。
“抬起头来。”
金玉咬咬唇,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垂下来。
李承昊就恍惚看了一眼,只觉得是个相貌清秀的丫头,双颊生出两团红霞,与平常女子见着他的表情一模一样,紧张而羞怯。
“你是零落身边的人,她也用惯了你,一下离了你怕是不会习惯。你先暂时住在棠庐的西厢房,一应用度不会亏待你,你可会觉得委屈?”李承昊的声音正如他的表情一样漠然。
金玉微微抬了头,轻轻吸了两口气,才咬唇说道:“其实……殿下不必如此。奴婢一日是侧妃的丫头,就一辈子都是侧妃的丫头。”
李承昊深深看了她两眼,平平问道:“你是侧妃从礼乐坊带进王府的丫头?”
“是!”金玉屈膝回答,“奴婢与侧妃从小就在一起,奴婢一向莽撞愚昧,侧妃是不放心奴婢一人生活在宫中,故而将我带了出来。”
李承昊心中一动,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们一起长大,那一定知道彼此的身世了。”
金玉杏眸微闪,她不知道李承昊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却又不得不答,于是说道:“礼乐坊的宫女,大多都是从掖幽庭里挑选出来的资质出众的孩子,奴婢只知道她们都是家里犯了罪,被充作了宫奴,其余就不甚清楚了。”
“那她原本姓什么,你知道吗?”李承昊不甘心地继续问道。
“不知道。”金玉摇头,“奴婢六岁进的礼乐坊,侧妃那时便叫零落,教习姑姑也都这么叫,从来没听她们说过她的身世。况且,零落进到掖幽庭的时候才四岁,那么小的孩子,怕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李承昊耳聪,外面传来的声音让他停止再问下去,而是嘱咐了一句:“你放心,本王自会对你负责,你以前怎么样,以后也还怎么样吧!”
金玉本就又羞又怕,又一向心思单纯,发生这事,她心中还对零落愧疚不已,现在李承昊说一切照旧,她立刻就大大松了一口,赶紧应了。
但是,她没察觉,但将这话一字不漏听进耳里的零落,心中就不是滋味了。
只不过碍于金玉在场,她仍旧浅笑着朝李承昊施了一礼,说道:“禀殿下,西厢房已经收整好了,晚膳也已经摆在了那边,请殿下先净手用膳吧!”
李承昊一皱眉,不悦地道:“今日有些累了,你让下人把饭菜摆到这里来,不想再走来走去。”
“是,奴婢立刻就去。”还不等零落说什么,旁边的金玉倒先应了。
见她行礼离去,零落的视线追随着她走了好一阵,才转回来问李承昊:“殿下与她说什么了?金玉怎么……”
“就随便聊了聊。”李承昊缓缓说道,“她比你温柔多了,知道凡事都不能跟我反着来。”
他傲气十足的话,换做平日零落也许又会刺他一刺,但今时不同往日,零落只低低问道:“殿下为何要将金玉继续留在棠庐,她应该有个名分才是。”
李承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声音凉凉,“是不是遇到她,你所有的冷静和聪慧就都不见了。”
零落眨着大眼看他,将不解写在脸上,问道:“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承昊都懒得跟她解释,斜斜瞪了她一眼,“王妃就要进府了,到时你这个侧妃身份摆在这里,每个月我也总要过来做做样子,还是说,你干脆就失宠算了。”
“这么说来,将金玉留在这里,殿下也是良苦用心。”零落苦涩地说道,“只不过,殿下到棠庐来,未必就找不到理由,不过夜,也不是全然没有说法。可是现在却要委屈金玉来做这个挡箭牌,我心里有些不舒服。
“那你觉得我就舒服吗?”李承昊冷冷地反问了一句。
零落诧异地看着他,秀气的眉皱了皱,见他面色沉沉地转脸不再理她,怒气分明,下颏紧绷。她心里有些许不解,却也不想再去激怒他了。
摆饭是张妈妈带着坠儿来的,零落特意叫来了金玉,她倒也没推辞,但却执意站在一旁伺候。整晚都在给李承昊和零落布菜,全程也不说话,只事无巨细的照顾着,再没了以前的活泼自在。
本来与李承昊同桌吃饭就已有诸多的别扭,加之金玉也一副通房丫头的架势,零落心中更是不快。她粗略用了两口就停了箸,也不理李承昊,只一口没一口地喝了两勺鱼汤,便彻底不吃了。
李承昊也像是没看见,自顾自地吃完,叫了鹰扬走人,回来的第一晚,并未歇在棠庐。
零落是个贪嘴的,晚上通常都要吃点小零嘴儿,张妈妈从前生怕她积了食,将屋里的几个丫头看得紧,生怕她们偷着给她吃东西。
可今晚,她看到撤下来的饭菜就知道零落没动几箸,快到二更了也没说要吃食,张妈妈反倒有些担心了。她使了须晴和鹊枝去问了,都回复说没胃口,张妈妈就真急了。
“妈妈做点零落爱吃的,我给她送过去吧!”就在张妈妈坐立不安时,金玉出现了。
张妈妈现在见到她,也有些别扭,又从心里同情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
“妈妈别为难。”金玉柔柔笑着,“从前我是金玉,现在我也还是金玉呀!”
