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常安在床上躺了四五日, 被迫接受了自己半瘫的事实。
这日他在下人的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下床走了几步,没一会就出了一身汗,不得不重新躺下休息。
晌午时候魏氏端着煎好的药来了, 坐到床边准备喂给他的时候被他一把打翻。
“我不喝你端的药, 谁知你又给我下了什么东西在里面!”
他的舌头也废了半边,这几日虽稍有好转, 说话却还是含混不清,不如以前清楚。
自从那日醒来, 神志稍微清明之后, 他就将煎药等事交给了自己的心腹, 不让魏氏插手了。
今日这碗药其实也不是魏氏煎的, 不过是下人煎好了,进门时正被她碰上, 被她顺手接了过来而已。
见苏常安把药打翻,她也不恼,只擦了擦洒到手上的药汤, 让人再去煎一碗。
苏常安气喘吁吁地躺在床上,缓了片刻才道:“盛炘呢?怎么这几日也不见他过来?”
他病了之后, 苏锦纹苏锦颐姐妹俩都来看过她, 连三女婿也来过, 唯独苏盛炘一直没有露面。
魏氏坐在床边, 手里摆弄着自己的帕子, 答非所问地冒出一句:“我如今在众人口中已是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了。”
这几日, 京城到处都在传言, 说苏常安被她气的患了半边风。
不仅如此,传言中还说她气焰嚣张,不仅不反思己过, 还在苏常安醒了之后立刻把带着太医给他治病,并亲自在病榻前守了一宿的苏锦瑶赶了出去。
无论是她做过的还是没做过的,传言都说的有鼻子有眼,像真的一般。
“既然担了这个名头,那不如我就把这恶名坐实了。”
魏氏说道。
苏常安眸光一凛,下意识抓紧了身侧的被褥:“你想做什么?”
他虽瘫在了床上,行动不便,但这苏家毕竟还姓苏,他才是苏家的家主。府里上上下下还有他不少心腹,魏氏若真对他下杀手,自己必然也逃脱不了。
魏氏见他一脸防备,笑了笑,道:“放心吧,你我夫妻一场,我虽不想让你再有孩子,但也没想过真要害你。”
“我只是觉得,咱们一家原本过得好好的,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全都因为那苏锦瑶。”
“既然她这么想改姓秦,那不如就如了她的愿,把她过继给秦家,也省的她再生事。”
苏常安虽恼恨苏锦瑶不讲情面,让苏家一再陷入到麻烦之中,但他也清楚,现在的苏家没了苏锦瑶,更不可能在恢复往日盛景,只会越来越落魄。
而且好端端的忽然把一个正受宫中恩宠,马上就要嫁给当朝二品官员为妻的女儿过继出去,只会引人猜疑,对苏家半点好处都没有。
他自然不会答应这样的要求,怒道:“你做梦!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当家作主!”
魏氏看着自己帕子上的绣纹,轻笑:“我的确不能当家作主,但我是盛炘他娘。他的主,我还是能做的。”
她说着抬头,看向苏常安:“你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这几日都没见到盛炘吗?因为……我把他藏起来了。”
苏常安一惊,挣扎着撑身坐了起来。
“你说什么?”
魏氏重复:“我把他藏起来了。你若想见他,就把苏锦瑶过继给秦家,从此和她断绝关系。等苏锦瑶改了姓,和咱们苏家没关系了,你自然就能见到盛炘了。”
苏常安怎么也没想到她为了达成目的,竟然会利用苏盛炘来威胁他,一时气的直喘。
“你……你把他藏哪去了?”
魏氏不语,一副只要他不答应,就绝不会告诉他的样子。
苏常安抬手指着她,声音发颤:“你怎就……怎就如此短视?”
“盛炘不喜读书,眼见着是没什么大出息了,若没有昭昭这个大姐提携他,你以为他以后能好?”
“别说他了,便是他今后的儿子,咱们的孙子,也难以在短时间内撑起门庭,让苏家能稳住如今的地位!”
“你只想着现在摆脱昭昭,可想过今后要如何?”
魏氏面沉如水,道:“我怎么没想过?我若没想过,当初就不会亲自上归元山去请那个小贱人回来,还平白挨她一巴掌!我若没想过,就不会在她回京后对她一忍再忍,让她踩在我头上作威作福!”
“可现在是什么光景你也看见了,她心里记恨着当年的事,不愿和咱们苏家扯上关系,也不肯再认你这个爹!”
“我们越是想借她的势,她就越要反踩我们一脚,闹到最后我们什么都没得到,还惹得一身骚!”
“既然如此,为何不早日与她划清界限?”
她和苏常安不一样,她对当不当官能不能进得了朝廷甚至读不读书都没有什么执念。
若能做个官太太自然好,但若做不成,能把持着手中这些钱财,做个富贵荣华的阔太太也足够了。
虽然苏锦瑶拿走了秦氏的诸多陪嫁令她大为恼火,但现在剩在手里的这些,也够他们苏家几代人衣食无忧了。
何况她打理这些田产铺子这么多年,自认早已摸清其中路数,不输给秦家人什么。
只要经营得当,钱滚钱利生利,说不定她以后也能做出一个“秦家”来。
想当初秦家不就是仗着自己有几个钱才拿捏住苏常安,让他娶了秦氏吗?
