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越来越大,摇摇欲坠的草屋被连根拔起,若是在里面来不及逃的人,也就永远逃不出来了。
只见那红杉女子长发披落,头上别了根耀眼的金簪,一道光便能将人戳瞎,所过之处,电闪雷鸣,她瞥了眼四散的人群。
有人被吓得摔倒在路中间,回头望去时,就看到那海龙王的脚步,停在了眼前。
年轻人瞳孔狰狞地往上抬,那是一副少女的容貌,却比冬季来临时结的冰,还要冷。
她的指尖动了动,那人就被勾起了衣襟,浑身软骨忘了呼吸,连“救命”都喊不出来了!
突然,他心口一阵刺痛,低头一看,密密麻麻的雨水打落,冲刷着红色的液体下来——
“啊——”
“夫君!”
忽然,眼前闪过一个身穿粗布葛衣的农妇,模样年轻,突然挡在了男子面前:“别杀,别杀我夫君!”
那女子似乎被眼前的变动引去了注意,声音冷冷道:“不杀,有什么好玩的?”
她话音一落,身后原本腿软的青年突然似来了什么力气,一把爬起牵起那农妇便夺命要逃!
“轰隆!”
红衣女子指尖一抬,一道雷直接劈在了他们的前路上。
“啊——”
“心肝还没掏出来呢。”
她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最恐怖的话。
“救命!”
那躺在地上的男子,心口似被一道无形的刀缓缓刮过,跪在他旁边的妻子双手颤抖地紧紧捂住流血,哭着道:“饶命,海龙王,饶命!”
“吃了你的心,再把你扔进东海喂鱼,也算是补偿这些年进了你肚子里的鱼虾之命了。怎么,我东海几时变成人类的地盘,想捞什么捞什么,想倒什么倒什么,任由你们践踏了。”
她声音狠戾,一时间,整个渔村倾塌,仿佛都在为她口中的东海丧命!
“啊!”
就在青年的心被掏出来之际,一道凛光闪过,湛蓝色的,与黑夜和红衣,不同的光。
“玉龙!”
一道低沉的声音拨开了她的控制,那堪堪要挖出来的心啊,就被他打扰到了。
“阴魂不散。”
玄策迅速点下男子身体上的止血穴位,掌心按住伤口,朝一旁的农妇道:“快带他离开!”
那农妇猛地点了好几下头,连拖带搀地架起丈夫,而玄策则起身挡在他们面前,看着红色斗篷帽沿下的脸,说:“随便什么人的心你都碰,不嫌脏么?”
少女骄傲地抬起下巴看他:“你要成神,我要为魔,玄策,你不要以为有了一颗神心,便能渡我。”
玄策回头,见渔村村民们都四散往山上逃去,说道:“在你眼中,他们不过蝼蚁,世间有万种道法,天有天道,魔有魔道,但在人的眼中,物竞天择,是死是活,也无需你动手。”
“呵!你别与我说道理!你真以为我杀不了你?”
雨势急骤,忽然,村门外传来一阵坍塌之声,玄策抬眸望去,只见一个如大门般高大巨型的生物此刻正攀在屋顶上,肚子咕咕地鼓着,皮肤是黝黑泛青,就像——一只癞|蛤|蟆!
一只变了异的,发肿的癞|蛤|蟆!
玄策下意识将花玉龙护在身后,提气便要去杀那只妖,哪知剑还未到,面前就被一道闪电击阻。
猛一回头,就听她道:“怎么,人不能杀,偏妖就可以杀?”
突然,那蛤|蟆|妖后腿一蹬,一跃,就往不远处逃命的人流扑了过去——
花玉龙在玄策身后冷道:“你方才说什么物竞天择,好啊,妖魔之力便是这些人的天!要谁生,要谁死,都是天意。”
玄策凌空画出一道蓝符,旋即驱动断水剑刃,直直将那符咒贴向了蛤|蟆|妖的脑仁之上!
“呱!”
蛤|蟆|妖仿佛肚子涨了无数妖气,一时间被抽干了出来,只听“嘭”地一声,方才比房子还大的精怪,此刻被蓝符一裹,瞬间瘪了下去。
玄策弯身,从地上捡起那知被打回原形的癞|蛤|蟆,捏着递到花玉龙面前。
只见她避开了眼神,有些嫌弃。
少年一笑,说:“走捷径歪道,不好好修炼的生灵,对付他们,不比捏碎一张纸来得轻巧么?”
花玉龙:“东海魔域一解,妖魔聚沙成塔,便是纸,也是你们这些修道之人黄泉路上的纸钱。”
忽然,手腕被他抓了起来,人就往那一处没有塌下的屋檐跑去。
任由花玉龙挣脱,他都不松手。
“既然有那么多妖出来霍乱,你便不必亲自动手了,魔尊么,自然是要养尊处优的。”
“玄策,放手!”
他抬头看了眼屋檐,忽然道:“玉龙,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么?”
