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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大早,高凡就把钱带来了,这个时候出去买货,绝大部分还是现金交易,所以高凡把钱都裹在报纸里,用橡皮筋绑好。
  李晓言收拾了几件衣服,自己用剪刀把头发咔嚓一下剪短了,而且她故意剪的支棱破碎的,看起来就像一团马蜂窝。
  李晓言把钱装进包的夹层里,跟小铮大概说了一下她的计划,小铮看着李晓言那一头破碎的头发,明白她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了,只是来通知自己一声。
  许铮二话不说,转头给学校老师打电话,再请半个月的假。
  至于吴贵芬,李晓言是没打算说的,吴贵芬身体虚弱,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屋里躺着睡觉,李晓言让小铮先骗着吴贵芬,等她回来再说。
  安排好这一切后,李晓言便去水果批发市找到了老冯。老冯是水果市场上的一个新晋批发商,正因为新,所以缺人。这个时候网络信息不发达,也没有日后的互联网销售平台,很多货物都是养在深山人未识的状态,需要采货人自己去打听,去探路。采货人就像古代的马帮一样,需要沿着大概的路线去实地走走,才能买到好货。
  这个时候的公安系统也不发达,没有日后遍布全国的天网系统,所以许多社会小帮派十分活跃,买货人一路走过去,要提防许多危险。
  水果市场的批发商就那么几家,除了老冯外,其他都是老手,不过老手一般不缺人,所以李晓言没机会,而老冯以前也是一个小商贩,只是意外得了一笔横财,才有资本成为批发商,他对很多路线都只是听说过,没有实际走过,所以很需要人去做开路先锋,李晓言便抓住了机会成为开路先锋队的一员。
  出发那天李晓言才见到除了老冯外的其他五个人,这些人里除了李晓言是想去采货的,其他几个都是日结工资的临时工,这些人也是缺钱缺到一定程度,才会选做这个。
  让李晓言有些惊讶的是,她居然在这些人里面看见了一位故人,是李长青曾经赌博的那个地下牌场的老板。他现在看起来很落魄,衣服脏兮兮的,上面还有一些洗不掉的油渍,脸上有几道像是被斧头凿出来的沟壑,他没认出李晓言,毕竟李晓言长大了很多,而且头发乱糟糟的遮住了一半脸,她穿着宽大的男生衣服,有些地方按高凡说得裹得很紧,又像哑巴一样不说话,所以其他几个临时工还以为她是男的。
  老冯为了省钱,租了三辆又脏又旧的货车,李晓言不想多说话,便坐在一辆货车的后面,车离开城区以后,颠簸的厉害,李晓言紧紧抓着车沿,差点没吐出来。
  大约开了六个小时后,货车成功翻越一段盘旋山路,刚翻过这座山,整个天气陡然变成了另一番形貌,方才还阴蒙蒙的天瞬间晴空万里,阳光从上而下洒落四方,仿佛山的另一边是不存在的世界一样。
  李晓言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像这样领略过大自然的鬼斧神工,之前和吴贵芬去北京看病的时候,一下火车就是城市,在城市里很难感受到地形地貌经度纬度的变化,而且她那个时候整个注意力都在吴贵芬的病上,现在回想起来,她对北京的印象居然是没有多大印象。
  货车开到路边一个米粉店终于停了,老冯让大家下车吃饭,他拿出一个笔记本向老板打听第一个目的地的路程路况。
  吃完米粉后,老冯给所有人说:“那段路比较烂,大货车上去不好走,我们找个地方停车,先找几个摩托车上去谈价格,谈好价格后去找那种小的运货车上去拉。”
  其他几个人没意见,点点头,反正对他们来说,老板说什么就是什么。
  “李晓言,你跟我上去谈价格,留两个人看着货车就行。”
  李晓言“嗯”一声,老冯分配好后,就在米粉店老板的指引中,找到了合适的停车位,是在附近的一个小镇上。又在小镇上找好了摩托车,四个人搭着摩托车上了山。
  这个地方是冬枣的产地之一,因为日晒充足,所以冬枣又脆又甜又多汁,山上的地形不适合种地,所以有很大一片都用来种冬枣了,不过冬枣属于比较贵的水果,买卖不多,这个地方便不是那么出名。
  路是真的烂,李晓言觉得自己一路上都在上颠下颠,和这个比起来,坐在货车上简直算是享受。
  摩托车骑了一个多小时,他们才到达种冬枣的村子,摩托车师傅帮他们找到了负责人——村长,老冯他们就在村长那个四处漏风的办公室里谈起了生意。
  李晓言觉得这个村长简直是块万能砖,好像全村大大小小所有事都需要他来管,就他们谈价格的这一会儿功夫,就有几波人来来回回找他。