可见会读书有什么用?手里有钱才是正经事。
苏常安看重的那些,在她眼里都是“虚名”,有就是锦上添花,没有也并不影响什么,所以她丝毫不在意把苏锦瑶过继出去。
与其将这个祸害留在家里,还不如扔到秦家。
反正他们苏家也沾不着她的光,既然如此不如就此断绝关系。
苏常安气的险些吐血三声,颤声道:“愚妇,愚妇!”
“你以为只要把昭昭过继到秦家,她就真会收手了?她现在还顶着我苏家的姓氏,顶着我苏常安女儿的身份,对我们动起手来尚有几分顾忌。等她真的改了姓,摆脱了这重身份,不再受孝道掣肘,只会下手更狠!”
“况且她向来走一步看三步,每一步都是算计好了的,你以为这样轻易就能逃脱得了?说不定你把盛炘送走也在她的算计之中,正中她的下怀!你……”
苏常安说到这一愣,脑海中将刚才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正中下怀……
他脸色陡然一变,拖着半边无知无觉的身子便去拉魏氏,慌乱中险些从床上跌下来。
“快,快!快去看看盛炘,看看他还在不在你安排的地方!快去!”
第77章 提亲 天意,天意啊……
魏氏以为苏常安是故意诈她, 起初还不愿去。
她自觉此事做的悄无声息,藏的地方也够隐秘,绝不会被谁发现。但心里到底还是有几分担忧, 便还是派自己的人偷偷摸摸去瞧了一眼。
这一瞧发现, 果然如苏常安所说,苏盛炘已经不在她原来安排的地方, 连带着她留在那里伺候的人,全都不见了。
魏氏大惊, 当即就要去茗芳苑要人, 被苏常安厉声喝住。
“你现在去有什么用?她会把人给你吗?”
苏锦瑶把人带走就是要逼他把她过继到秦家, 没有达成目的之前, 她怎么可能放人?
魏氏此时已是方寸大乱,再没有方才那般冷静沉着的样子, 脸上妆容都哭花了。
“我去报官,我要报官!”
她说着又要往外走,再次被苏常安拦住。
“你有证据吗?到了衙门你要如何说?孩子是你自己亲自带出门的, 人也是你藏起来的。现在他不见了,你就说是昭昭把他绑走了, 谁信?”
哪怕他们都知道这是实情, 但外人怎么可能信?衙门怎么可能信?
苏盛炘一个十岁的毛孩子, 苏锦瑶把他绑走做什么?半大不小又娇生惯养, 既当不了劳力又卖不出去, 绑走他有什么用?
谁都不会相信苏锦瑶会做出这种事来, 只会觉得苏家是疯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污蔑她。
魏氏哭的涕泗俱下,“那现在怎么办?就这么任由她把盛炘捏在手里吗?盛炘跟她向来不对付,落到她手里能有什么好?”
“都怪你都怪你!”
她说着去捶打苏常安。
“我早说如了她的愿和她撇清关系, 从此各过各的谁也不碍着谁。偏你不舍得,非要把她强留在苏家!”
“她是个什么性子你不清楚吗?早年间什么都不是就胆大妄为,天都能捅出个窟窿来。如今当了县主,更是为所欲为了!”
“你让她把盛炘还给我,把我儿子还给我!”
苏常安一动没动,在她的哭声中怔怔地看向窗外,脸上神情有一瞬间的恍惚,不知道现在发生的一切是不是都是报应。
当初他也曾为所欲为,仗着父亲的身份,仗着婉嫣已经过世,没有人能越过他决定昭昭的婚事,就想把她送进宫来为自己博取前程。
如今她成了县主,便利用自己的身份搅的苏家鸡犬不宁。
如若当年那一切都没发生,如若他不曾贪心想在朝堂更进一步,违背了对昭昭的承诺,现在他们父女是不是仍旧能坐在一起,共享天伦之乐?
但一切都已无法回头,已经发生的事再也不能扭转。
苏常安重重地叹了口气,挣扎着下了床,摸过放在床边的拐杖。
“我去茗芳苑,”他说道,“我去求她,我给她跪下!求她把她弟弟放回来!”
他如今是个半瘫,有事也该是请苏锦瑶过来,而不是自己亲自过去。
但他今日去了,苏锦瑶若不答应他就以后日日都去,时间长了,外面的人必然起疑。
苏锦瑶如此厌恶苏家,是不可能回苏家常住的。她不想惹人闲话,让之前那些“孝顺”名声都付诸东流,就只能妥协。
魏氏愣了愣,在他经过自己身边时忙把人扶住:“我跟你一起去!”
………………
茗芳苑里绿荫如盖,园子里各色花朵开得娇艳,一只白色的狐狸和黄色大狗咬着尾巴互相嬉闹,一不小心从石台上骨碌碌地滚了下来,引得一旁两个年幼的孩子哈哈大笑。
徐初雁与苏锦瑶正坐在凉亭中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听到笑声转头望了过去,眼角也都跟着挂上笑意。
“姐姐与楚将军是不是准备定亲了?”
徐初雁见她看向自己的几个孩子时也目光柔和,出声问道。
“我近几日听说楚将军那边已经开始准备聘礼,找人算日子了,想来是已经提上日程了?”
苏锦瑶看着那两个团子般可爱的小人儿,道:“有这个打算,估摸着就是最近的事了。”
徐初雁听了打心眼里高兴,但也有些担心,犹豫着询问:“苏家那边怎么说?”
她知道苏锦瑶打算和苏家断绝关系,但苏家显然是不肯放她离去的,她真的能在短时间内做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