忽然,少女的动作顿住了,疑惑地看着他。
“当时在长安的平康坊,我在追妖,而你站在一处门檐下避雨,我们相对而立,井水不犯河水,但是突然有一只猫从屋顶上摔了下来,浑身是血,巷子的一边有妖打马奔来,你想也没想,就冲到雨中,把猫抱到怀里,然后,朝我跑了过来。”
花玉龙心头发疼,这种感觉好难受。
他说的话,模模糊糊的,在一层水雾里,她好像知道,但是这样的痕迹很淡,一细想,脑子便连带着发痛——
“当时,整个长安城都说,花家府上养了个无法无天的魔女,一旦放出来,烧家纵火,全城遭殃。”
“但玄某向来不信传言,一个女子能坏到哪里去呢,总归不过是活泼,调皮些罢了。后来再看你,又觉得,你放火时的模样,眼睛亮亮的,很可爱。”
花玉龙:“……”
闷声道:“不过是没烧到你家的房子罢了。”
玄策笑了:“其实你掌握了符咒,也就不会乱来了。”
说到这,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前我还有些疑惑,为何清垣观主不教你,直到在海底之时,阿启将手伸进我的心口,我才知道了,这颗心底下的秘密。”
花玉龙悬着水珠的长睫毛颤了颤,忽然,村口又涌来了一条巨大的蟒蛇,后脊上还长出了一对飞翼。
玄策步子动也没动,只挥了挥断水剑,让它自己去看着办。
花玉龙便一边看断水伏妖,一边听他说:“在九重天的桃源上,一株桃花独树成林,而在桃林的角落里,种着一株青竹。
“那是你阿兄给带来的,说这桃源只有桃花,未免太单调了些,绿竹乃君子之植,与桃花为伴,最合适不过。”
“桃源的日子很寂寞,朱雀上神便去与那青竹聊天,一开始它长得很慢,天界的日子,一天便是人间一年,纵是如此,那青竹过了好久,才愿意冒出一点脑袋来。又过了很久,它终于长出了几节,朱雀上神觉得差不多了,便挥刀将那竹子砍了。”
花玉龙:“……”
玄策:“做了柄竹笛。”
花玉龙低声嘟囔了句:“可真有意思。”
玄策:“这下,她与青竹的相处便不再是聊天浇水了,她还给他吹笛子。”
花玉龙仿佛被开发了思路:“若我杀了一人,倒是可以用这骨头做笛子。”
玄策:“青竹和笛子是朱雀上神的朋友,直到有一只青丘的小狐狸出现。”
花玉龙眼眸微眯:“难怪,清垣会知道九重天上的事情。”
而之后发生的事,都是两人为神魔时的遭遇,所不同的是,他们的心,交换了。
对方的记忆,也知道了。
玄策:“朱雀上神护了他一世,后来,上神为了一个来九重天复仇的启都,连神仙都不当了。坠入了轮回,那青竹,也便跟着下来,护她历劫。”
花玉龙声音冷冷:“区区青竹,任是吸了仙灵之气,也不过是螳臂挡车。”
玄策:“区区青竹,尚有情义,一个魔尊,应当更通情些。”
“魔尊做事,不用你教。”
说着,花玉龙忽然感觉有人握住了自己的手,下意识挣脱,却听他道:“这桃音镯,是天界的神物,它第一次吸了我的血后,犹如一柄被唤醒的利剑,才得以让你控制住身上的异火。”
花玉龙看着断水还在斗妖的场面,声音没有起伏:“如今桃音镯化作了寻龙弓,也多亏了,当时挖你的心。”
玄策:“只是差点没把我的血吸干。”
“说完了,便不要再跟着我。”
“你要去哪儿?”
“上天入地,你奈我何?”
“你是魔心,我管不了,但你占着玉龙的身子,我便要管。”
花玉龙侧身,轻声在他耳边道:“很快,你和她的那点记忆,也就烟消云散了,这副身子,注定是要用来承我这颗魔心的。”
玄策瞳孔微凝,就在她要离开时,忽然钳住她的手臂,转而将她圈在身后的墙壁前。
“你要——唔!”
这道吻狭长而幽深,在花玉龙没提防之际,一种陌生又似曾相识的感觉铺天盖地涌来,嘴唇这般柔软的地方,岂可,岂可!
忽然,她眸眼中,看到一只巨大的飞鱼朝他们袭来,断水剑就算分|身也阻止不及,尤其是它的主人,此刻还在这里……
“哒!”
花玉龙抬手打了个响指。
那巨型飞鱼就在撞上玄策后背的前一瞬,凌空顿住,接着,重重地坠在地上,最后,被断水剑一击直入腹中。
而在那震响掀起的刹那,她素手抓住玄策的手臂,猛一用力,转而将他抵在了墙上。
少女一手按在他的肩头,一手撑在墙上,她的力气变得很大,玄策受了伤,只要她使强的,他不敢跟自己硬来。
但,你说亲便亲,胆子忒大!
花玉龙贴着他的唇用力,舌尖反客为主地攻城掠地,为防他逃窜,大腿一路到细腰,顶着他的胯,这是从前任何一次,都没有过的亲密。
她要什么,他便给什么。
哪怕这吻要将他玄策的气息抽空,他似乎,都不会推开她。
身后是漫天的大雨,无尽的黑夜中,妖怪出没,四散逃离的人群,随时坍塌的房屋……
这是一场末日,花玉龙想,末日来临的时候,原来适合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