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榕桂说,将军昨夜没回来,不知去哪里了。”墨兰如实回道。
阮明姝闻言扯扯嘴角,手中银匙一扔,“咣”地一声脆响,撞在瓷碗内。
“那今天呢?”
“奴婢问了,榕桂说他不知,将军没说。”墨兰面露尴尬,出言补救道,“小姨娘别在意,榕桂说了,将军近来实在太忙,所以才......”
“他是近来才忙的么?”阮明姝气笑了,反问一句。她知道陆君潜是故意的,他还在生她的气呢。
墨兰被这反问弄得哑口无言,老老实实闭上嘴。
阮明姝缓和下语气:“没事儿,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墨兰点头应下,走时不忘唠叨:“您记得喝汤呀,润润喉咙,昨夜又咳了,将军知道该担心了。”
待屋里只剩她一人,阮明姝才恹恹起身,一头扎进床榻里,抱住叠好的衾被。
“好你个陆君潜,我还没找你算账,你倒先发难了!”她忿忿往被子上捶了两下,“避而不见是吧?好,有本事再也别见我。”
阮明姝气哼哼地翻了个身,细白的小臂搭在眼睛上,遮住晃动的竹影与晨光。
她并非十足理直气壮,她也有些心虚。
毕竟陆君潜不是无缘无故生她的气。
那天她初闻身世,又受了赵令柔挑衅,真真是烈火浇油,恨意冲天。当时确实抱着与叶后同归于尽的心思。假装昏倒、躺在榻上等陆君潜回来的那会子功夫,她不知想了多少法子,比如下毒、比如嫁祸.....
正如陆君潜所说,她非要他承诺为她报仇,就是怕自己白白拼尽性命后,叶后和赵令柔依旧快活逍遥。她有意对赵婉避而不提,同样是怕失去他这个凭靠。
她这样利用他,他是该生气。
可是阮明姝又想到他瞒她瞒了这么久,明知两人有深仇大恨,却只字不提,害得她泥足深陷,根本离不开他。
他凭什么生气!
阮明姝烦躁极了,起身走下床,将敞开的花窗关上,隔绝啁啾鸟鸣与灿烂春光。
这几日,她冷静下来。同叶后以命相博,绝对是下策中的下策,不说胜算不多,搞不好还要连累父亲妹妹。
而陆君潜说,赵婉的事,他会给她个说法,也会帮她报仇。
“我该信么.....”阮明姝走到书案前坐下,喃喃低语。她不怀疑陆君潜对她的心,只是.......
“夫人!”柳芽儿蹦蹦跳跳走进来。
因陆君潜让下人称呼阮明姝“夫人”,而阮明则让她们叫自己“小姨娘”,所以屋里几个丫鬟现下对她的称呼有些乱。
阮明姝也不在意,问道:“怎么了?”
“洛姑娘的丫鬟来了,说是洛姑娘派她捎话给您。”
“是小怜么?快请她进来吧。”阮明姝说着,起身去里间简单穿上外衫,又拢了拢秀发,以免过于失礼。
柳芽儿热络又欢快地请小怜进屋。
小怜微缩着肩膀,恭敬行礼后,拘谨站着,同阮明姝说话。
“这么急,可是出了什么事?”阮明姝听完后,不禁问道,面有忧色。
小怜有些支吾,一直低着头:“奴婢也不太清楚,主子没说,只让婢子一定请您过去一趟。”
“哦......”阮明姝蹙着眉,脑子飞速转着。
没听到明确答复,小怜似乎有些急:“好像是很棘手的事儿,可又不是生意上的,否则奴婢该知道的。阮小姐,您去看看吧,帮帮我家主子......”
“好,你先回去,和云西说我稍后就到。”阮明姝自然答应。
阮明姝穿戴收拾好,带着墨兰往外走。
云拂握着剑,快步迎面走来:“夫人,将军有命,让我......”
她未说完,阮明姝已接过话:“让你寸步不离,是不是?”
云拂不好意思笑笑:“是。”
“知道了。”阮明姝无奈道,“跟上就是了。”
“将军还让我们随时报告您的行踪呢。”云拂知道两人最近闹别扭,赶紧趁机帮陆君潜说点好话,“将军时时刻刻挂念着您,把您放在心尖尖上。”
阮明姝轻哼一声,嘴角却是忍不住翘起。
阮明姝与墨兰同乘马车,云拂骑马伴在一旁,三人很快便到了御道街,在明记衣铺前停下。
进门只见蓉娘带着另外两个佣工招待客人。
阮明姝朝几人颔首示意后,直接去了楼上。
“咦,明蕙今日不在么”阮明姝四下瞧了瞧,二楼几间雅座,空无一人。
小怜匆匆从角落隔间里走出来:“阮二小姐今日有事,没有过来。”
“哦。”阮明姝点点头,指了指自己常呆的小隔间,“云西在里面?”
