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低地,苦涩地自语,“朕都要死了,都舍不得说一句好话哄哄朕……”
夕阳西下。
宁瑜坐屋檐下,手里还握铜管。
宁镇远一身铠甲,满面风霜地走进院子里,“瑜儿。”
“有事?”
宁瑜坐着不动,声音神色都清冷。
“皇上方才又吐了好多血。”
宁镇远便坐在地上,曲着两条腿,一向笔直的背脊也微微弯了,他讲:“皇上是个好皇帝。”
“是啊。”
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心狠,有格局。
宁镇远垂下头,片刻后讲道:“你好好陪着皇上,不必担忧,大盛不会乱,先帝便是怕这一天,所以早做了安排。”
“……安排?什么安排?”
宁瑜偏头问,宁镇远四下看一眼,喊她:“随我来。”
宁瑜随宁镇远回了房中,宁镇远从上锁的锦盒中取出一方铜管,铜管做的精致,上面有龙章,是理宗皇帝印!铜管还有暗码。
宁镇远小心地解了暗码,从中倒出先帝遗诏,宁瑜打开来看,她表情一震,半晌才抬头:“大哥是先帝的孩子!!”
宁风灵竟然是理宗皇帝的亲子!
宁镇远点头,这个秘密连闻淑都不知道,他低声说道:“皇上怕是撑不过这几天了,万一皇上。”顿了顿,宁镇远呼吸沉痛,“盛京一定会乱,皇上万一走了,我这边会瞒着,你即刻分兵去东南镇压盛家大军稳住局面。”
宁瑜闭上眼睛,这一瞬间,她忽然很难过,替殷钰难过,替他不值当,到底,也只是一个叫皇帝的工具,宁瑜深呼吸,灯光在她双眸中跳跃,她决绝地道:“宁国公,我要点兵。”
“你要干什么?”
“去迁城找容拂拿药!”
宁镇远吃了一惊,“荣国三十万大军在迁城,你去迁城拿药?此刻那个信王一定是防着我们,你去了就等于送死!”
“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拿不回来?既然你有先帝遗诏,我也不怕什么,你保重吧。”宁瑜大步往外走!
“瑜儿!”
宁镇远大喊了一声,宁瑜停下脚步,她并未回头,只平静地说:“善待我娘,你这辈子负她太多。”
天黑透了。
宁瑜走进屋里,初五在守着殷钰,殷钰刚睡下,宁瑜坐到床前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对初五讲道:“好好守着皇上,等我回来。”
“娘娘要去哪里?”
“去迁城拿药。”
宁瑜握紧铜管,然后将铜管放在殷钰的手中,决然洒脱,大步离开!
“娘娘!”
后半夜,初五正在守夜,殷钰咳着醒来,瞧见床头无人,他问:“皇后呢?”得了自由,都不来看他了么?
“陛下,娘娘……”
初五哽咽了一下,小声讲:“她带人去迁城,替您拿药了。”
“……你说什么?”
殷钰怔忡地望着头顶的帐子,初五擦了眼泪,小声讲:“宁国公一干人劝都劝不住,娘娘带兵去迁城了,林卫也跟着去了。”
“……她,走的时候说了什么吗?”
殷钰盯着帐子,嗓音哑的厉害,初五摇头,“娘娘走的时候来看了您,什么也没说,只是把这铜管放在您手中。”
“打开来。”
初五打开来,从中倒出圣旨给殷钰看,他写的圣旨,她完璧归赵……
殷钰五指紧紧地攥紧圣旨,他偏过头,眼泪划过鼻梁,“蠢女人。”他讥诮地骂一句,又流着泪笑。
十月十六,盛国大军压境迁城扎营,荣国三十万大军不得不出兵对峙,盛国铁嘴大将军在阵前叫骂,把容拂里外扒着,骂得青楼的□□都要羞红了脸!
十月二十四日,盛军忽然从小北山攻城,荣国领将李武安慌乱便要回头救城,被盛军围堵困在北山!!
十月二十五日。
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卷了漫天烟尘来到边城外,一人在边城外持着镇国宝剑嘶叫:“大盛皇后宁瑜在此!速开城门!”
“娘娘回来了!”
初八冲出门外,宁瑜从马上薅下容拂,“把他拖进来!”
林卫满身泥血,嘴唇干裂,一头乱发上落了起码一斤的泥土,已经糟的没有人样了,他一手薅起容拂将他拖进屋里去。
“娘娘!”
初五扑过来,宁瑜喘着气走过来,殷钰躺在床上,脸色枯灰,已经是油尽灯枯,全凭初五用药吊着命!
“初五,再拖上一天!”
宁瑜回头,盯着容拂,“信王,解药呢。”
容拂不吭声,一点也不慌乱,宁瑜抽了初八腰间的短刀,大声叫:“按着他!”
