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头来她还是什么都留不住,什么都无力保护……
既然保护不了,为何还要去贪恋那一点温暖,既然始终都是留不住,又何苦如此苦苦挣扎着伸手去抓?
无尽的虚妄漫过她的身躯,她再也不想这样挣扎下去了。
罢了,就让她亲手斩断自己的这一丝念想,一点希望吧,也亲手了断这漫无期待的一生吧……
“你可以不放过他,但他不能死在别人的手上。”
她缓缓地抬起头,黑到发沉的眼瞳静静地看着殷九玄,一字一句的说,语气中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如果他今天必须死,我要自己动手。”
第26章 她的抉择
殷九玄的指尖一顿, 看着她目光略怔,眼中竟然闪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疑惑,他知道她做事向来不拖泥带水, 但她……殷九玄一时间想不出该如何形容,但他知道她从来都只会为了旁人不顾自己的性命,何曾亲手杀过一个她在意的人?
“你,当真想这么做?”他想说什么, 但张了张口却只问出这一句话来。
“是。”段云笙回答得丝毫没有犹豫,口吻无不讥诮讽刺,“你放心, 现在身上的力量根本不可能逃出这妖都。我是不会手下留情,让你有机会再杀他一次的。”
“我……”看着她如此,殷九玄竟生出了一瞬的迟疑。
“你不愿意?”段云笙淡淡的看着他,“这难道不正合了你的意吗?你也知道我是什么性格,你不答应我也去做,大不了也就是一死罢了。”
她说着,突然笑了一下。
就是这一笑竟叫连天地都不放在眼中的殷九玄,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做心惊。
确实, 这正是他所愿见的, 他没有必要连这点要求都不答应她。
他想,她若是能亲手斩断这些本就不该存在的念想,或许也就明白她自己错在哪儿了。
可殷九玄却不懂他的心中为何会有种说不上来的烦乱和浮动?尤其是在对上她那双过分平静的双眼时, 他甚至生出了这一生都未体味过的不安……
“好。”殷九玄沉默了一瞬,终是解开了包围着高台的结界。
就在段云笙正要飞身离开时,他突然开口喊住她:“阿皎。”
可当段云笙停驻身微微侧脸等着他的下一句时,他却又不知该说什么了。
“再过几日江南的桃花就要开了……”
说罢,殷九玄自己也愣在了原处, 似乎完全不懂自己为何要说这样一句,可目光却又忍不住有些期待地望着她的背影,似乎希望她会懂这句连他自己都不懂的话语的意思。
段云笙闻声低头苦笑了一声。
那是她在成亲前夜偷偷与他见面时说的话,原话是:“阿九,再过几日江南的桃花也要开了,我们成了亲之后,你带我去江南看桃花吧……”
以前的老人常说新人在婚礼前夜见面会招至不详,原来真的没有说错。
“不必了。”她低低的回了一句,便从那高台之上轻跃而下。
她从小生活在北地,一直听说江南的春天很美,杨柳依依,桃花霏霏,她也一直很想在初桃绽放的日子去一趟江南,看一看那些诗人笔下仙境一般的美景。可惜她做凡人的时候,被困于后院的这一隅之地。成了仙之后,心中日夜挂念的唯有修炼与除妖的职责,活了万年她竟依旧没有在桃花盛开的日子到过江南。
这或许就是命,有些东西,看似轻易就能拥有,实则却是她一生都不及的奢望。
她想起了铜镜中穿着嫁衣,有着若桃花般明艳笑容的少女。她有着夭桃般的笑,却终其一生都未能见到她想见的江南的桃花。
在她满腔甜蜜地绘制嫁衣的图案的时候,在她满怀期待地试穿嫁衣的时候,在她还期待着和爱人一同远去江南的时候,她一定想不到这就是她一生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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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台下饮酒作乐庆祝婚典的众妖,突然看到一抹火红的身影从那装饰华美的高台上轻落而下,不由皆是一惊。
尤其是与黎闻一道坐在靠近高台旁的席位上的楚玉,见到这道熟悉的人影之后,下意识地就站起了身,差一些就要喊出那道身影的名字。
“小玉,快坐下!”她身旁的黎闻见她突然有这么大的反应,立刻出声提醒。
在场的所有人,尤其是他黎闻,心里都很清楚,不管那高台上究竟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他们可以去管的,甚至不是他们可以置喙的。
楚玉看了一眼身边的黎闻,按捺住满腹的担忧默声又坐回了席位之上,只是一双眼始终都盯着段云笙看,生怕她会在她面前出什么事。
直到看到段云笙安然停落在那被巨链锁在玄铁柱上的上古妖物前面时,她才稍稍放下心来,喃喃自语道:“她这是想做什么啊?”
