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平凡且安静。
就如同过往无数个平凡的夜一样,同样遥远而沉默的山、同样遥远而沉默的城、还有同样遥远而沉默的苍穹。
亘古如一日,没有变化、如同一潭死水。
可陈辰来了,在夜幕下搅浑了这潭死水。
八个都头死了,接着是指挥使黄兴死了,但这并不是终点,更重要的还在后头。
走出黄兴的院子,他抬起头,脸色很冷,如同擦身而过的夜风一般凛洌。
黄兴死了,大戏也终于要上演了。
他看着不远处和稍远处的宅子,感知着远方看不见的山和城,最后仰望苍穹。
老天你看,我让这一夜变得不平凡不安静了哦!
……
轰……
轰轰轰……
火药爆炸的声音如同一声声最最暴戾的惊雷在厢军营中炸响,就连大地都似乎在颤抖。
这是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又是个第一次出现的超出人力范畴的声音,所以这些声响异常震撼。
顷刻间,正副指挥使所住的宅子就被夷为平地。
接着是火,熊熊燃烧的大火将陈辰的脸映得通红。
火药啊,深刻影响且改变了人类文明进程的火药,终于以杀人利器而不是观赏之物的形象在文州大地上出现了。
虽然如今的这些火药其实算是粗制烂造,但谁叫这是第一次出现呢?
效果非常好!
孙恒孙可孙易三人都是瞪着眼张着嘴呆呆看着那瞬间消失在眼前的宅子,久久说不出话来。
谁能想到,就那些坛坛罐罐……能有这么大的威力?难怪陈辰一直碎碎念要他们小心再小心。
若是炸在人身上……怕是粉身碎骨了吧?
还有这玩意儿搞不定的东西吗?
……
秦清是见过烟花的,所以他一直无法理解陈辰所说的烟花秀是什么意思。
烟花……跟今晚能扯上什么关系?
还有……秀?
秀又是什么玩意儿?
直到他听到那连绵不绝如雷神咆哮的巨响,看到那熊熊燃烧的大火。
他虽然回了都,但一直无法安心呆在屋里,只能在营房前焦急的看着正副指挥使所在的方向。
然后被震撼到目瞪口呆、耳朵也被震到嗡嗡响的他终于明白了所谓烟花与今晚的联系,明白了什么叫做“秀”!
陈辰跟他说,等到时候你自然而然就会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是的,他的确明白了。
不仅明白了自己该做什么,也明白了陈辰的用意。
所以他跌跌撞撞的奔跑了起来,一边奔跑一边厉声呼号。
“所有人……天现异象!”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的嘶吼,这等动静早已惊醒了所有人,在他喊出声后才意识到,原来营地里早已乱糟糟一片。
很多人衣衫不整的跑出了房,慌张且恐惧的看着那两场相互联系却又相互独立的大火。
那是……正副指挥使所在的地方啊!
没有什么人交谈,因为都是从睡梦中被从未见识过的巨响给炸响,直到此时仍未回过味来。
秦清再次声嘶力竭的嘶吼。
“天怒,这是天怒!”
“所有人,马上跟我走!”
终于回过神来的众人开始跟着秦清跑了起来。
不需要火把指路,因为大火已经照亮了整座厢军营。
除了秦清的这一都,另外四都的人也都跑了出来,可惜没有了都头的维持,根本没有任何秩序,就这么乱糟糟的你推我撞着跑到了目的地。
然后集体停下了脚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两场相隔不远的大火、两幢只剩瓦砾的宅子。
除了秦清的那一都,另外四都的人都混杂在了一起。
在熊熊燃烧的大火旁,有一个伫立着的身影异常明显。
那个身影自然是陈辰,至于孙恒三人……已经去了该去的地方。
陈辰背着手,向着众人走了过来。
他看着那黑压压的人群,看着那一张张慌乱且带着惧意的脸庞,缓缓眯起了眼。
“诸位。”他站在所有人的前方,在所有人的目光注视中抬起手,向下压了压。
“正副指挥使触犯天怒,于是雷神显灵,方才尔等听到的十二月的惊雷便是雷神代表上天降下的怒火。”
仍被震撼着的众人开始面面相觑。
这个人……是谁?
雷神……要不要这么玄乎?
可……若不是天怒,那比动静最大的惊雷的动静还要大的炸响是怎么回事?
两幢宅子就这么成了瓦砾……能是一个人的人力所为?
怎么可能?
十二月的惊雷……
陈辰微微笑了起来,笑容很冰冷。
“不知道我是谁是不是?没关系,我告诉你们。
我啊,我便是雷神的使者!”
“你胡说!”陈辰话音刚落,秦清秦都头便跨出一步,向着陈辰吼着。
“你明明叫陈辰,前天刚入营,就是我这一都的人,随后却又莫名其妙的不知所踪,这会怎么又成为雷神的使者了?”
