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云淡, 初秋的日头和夏日里的不同,丝毫不让人觉得灼烧, 反倒有一种暖人的感觉。
远处群山逶迤, 郁郁葱葱的,满眼的淡绿、浅绿、墨绿、深绿……一眼望不到边际。
近处一条山涧,弯弯曲曲自西边的山中流淌而出, 积聚成一条两丈宽的溪流, 径直流向东面,也许最终汇入江河湖海之中, 亦未可知。
这样的好天气, 对于夏日里憋闷了几十天的孩童而言, 最是让他们欢喜雀跃——
终于可以出来疯跑疯玩, 不会只跑几步, 就一身的汗水。
山里面好玩儿的东西太多了, 只山下的这条小溪,摸鱼、垂钓、嬉水,就足够贪玩的孩童玩个彻夜不肯归家。
此刻, 溪流边上, 传来了孩童欢快的笑声。
歆儿光着两只脚丫, 站在溪水边, 绸裤也挽到了小腿上, 正指挥着一个小小少年这般那般——
“哥哥哥哥, 那里有鱼!还有那里!”歆儿白胖的小手一会儿指东, 一会儿指西。
简扬比几个月前个子拔高了半头,体格也健壮了许多,和当初的那个身形细瘦的少年全然是两般模样。
他的裤腿也半挽到膝盖, 身上的短衫被迸溅的溪水打湿, 洇开了一小片一小片的水渍。
简扬浑不在意这些,始终耐着性子,由着歆儿心血来潮地指这儿指那儿。
岸边的两只鱼篓里,属于歆儿的那只还是空的。
另一只属于简扬的,就依靠在他之前垂钓的钓竿旁边,里面倒是有大大小小的三五尾鱼。
兄妹两个闹腾了好一会儿,还是连一尾小鱼都没捞到。
歆儿扁了扁小嘴:“歆儿一条鱼都没有……歆儿还答应阿娘和爹爹,要用歆儿捞的鱼给他们做鱼羹呢……”
简扬见她那副心焦的小模样,便忍不住想摸一摸她的脑袋。
转瞬又想到男女有别,还是忍住了,却笑得越发和煦:“哥哥的就是歆儿的。一会儿我们把那些鱼都拿回去,呈给爹爹和阿娘,就说都是歆儿钓的。”
歆儿闻言,揪吧的小脸儿一下子就绽开了:“真的吗?”
“真的!”简扬用力点点头。
歆儿大眼睛张得更圆,可是马上又黯淡了下来:“可是……可是那样的话,歆儿就是说谎了!阿娘说过,小孩子家不怕犯错,最怕说谎。说谎的小孩子,才真会让人不喜欢……”
她好纠结的样子,简扬瞧得心软,又觉得她说的话很有道理。
一面对自己的妹妹心软舍不得她受委屈,一面又觉得对长辈扯谎很不应该……简扬心里也纠结了好一会儿。
他忽的灵机一动,抻着脖子朝溪水上游群山的方向望了望:“我们去上游!那里水浅,说不定能捉到大鱼!”
歆儿巴不得去往山的深处玩儿呢,当然拍着巴掌说好。
“哥哥我们快走吧!”歆儿跑回岸边,催促着。
她的一双脚丫还光着,虽然是初秋时节,万一吹了凉风也是不好。
简扬想到了,便好脾气地蹲下.身,要为歆儿套上鞋袜。
“还湿着呢!”歆儿嫌弃地躲开。
也是,鞋袜是干的,沾到湿着的脚丫上,长久贴肤,肯定不舒服。
而且,让歆儿光着脚走路,万一地上的石子划破了她的脚,可怎么得了?
简扬挠头一会儿,蓦地有了法子。
他拎了歆儿的鞋袜,蹲身在歆儿面前:“来!哥哥背你。”
歆儿之前在水里扑腾了好一会儿,回到岸上,两条小腿就酸痛起来。
她早就不想自己走路了,又舍不得溪流上有“可能有更多更大的鱼”。
这会儿见简扬蹲身在眼前,嘻嘻地笑了:“哥哥真好!”
她的声音糯糯甜甜的,简扬登时觉得,此刻便是让他身赴刀山火海也是不在乎的,刹那间突然就明白了这段日子里父亲教导他骑射功夫的时候,经常说的话:男儿汉顶天立地,就是要护卫得亲人安然。
兄妹两个的一举一动,皆被下游十几丈开外的侯府侍卫们看到了。
他们是奉了常胜侯的命令,护卫着这两个小主人的安全的。
这两个小祖宗向来不喜欢玩耍的时候旁边有人盯着,他们这些侍卫都是知道的。
他们也不敢搅了这两位玩耍的兴致,更不敢玩忽职守,遂只能在下游方向远远地瞧着——
这样的距离,便是这两位小祖宗出现什么意外,他们飞身过来救助,也是来得及的。
何况,大郎君简扬现在的身手已经不凡,寻常意外他完全应付得来。
众侍卫怎么也没想到,这两个小祖宗在这片水边玩得不尽兴,还要往上游山涧里寻摸。
远远看到简扬背了歆儿,往溪水上游走,众侍卫面面相觑。
他们慌忙抢身急追了上来,挡住了兄妹两个的去路。
“大郎君,你们要去哪里?”侍卫头目问道。
简扬对他们,可就没有没有对待歆儿那般的耐心了。
他英挺的眉毛皱了皱:“去上游。”
说罢,又吩咐众人:“拿着我的钓竿,还有鱼篓……别把我鱼篓里的鱼弄丢了!”