就在这时,一直在关注着她的反应的黎闻突然挨过身来,小声问道:“小玉,你很担心她?”
语气中颇有些试探之意。
楚玉一惊,这才想起自己在黎闻眼中与这天界来的女仙毫无关系,不该有这样大的反应。
她扭过头看着黎闻,怕自己慌忙否认反而会引起他更深的怀疑,索性就顺着黎闻的问题,皱起眉头重重地点了一下头道:“是啊,刚才那个不是今日尊主的新娘子吗?怎么突然就跳下来了?黎闻哥哥,你说上面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啊?尊主他在上边不会有事吧?”
黎闻听她这般说,也是暗自松了口气。
他在天界卧底多年,早已养成了谨慎多疑的性格,方才见小玉为了那扶霜元君慌乱失措的一刹那,他心中确实对她产生了一丝怀疑,但见她回答中毫不掩饰她的关心和意图,才觉得自己有些太过多疑了。
他拉过他的小玉的手,握在掌中,言语中亦有所指:“尊主她不会有事,你一直好好的在这里陪着我就好了。”
“嗯。”楚玉乖巧地点头,目光却依旧不时地落在一身鲜红嫁衣的段云笙的身上。
但见段云笙悬空落在鸣焱的面前,在她停住身形的同时,足下徒然生出一层冰面挡住了底下红莲业火的滚滚火焰。
只是她现在身中伏仙草,还被玄天钉所限,能释放出这点仙力已然耗去了她全部的力量,站在冰面上的身影也虚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被烧红的铁链绑在玄铁柱上鸣焱蓦然感到一丝清亮,双眼艰难地撑开一丝细缝,那双碧玉一般的眼眸中,就倒映出了那个他时时想念的人影——她正穿着一身鲜红的嫁衣,从晶莹的冰面之上,一步步向他走来。
他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是在笑,被灼气烤干的嗓子中发出又轻又涩的一句:“你……回来了。”
“嗯。”段云笙微微笑着走向他,将强制突破伏仙草的效力而涌上喉咙的血咽了回去,上前握住他被折磨的瘫软无力的手,轻声道:“鸣焱,我回来了。”
“真好。”鸣焱虚虚探出覆满着蛇鳞的一只手,慢慢摸上她的面颊,抹去她眼角泛出的一点眼光:“只是我……没能遵守住我们的约定……没有照看好晁,晁奇……”
听着鸣焱的话,晁奇平日没有半点正经的模样便清晰地浮现在了她的眼前,眼角的泪光瞬时化为一颗泪珠滴落到鸣焱的手背之上。
“我知道,这不怪你。”她擦去脸上的泪痕,尽力维系着微笑。
“你也,不要难过。”鸣焱望着她,用尽仅剩的力量扯出了一个笑容,“还能……再见你一面,我真的很开心。”
“可是我救不了你,我只能……”段云笙哽咽了一下喉咙,胸口就像是千斤重物所压,让她张着口也不知该如何才能将后面的话说出口。
“我明白。”鸣焱拉着她的手的手掌微微握紧了一些,“你……动手吧。”
他了解殷九玄是什么样的人,若非是为了要他的命,殷九玄是他放她来见他最后一面的。
“鸣焱!”段云笙的眼泪不断的落下,可她又能说什么,只能一再的与他说“对不起”。
鸣焱虚弱地冲她,笑了笑:“其实我活了那么久,早就……腻了,能……死在你的手上,我,高兴。”
无尽的痛楚在这一瞬刺穿了她的心窍,她闭目伸手抓住缠绕在他身上的已被业火灼红的铁链,将晶莹的冰体覆盖在烧红的铁链上,然后奋力一拉,在一片“喀嚓”声中,方才还被烧的火红的锁链,瞬间便碎裂成一节节的铁块。
锁链碎裂,鸣焱的身子顷刻间便失去了支撑,瞬间倒落下来,被她牢牢搂进怀中。
随着她的身周慢慢亮起浅青色的光芒,她怀中的人影也慢慢失去重量……