这话说的张妈妈眼里一热,于是连连点头,“好,姑娘等一等,厨房里常备着面粉,我这就煮碗包面。”
金玉心中微微发酸,点头与她一起去小厨房等着起锅。
不多时,金玉就端着香气四溢的包面进了屋,就见零落将那株玉雕芙蓉搬在小几上,自己在旁边趴着,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时不时将玉叶子拨一下,叮咚作响。
零落听到有人来,头也没回地说道:“端走吧,我今晚不想吃。”
“你晚膳也没怎么吃,现在又不动,张妈妈怕是要急出病来了。”
金玉轻柔的声音,让零落攸的一下转身过来,看着她惊喜不已。
“你来了?”她的嘴唇动了动,隔了好一阵才问了一句,语气微微有些局促。
金玉走近将碗放在她面前,见到零落的一脸殷切,踌躇着说道:“其实,我不跟你说话,一是不知道要跟你说些什么,二来,我觉得自己特别多余,越是看到你对我的好,我心里就越是负重。”
她停了一下,握住了零落的手,沮丧地说道:“我知道事情只是巧合,可是,殿下是你的夫君,我从来都没有觊觎过,你一定要相信我。”
零落咯咯的笑,双眼清澈明亮的像星星,她拉着她与自己并排坐下来,耳根微热地轻拨了一下晶莹剔透的玉叶子,低低说道:“知道我为什么要留下这个吗?”
“你喜欢芙蓉花呗!”金玉随口答道,然后突然想到了什么,立刻又问,“孟公子是怎么知道你喜欢芙蓉的。”
零落长睫轻闪,慢慢说道:“我也很奇怪啊!”
她说着,又从头上取下那只芙蓉玉簪,“喏,这个也是他送的。”
金玉接过来看了看,恍然大悟般地吸了口气,道:“难怪你不许我碰,原来这也是孟公子送的?”
她接着“嘶”了一声,“等等……你告诉我这些……该不是要说,你……心上的人……是……”
零落红了脸,一把将玉簪抢回来,“不许乱说!”
金玉不可置信地瞪着眼,喃喃道:“怎么会呢?虽然他也长的很好看,但是……跟殿下比起来……”
零落半垂着眼,慢慢说道:“还记得我跟你说过,将来要回到家乡去吗?”
她抬起头,看着金玉的眼睛,认真说道:“我的家乡在利州,那里有很多我割舍不断的东西,我一定要回到那里去,可殿下一定会坐在高堂。可是他不一样,他说了,我在哪儿,他就在哪儿!”
她停了一下,握着金玉的手紧了紧,缓声说道:“我与殿下,注定是走不到一块的,我所有的筹谋,对殿下来说或许是好事,但对一国之君来说,就不见得了。宫墙之内朝堂之上,可以有许多长久陪伴着他的人,但那里面不能有我。
金玉,你能懂吗?从我决定要做他身边的谋士开始,我要做的,就只能是个谋士,还必须要是一个懂得审时度势功成身退的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