小怜咬咬唇:“主子她......不方便出来迎您,阮小姐进去看看吧。”说罢抹了抹微红的眼睛。
阮明姝心一沉,顿时冒出许多不好地猜想。
莫非顾枭寻过麻烦?还是林大人那......
她来不及细思,快步朝里间走去。
云拂连忙跟上。
“云拂小姐.......”小怜面有难色。
阮明姝回头看了一眼,了然道:“云拂,我和云西说会话,你就和墨兰在外面等吧。”
云拂想了想,也觉没什么,点头应了。
阮明姝阖上门。
没多久,里面“砰”地一声轻响。
云拂陡然起身,眉间轻皱。
“云拂姑娘。”小怜偏这时候叫她。
“嗯?”云拂转头看她,犹豫着要不要敲门问问。
“失陪一下,我去给二位拿些果子来。”小怜说道,说罢也不等云拂说什么客气话,快步下楼去了。
云拂忽然脊背一寒,快步冲到隔间门前。
“夫人,夫人?”她叩门大声问。
墨兰不明所以,吓了一跳。
没有回答。
云拂暗暗叫糟,冲进去一看,空荡荡的隔间里,既不见自家夫人,也不见洛云西。
只有对着暗巷的窗子大开着,一顶小杌凳翻倒在地。
*
运河码头,最宽阔一处河道。
远洋的巨大商船拉满风帆,角号声声,催促这庞然大物快些启程,由运河驶入江海,带着满船的金银宝物驶向海外瀛洲。
主舱中,顾枭一杯杯灌着酒,脸色阴沉。
台阶下,洛云西被捆得结结实实,嘴巴也叫麻绳勒住,周身血迹斑驳。
“主子,咱们快启程吧!再晚怕叫青衣察觉,就走不了了!” 顾枭的贴身小厮踉跄着跑进来,壮着胆子催促。
他害怕这位喜怒无常的主子,但更害怕叫青衣卫逮去死牢。
短短数月,顾家像被人挖了祖坟、断了风水,滔天气焰骤然掐灭,从商铺、田宅、蓄奴,甚至私自训练的武士,没有不出事的。
“再等等。”顾枭阴沉着脸,他那浓乱飞起的眉毛衬着颧骨高耸的长脸,更显冷酷了。
小厮不敢再多嘴,只能畏缩又焦急地站在一边,心中求佛拜神:快点把人抓来,早点启程。
号角声又响了。
顾枭愈发躁怒,他起身走下台阶,冲着昏迷的洛云西狠狠踹去。
洛云西蜷缩着身体,闷哼一声。额间伤口流的血,干涸凝结在眼皮上下,睁不开眼。
顾枭甩袖走到舱外,遥望城中繁华的剪影,愤恨不甘到几近疯狂。
他输了,他竟这样窝囊地输了,甚至没机会真正和陆君潜交手,就一败涂地。
族人都怨他得罪裴星洲,招致对方不择手段的狠辣报复。可他心里清楚,这一切的根由在哪。
没有陆君潜的支持,裴星洲根本不敢肆无忌惮,同顾家撕破脸皮。
筹谋蛰伏多年,没来得及出手,先叫人捏断了七寸,他怎能不恨!
错就错在他太自信,以为陆党没有水师,必然要仰仗他。而他则放心地游走于卫家与陆君潜之间,本以为稳坐钓鱼台,坐收渔翁利,谁料陆家竟出奇兵,在年关时与孟家里应外合,占了巴蜀。
有了巴蜀,便有江陵,又何愁楼船?
是以陆君潜再不将他放在眼里。
顾枭阴沉沉地望着江面,他知道大势已去,赵氏皇族和卫家的倾覆也在旦夕间,不如断腕求生,趁着陆君潜没起疑,先出走瀛洲,以求东山再起。
只是,走可以走,但若不在陆君潜身上剜块肉下来,他咽不下这口气。
“阮明姝......
嗓音嘶哑,缠着欲念,分不清是恨还是爱。
“......来、来了!”贴身小厮从舱后跑来,狂喜叫道,“主子,人带来了,快启程吧!”
顾枭双目狭长,瞬间迸出骇人光芒,他猛地转身,朝后望去,只见一个黑影形如鬼魅,扛着身着浅蓝裙装的女子从岸边飞跃而上。
不愧是千金难求的杀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黑衣人似乎不知何为怜香惜玉,将昏迷的阮明姝往甲板上一摔。
“钱!”他言简意赅,一刻也不想耽搁。沟壑密布的苍老面颊与精光闪烁的眼睛格格不入,似乎做了乔装。
气息稍乱,杀意腾腾。
顾枭拍拍手,立刻有两个仆人抬着麻袋走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