“其实我偷偷去过……自哀山”他伏靠在她耳畔轻声说道,“那儿山顶上有一颗古松,我一直想站在那颗松树下等、等你……”
“我知道。”她吸了吸气,悄悄地告诉他,“我曾梦到过,你在那颗古松下等我回去。”
“你……真好。”他靠在她的身上,慢慢闭上了眼睛,身体化为点点萤光散开,“你要记住,你是……这世间最好的……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鸣焱?”段云笙轻轻的唤了一声,脑海中突然又浮现出沈青绪的模样。
他也曾一再地告诉她,她是这世间最好的姑娘,从前她不懂他为何总是这样的说,现在她终于明白了,他只是想告诉她,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沈青绪,鸣焱,他们因自己而死,却都告诉她,这一切并不是她的错……
“啊……”她看着怀中飘散开去的点点萤光,狠狠地抓着自己的心口,难受到想要将自己的心从再也无法承受的胸口中挖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
他们为什么不怪她,为什么至死都不怪她!
而她又为什么如此无能,重要的人,她为何一个都守护不了?
所有的念头,懊悔、戾气、愤怒、无力疯狂的撕扯着她的身心,她心中的所有都在这一刻崩塌,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直到当那些情绪悔恨将她溺毙之后,她才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了下来,她的心也随之冷静了下来。
她望着面前渐渐消失的萤光,让指尖的黑砂伴随着萤光一同随风远去。
“再也不见。”她低低的对他说道。
鸣焱身上有她曾经给他的聚灵珠,只要不是被红莲业火焚烧到灰飞烟灭,他便可以重生。
而在这个期间,仓仆会一直陪着他,保护着他。
只是鸣焱有机会重生,可她却不想活了。重生的鸣焱不会记得他们以前的事,而她也不想再一次次的重复同样的悲剧。
她抬头望了望依旧热闹绮丽的妖都的天空,忽然笑了一下。
到头来,她终究还是一个人。
不过这样也好,没了牵挂,也不想让自己的来世再遭受这样荒诞无稽的命运。
她想,脚下的红莲业火或许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阿娘,我好想回家……”
她望着天空喃喃,终于解开了用早已枯竭的仙力强行支撑着的冰面。
只可惜她早已没有家了。段家已毁,就连所有的亲人都被她亲手抹去那一世的记忆,这天地间早已没有了她的归处。
“罢了,都一样……”
她闭上眼睛,如一片迅速枯萎的红叶一般,落入熊熊燃烧的红莲业火之中,顷刻便被高高蹿起的火舌吞没……
第27章 他不舍?!
“阿皎!”
原本在高台之上冷眼看着段云笙与鸣焱道别的殷九玄, 乍然看到这一幕,脑海中轰得一声炸开。
在段云笙抱着鸣焱,如此情难自抑制为着这条鸣蛇流泪的时候, 他心里如被毒蛇爬上心口般难耐,难忍想要把她拘回身边,将她关到谁也见不到的地方的冲动,想要叫她永远不能再如此为旁人落泪。
只是他心中方生出这样的心念, 脑海中便一再浮现她方才那声决然的冷笑。
莫名的不安和心惊,让他僵持在原处,不敢轻易动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