林卫几个人扑过去把容拂按在地上,宁瑜一刀砍了容拂的小指,容拂惨叫,浑身抽搐,宁瑜撕了块衣袖将容拂的断指包住,朝外叫:“喊周有书过来!”
盛国使臣周有书很快过来,宁瑜把断指给他,眼睛腥红,“把这断指拿给荣后,告诉她!这回你拿不回解药,我便让容拂给陛下偿命!去!”
周有书捧着断指朝外狂奔,喊道:“备马!备马!!”
容拂还在地上抽搐,他两只眼睛血红,心里憋的几乎要吐血!他不敢信,自己在荣国的地界竟然被宁瑜活捉了!
时间不等人,林卫带人亲自送周有书前往边城见荣后,一刻不敢耽误!
……
傍晚。
殷钰在床上,浑身痉挛一样抽搐,全身青紫!
“娘娘!”
林卫在门口滚下马,嘶吼道:“抬我进去!”他走不动了!两名侍卫立刻冲过来,抬着林卫便往屋里冲,林卫瘫在地上,“怀里,药!”
初五立刻冲过来,从林卫怀里搜出药,也没有时间分辨真假,初五从药瓶里倒了一滴青色药液,兑了一大碗水,让人托着殷钰,硬是给他灌了下去!
……
初五屏着呼吸,握着宁瑜的脉,激动的叫:“娘娘,有效,是解药!!”
宁瑜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浑身脱力,唐行良急忙扑过去,让人扶了宁瑜到一旁的软榻上,把脉道:“娘娘是太累了,赶紧的去熬血气大补汤,再让人准备吃的,要补血补气的,快去!”
……
清早,阳光从窗户照进来。
殷钰睁开眼睛,他恍惚了片刻,吸了下鼻子。
“陛下,您醒了。”
初五凑过来,一张圆脸,又惊又喜。
殷钰闭了闭眼睛,他偏过头,看到身边躺了一个人,满头尘土,一张花猫脸,初五怕他认不出来,急忙讲道:“陛下,是皇后娘娘啊。”
他当然知道是她,他自己的女人还能认不出来么,她都要馊了,难怪他做一堆怪梦,梦见自己在茅坑跟前转悠。
“陛下,娘娘去迁城给您拿药,劫了容拂回来,切了容拂的一切手指让周有书带着容拂的断指去见荣后,娘娘说了,周有书带不回解药,娘娘就要容拂给您偿命,这才拿回解药。”
初五一五一十的,迫不及待地说给殷钰听,“娘娘带人从小北山暗道钻进迁城,出其不意,带去了二千人,最后只活了一百,我们大军差点跟荣军打起来了,娘娘回来累坏了,唐太医哄着,她都不肯张嘴吃东西,就在您房里守着您,初五看不下去了,想让她安心歇一歇,便跟初八把娘娘抬到您身里边歇着。”
殷钰偏头看着宁瑜,她是累坏了,才会睡的这么沉,他攒了力气,挪动头贴过去,头挨着她,他瞧了她许久,才再次闭上眼睛。
第53章
殷钰睁开眼睛——
“……”
他急忙偏头看身旁,宁瑜不在,他忙转过头,“宁瑜……”
宁瑜坐在桌前写东西,他松了口气。
宁瑜放下笔走过来,坐到床边:“皇上醒了,要喝水吗?”
殷钰嗓子疼的跟裂开一样,宁瑜喂他喝了两杯清茶他才好一些。
殷钰抓着她的腕子,盯着她瞧,“朕睁开眼睛瞧不见你,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她穿了件男装,是一件素雅的浅蓝色袍子,她一定沐浴过了,脸白嫩的像水葱一样,又像上好的羊脂白玉,好看极了。
“……为什么舍命救我?”
殷钰手摸着,抓住她的手指,定定地瞧着她,低低地问。
宁瑜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她平静地说:“你是个好皇帝,远远比我爹适合当皇帝,我不想看到大盛内乱。”
果然。
殷钰一笑,说不上的失落,又在心里自嘲,这个答案不是意料之中的么,难道他还指望她是因为喜欢才救他的?
“皇上,你饿吗,我要陶然传膳?”
“不饿,不吃。”
殷钰突然就来火,哪哪都不痛快,拉着个脸。宁瑜皱了皱眉头,她已经这么大公无私,他连个好脸都没有,她还以为两人起码有些共识,她太天真了。
“那等皇上饿了再叫我吧,我家书还没写完呢。”宁瑜声音也冷了。
“你站住!”殷钰瞪着她,半晌失笑,他实在是气不起来,胸大无脑,没有风情的笨蛋!
陶然传膳进来,都是些清淡的补汤,陶然爱主子爱的深沉,皇帝伤了吃不下饭,他就也跟着瘦了两大圈,见到皇帝主子他两眼汪汪,他忠诚的一心一意,皇帝主子却很嫌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