他生怕这些壮汉弄丢了他的鱼,回去救没法替歆儿交差了。
侍卫头目闻言,脸上露出为难神色。
“大郎君,山涧里面怎生情状,咱们也不知晓,还是……别去为好。”他小心地劝道。
简扬不为所动:“我意已决,不必罗嗦。”
语声简短又坚决,无人可以更改的意思。
几名侍卫登时头疼起来。
或许是父子相像,又或是大郎君这几个月来常常追随侯爷习练骑射拳脚等,又时时被侯爷教导着读书,这性子和言谈举止也越发像侯爷了。
众侍卫乍一见到简扬方才的神情,竟有一种面对简铭时候的压迫感。
明明,大郎君还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虽然个头已经蹿得只比他们这些军汉矮不到一头了。
几名侍卫正心里暗暗叫苦的时候,听到歆儿糯糯地开口了:“你们就听我哥哥的吧!哥哥说得不会错的!”
简扬听到这么一句,原本紧绷的脸上,绽开了一个会心的笑容。
几名侍卫既觉有趣又觉好笑——
可以相见,若干年后,这两位小祖宗长大了,兄妹情分该是何等的好。
一行人最后只得跟着简扬,往溪水的上游走。
简扬背上的歆儿,一路看着风景,嘴巴也不闲着:“哥哥这棵树好高啊!哥哥我喜欢这朵花的颜色!哥哥……”
总之,每句话都不离“哥哥”二字。
足足走了百丈远的距离,侍卫头目第三次劝谏。
歆儿眨了眨眼睛:“哥哥你累了吧?我们就在这里玩儿吧,好不好?”
这话比什么都好使,简扬放下歆儿,还不忘了朝妹妹温和地笑:“哥哥不累!”
歆儿也朝他弯了弯眉眼。
不过,和两个小孩儿以为的完全不同,这里虽是离溪水的源头近了,可没见多余的鱼。
歆儿已经忘了捉鱼的事儿,她从简扬的脊背上挣下来,胡乱蹬上鞋子,就在花树间穿来跑去,时不时还要跳过窄小的溪流,玩儿得不亦乐乎。
简扬不放心她,紧紧地跟随在后。
“哥哥,那是什么?”歆儿突然眼尖地发现了什么。
她禁不住迈着两条小腿跑了过去。
“小心着些!”简扬不知她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慌忙提醒。
歆儿跑向一片小灌木。
灌木半斜外在地上,像是被什么人用大力拉扯过。
歆儿好奇地凑过去:“咦?这是什么金光闪闪的……啊!”
她突然发出一声惊叫。
简扬和众侍卫都听到了那一声,唬得抢身冲了过去。
简扬离得最近,也抢在最头里。
他飞身冲到歆儿旁边,搂了歆儿,紧紧抱在怀里,同时猛地一脚踢出,将一条淡黄色花纹的小细蛇踢得不见了踪影。
简扬前冲、抱起妹妹、踢蛇、旋身后退,一气呵成。
歆儿没被蛇吓着,倒是兴奋地拍起巴掌来:“哥哥身手好厉害!”
简扬这一次可没回她以温煦的笑,他放下歆儿就不放心地上下打量:“受没受伤?可有哪里觉得疼?”
歆儿使劲儿摇头:“没有没有!歆儿没受伤!哥哥把那条小蛇都踢跑了!”
简扬:“……”
他能说,他妹妹越来越像娘亲了吗?
歆儿可不知道简扬作何想法。
她抬手指着前面:“哥哥你看,那个金灿灿的物事,像不像个印?”
简扬确信歆儿没受任何伤,才循声望去。
歆儿已经挣开他,重又跑回去了。
简扬慌忙跟了过来。
歆儿蹲下.身,朝被落叶和尘土盖了一半的金灿灿摸去。
“小心有毒!”简扬生怕再出什么意外。
万一,刚才那条蛇有毒呢?
歆儿的胆子格外大,她的小手抓着印纽提了起来。
那枚印状的东西,竟是实心的,于她而言特别的沉。
“好沉哦!”歆儿感叹着。
简扬帮她托起了那东西——
当真是金灿灿的,像是一整块金子雕刻的。
两个孩子出身于富贵之家,对于金玉之物倒不觉得如何稀奇。
他们好奇的,是那印底刻着的文字。
“这是‘之’,这是‘后’……”歆儿脏兮兮的小手点指着印上的篆字。
简扬的神情则格外凝重起来。
他认得那印上的四个篆字——
皇后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