  什么张三家的庄稼种到了李四家的地上,什么王二家新种的树挡住了何五家的牛车去路,什么鸡掉了狗没了,什么两个大娘在集市上打起来了……李晓言听得头都大了。
  这个村长也是个好脾气的,不管多少杂事找到他,他都是一概听着,从来没有不耐烦过。
  到了真正谈价格的环节,李晓言才发现这中间赚的差价有多少。
  他们这些小零售商贩从水果批发市买冬枣一般是二块八,然后卖三块五,赚七毛,而这里的收购价居然才八毛一斤,这个时候信息不通畅,没有人知道收购价到底是多少,所以一般批发商说多少就是多少。
  李晓言粗略算了算,只需要运一趟货,就能赚到她之前差不多三个月的收入。
  村长虽然脾气好,但是在价格上却是毫厘必争的,最后谈下来的价格是7毛6分,谈妥之后,村长让他们先休息,自己去喊人,这个时候许多人家还没有安装电话,所以他得一家家去喊。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十来个农户就凑齐了,他们按村长的分配,回去采摘冬枣,村长又打电话给镇上的跑货运的人,让他安排五辆小货车上来。
  因为这个万能砖村长的帮助,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到了下午六点半时,就把所有货物过秤装运好了,老冯交了钱,村长想留他们吃饭,老冯婉拒了之后,村长还给他们包了一包馒头咸菜,很热情的送走了他们,让他们回去后多帮自己这个村宣传,还再三说了几次村子的名字。
  到了小镇,小货车的师傅帮他们把一箱箱冬枣搬上大货车,收了钱后还给了他们一张看起来很朴素的名片。
  “xx镇货运,包你满意——电话xxxx”
  完了,还给他们介绍镇上最划算的几家旅馆。
  老冯和李晓言都不约而同发出感慨,这个镇也好,冬枣村也好,领导绝对是个搞经济的好手,不说这个镇的硬件设施怎么样,这些经济意识能够渗透到各行各业的群众当中,实在是件了不起的事。
  晚上,大家都睡在货车车厢里,由于一辆车装满了货,所以李晓言只能和其他两个人睡一个车厢,在她这个车厢里,还有那个地下牌场的老板。
  另外一个人躺下便睡着了,整个车厢都是他的鼾声,李晓言和牌场老板睡不着,互相尴尬的看着,坐在车沿边看外面的月亮。
  两人沉默了很久,最后还是李晓言先开了口。
  “我们以前见过,不知道你还认不认得我?”李晓言压着声说道。
  牌场老板疑惑的看着她,眯着眼打量一番,实在没从这张脸上看出点什么回忆来。
  “不认得了,我们在哪里见过?”
  他跟着老冯和李晓言上去谈价格的时候,就知道李晓言是女的,不过李晓言的打扮实在太像男孩,所以几个人也没有多问。
  “地下牌场,以前你是那里的老板,我爸有段时间喜欢去你们那里,后来输了很多钱……”李晓言语气淡淡的,好像在说别人的事,牌场老板却浑身一抖,瑟缩的看了她一眼,再次细细辨认。
  “我爸叫李长青,他最后到底欠了你们多少钱?”李晓言撩开头发,月光打在她的脸上,显得异常清冷。
  牌场老板听到“李长青”三个字,又看清了李晓言的眉眼,尘封了多年的记忆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他的嘴唇微微抖动,忙说道:“没欠了,都还清了,不欠了。”
  “他是怎么还清的?”李晓言的目光由清冷变得锐利,“他既然还清了,怎么又跳河自杀了?”
  “我不知道,这我哪知道,他就突然拿了几万块钱过来,把欠的钱都还清了。”
  “您记得挺清楚啊,都记得他欠了几万块。”
  “我……我对钱比较敏感……那个,我要睡了,你不睡吗?那我先睡了。”牌场老板走到他的地铺处,背对着李晓言躺下了,可是眼睛却没办法闭上,他一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货车车厢,双目透着惊慌。
  李晓言双手环住膝盖,看了牌场老板一眼,又转过头去看天上的月亮。李长青死的那年,她去找过这个牌场老板,希望从他这里得到点真相,可是没有找到他,这么多年的兜兜转转,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
  李晓言想知道真相,却又害怕知道真相,如果事实证明真的是她一手将李长青推向深渊的呢?
  而李长青的去世又是吴贵芬悲剧的源头。
  李晓言的手开始微微抽搐,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勇气面对那个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