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下了三日大雨,益州三伏天的闷热感消散了些,在行宫住了十天的李承江,也带着云翼兄妹回来了。这一回来,首先就在越帝面前,明里暗里地说了一通李承昊的各种不是。
但是李承昊的性子一向不羁,自由来去惯了,尽管李承江说了他不告而别有损储君的声威,但越帝也只是淡淡的以一句,“许是雪山脚下寒凉,承昊腿伤不适。”为借口敷衍而过,让李承江的心中堵了一口闷气。
回到东宫,李承江又扫落了摆柜上的一只瓷器,太子妃跟在他身后进来,让宫人静悄悄地打扫退下,她亲自奉了茶上来,柔声劝道。
“殿下何必将一些不值当的事情放在心上。”
李承江蹙眉瞪她,“孤乃堂堂太子,却一直被那个李承昊压了半头,他有什么好,从小被扔到边疆,能打仗有什么稀奇的,孤门下随便就能抓一个将军出来。可是父皇为什么就一直偏爱他,赐田赐宅赐美人,还把一个亲王封号给了他,一回来就让他插手六部。
父皇就是个老糊涂,也不看看这么多年,到底是谁在他身边殷切伺候!”
“殿下慎言!”太子妃打断了他的牢骚,“有些话,殿下与臣妾说说便过,可千万小心隔墙有耳。”
李承江毫不在意地冷哼道:“父皇以为我不知道,他根本就是想让李承昊借机在朝中培植自己的势力!”
“这个殿下尽可放心。”太子妃自傲地一挑眉,“朝中之事,有父亲替殿下看着,即使六部换上的都是软硬不吃的滚刀肉,那也逃不过父亲的手掌心。”
李承江斜斜看了她一眼,“最近新政抓的严,还是让你爹多收敛一下吧!”
太子妃柳眉一皱,正要说话,就见心腹罗总管,急匆匆来了。他摈弃通报,直接进来内殿,是从来没有的事,所以李承江一看到他,立刻就变了脸。
“何事如此慌张!”太子妃低斥了一句。
罗总管脸色微白,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李承江,行礼说道:“殿下走的这十天,下面发生了一些事,属下不敢瞒报。”
“有事直说。”李承江一甩袖子,在紫檀圈椅上坐下。
罗总管恭敬称是,躬身说起这十天里发生的事。
“我们放在城里的几处情报点,连日被人破了,之前属下还当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利,可是各州府送上来的礼,不是路遇劫匪就是被漕运督办查出来。下面的人也想了各种办法,劫匪的事还好说,关键是长宁侯出事之后,漕运这一块都变成了惊弓之鸟。再加上户部的贺霆手段强硬,长宁侯的事,让贺霆将整个漕运围的铁桶一般,我们有力都使不上。”
李承江一听脸都绿了,双目快要喷出火来,“那些人在干什么?现在不年不节的,送什么礼?因为李承文,父皇现在正在火头上,一个一个的想找死别拉着我!”
“谁说不是呢!”罗总管缩了缩肩膀,看了一眼太子妃说道,“属下老早就放了话出去,但这不是今年正逢秋试年嘛,就总有些人抱着侥幸的心情。”
大越科考三年一次,时间便设在秋天,人称秋试,每当这个时候,就总有些人会提前来京中走走关系。国舅袁彦明,宰相马致远,都会在这个时候收到不少学生,而有些州府的官员,更会把主意直接打到东宫来。
以往这个时候,也就是东宫收益的最佳时机,李承江以前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收受了不少礼品,到时挑选一些看上眼的,就让人跟国舅府和宰相府说一声了事。
尽管每次能得他推荐的人不多,但凡是他去打过招呼的,无一没有考中的。这事他自己没放在心上,下面的人倒早就摸了个门清,是以每回秋试,就会有大批大批的财物从各地运至京城。
眼见着李承江就要摔杯子摔碗了,罗总管还踌躇着说道:“还有……之前我们放进各家各院的人,这几天总是被人揪出各种错误,要不赶出来要不就直接发卖了,害我们损失了很多眼线。”
李承江直接爆粗,“这些事,一向都是舅舅在管,有麻烦就去找他!”
“已经跟国舅爷禀报过了。”罗总管飞快地看了他一眼,说道:“国舅爷原本就不打算将这事告诉殿下,但是属下觉得这事透着诡异,所以还是想着跟殿下禀报一声。”
他停了一下,又道:“另外还有……”
“还有?还有完没完了!孤不过就离开了十天,怎么感觉要变天似的。”李承江坐不住了,“噌”的一下站起来。
罗总管抖了一抖,吞吐了一下慢慢说道:“是关于年后那次跟踪湘侧妃的事。”
“什么?”李承江上扬了声调,瞳孔轻缩。
罗总管犹豫了一下,说道:“我们派去的人都被人杀了,还有庄子上的管事,也被人不声不响的处理了,所以……”
“所以,你们怀疑,湘侧妃要么是被人威胁了,要么就是已经背叛了殿下。”在他停顿的瞬间,太子妃冷笑着接口说到。
然后,丝毫不顾李承江愤怒的表情,继续说道:“臣妾早就提醒过殿下,那个舞姬是靠不住的。殿下仔细想一想,自从她进了平亲王府,根本就没有真正为殿下做过一件事,反倒是殿下,一手替她扫平了王府的障碍,还赦了她宫奴的身份,捧她坐上了平亲王侧妃。就连上次看似除去了李承文,那真正受益的,可也还是李承昊啊!”
“靖阳侯的巡防营落在孤表弟的手上,李承昊他得了什么好!”
“可是整个漕运都被户部控制起来了,那个贺霆软硬不吃,却偏偏对李承昊笑脸相迎,殿下还看不出来么?”
太子妃美眸阴冷,扬了扬俏丽的下巴,咬牙道:“那个零落进府之前,殿下是如何的春风得意,就算陛下偏爱李承昊,殿下在朝中那也是无人可以撼动。那李承昊除了一身战功,朝中却无半分根基,可是你看现在,李承昊回京不过一年,殿下的人就几乎消除殆尽。这么清楚明了的事情,臣妾不信殿下看不出来。”
李承江猛然后退了几步,跌坐在榻上,面色森森。他不是全然没有怀疑过,而是打心底里坚信自己攥住了零落,她面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所有爱慕娇羞,他都看在眼里,并且深信不疑。
此番被太子妃这般明白的揭露出来,他只觉气血翻涌。
太子妃与他多年夫妻,自然懂得什么才能真正戳中他的痛点,于是,又慢慢说道:“那个舞姬再厉害,那不也还是露出马脚来了嘛,朝局动向始终还是掌握在我们手上。臣妾只是为殿下感到不值,零落枉费了殿下对她的恩宠,这才是她罪大恶极的地方。”
一句话刺中了李承江的心,他一把将案几上的东西全数扫落,恶狠狠地道:“ 还从来没人敢背叛孤!她小小一个舞姬,哪里来的胆子!”
“殿下不要忘了,她现在已然是平亲王侧妃,身份虽然不高,但却足以自保。”太子妃故意刺了他一句,见他脸色又变,笑容越发的清冷,“说来这个平亲王还真不愧一个风流的名声呢,殿下一手调教出来的人,就被他这么轻松地拿在了手里。那个零落偏还做的那么绝,竟然不知不觉就让殿下这么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
李承江牙根紧咬,没有说话。
太子妃冷眼看着他,语气森森,“殿下,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人,是一定不能留了,您可千万不能在这时候生了恻隐之心呀!”
李承江阴沉的眸子仿佛能拧出水来,声音似冰,“既然是我们的人,就算她跑到天涯海角,也逃不出孤的手掌心。”
他叫了一直立于一旁不敢作声的罗总管,吩咐道:“最近叫下面的人都给我警醒一点,让人再去查一查零落,若她真是背叛了孤,那也怪不得孤不讲情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姑息!”
……
零落跟金玉推心置腹的一番话,让两人的关系又基本恢复到从前的样子,只不过,金玉自己在面对张妈妈和鹊枝时还会感到别扭。零落并没有对外具体申明金玉的身份,只让她从耳房里搬到了西厢房。
其实他们回来的那一日,李承昊对待金玉的态度,也多少能让人看出来。只不过现在王府在零落的掌管下井然有序规矩严谨,主人们不表态,下人们自然不敢乱说。
但是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改变了对金玉的态度,虽然一律仍以“姑娘”相称,但比她之前一等大丫鬟的身份,更加恭敬了几分。
李承昊现在下朝之后偶尔会来棠庐小坐,有时还会留下用饭,每一次零落都会让金玉相陪,心中甚至还很欣慰,即使他与金玉说话不多,但时不时的便来坐坐,至少也代表他不曾冷落她。
相处时,李承昊难免会谈起屯田新政,零落也会提出一些建议,摈弃成见的李承昊发现竟然能与零落聊得格外投机。他的某些想法,只要他稍稍一提,她便能理解,并且能提出自己的看法,中肯而周全。
六月还没过完,原本计划要在大越待上三个月,致力要促进和亲事宜的云翼突然上书请求回西滇,消息传来时,零落也刚好收到杨叔送来的情报,她只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让须晴给陆攸宁带去了一句话。
隔了几日,便从即将出发回程的西滇使团中,传来一个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