陈辰转头看着秦清,脸色阴冷。
“我记得你叫秦清,没错,你说得对,我确实是陈辰,确实是你这一都的人,也确实是前天刚入营随后又莫名其妙地不知所踪。”
顿了顿后,他语带讥讽的道:“可你知道我为何不知所踪么?”
“你说!”秦清沉声喝道。
陈辰哈哈一笑,神情嚣张。
“因为雷神托梦给我,说是两位指挥使以及十位正副都头勾结妖物意图作乱人间,必须要除掉这些祸害,所以要我出营寻宝来镇压祸乱。”
“鬼话连篇!就算他们勾结妖物引来天罚,那也是雷神之能,与你又有何干?你拿什么来证明?”
“鬼话连篇?与我何干?”陈辰看着秦清,神秘一笑,然后陡然暴喝起来,喝到声嘶力竭面目狰狞。
“那我便让尔等看看什么叫鬼话、什么叫与我何干!”
然后他抬起手,随意在某个方向上一指。
指向那遥遥虚空。
某处屋顶上,手中执弓的孙恒微微一笑,在陈辰暴喝时他便松开了搭着的弓。
一支火箭射向了某处。
那是盛放衣物的某间库房。
在陈辰抬手指向那个方向、所有人的目光都同时投了过去时,适时的传来了一声巨响。
轰……
再次一声震到人心头乱颤头皮发麻的巨响!
再一次房倒屋塌,再一次片刻之间便是熊熊烈焰。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是……神迹吗?
否则凭什么这个陈辰随手一指便能如此?
除了天怒,还有什么能够解释?
几乎所有人都在同时咽了一口吐沫,然后惊魂未定的看着那个神秘到了极致的名叫陈辰的年轻人。
陈辰洒然一笑,眯着眼风清云淡道:“可曾信了?”
秦清拼命眨着眼,露出一眼不敢置信的神情,片刻后结结巴巴的艰难道:“这到……到底怎么……回……回事!”
“怎么回事?”陈辰的声音陡然凛洌起来。
“我先前就说了,那十二人勾结妖物意图作乱引起天怒,可现在寒冬腊月,雷神的法力受阻,必须要用至宝引导才行,我出营便是按其指示去寻那宝贝的。
先前的雷神之怒除掉了那两个罪大恶极的人形祸害,这一次便是冲着那妖物而去。”
“那……妖物现在如何了?”
“与黄又二人一样,形神俱灭!”
“可你先前说还有十位正副都头呢?”
“那十人只是小喽喽而已,这等天气雷神法力的传导很艰难,怎配得上这等惊天动地警醒世人的手段?
其实那十人也已经受到了惩罚,先是韩虎和他的副都头,前天夜里就已诡异消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直如人间蒸发一般,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昨天你们所有人也在黄又的命令下出营搜查过我,难道没人想过是什么原因吗?
黄又为什么要如此大张旗鼓的找到我?他在怕什么你们想过吗?
还有另八位正副都头,今夜同样死于非命,死状之惨不忍直视,若不是上天之怒,谁有那本事能在军营里把八位都头一起杀了?
不信你们一会可以去看一下。”
秦清眨了眨眼,迟疑道:“既然十位正副都头可以如此轻松被除掉,雷神又为何要对正副指挥使和那妖物费这么大的手脚?”
陈辰哼了一声,说道:“这十人,一来是因为妖物法力终究有限,只能护着正副指挥使,护不了所有人,所以可以直接除掉。
二来是因为这十人的罪行还不算十恶不赦,只是从犯且是被逼,上天有好生之德,对于这样的人,总是不忍见其形神俱灭、让其转世赎罪都做不到。
那两位指挥使罪大恶极且不思悔改负隅顽抗,加上有妖物法力相护,这才引来这等惊天动地的怒火,让其不仅肉体消亡,更是魂飞魄散。”
秦清想了想,再次问道:“你口中的妖物,究竟是什么东西?”
陈辰指了指大山的方向,说道:“从深山里跑出来的千年狐狸精,已经修成了人形,不仅有高深的法力,还能将人魅惑到欲生欲死,生不出任何抗拒的心思,只能言听计从。”
秦清微微瞪起了眼,语带颤抖的说道:“那么那狐狸精……为何雷神不将其与两位指挥使一起击杀,而是要分开两次?”
陈辰哈哈一笑,说道:“这可是千年狐狸精啊,终究是有些法力的,在最后关头被其遁形溜走了。不过好在被那至宝锁定,一番争斗后终于逼其再次现形,于是又是雷霆一击。”
“可真得手了?”
“当然!”陈辰傲然道:“若如此还能让其逃走,雷神他老人家还配称为雷神吗?”
秦清深深吸了一口气,紧紧看着陈辰,片刻后又道:“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但这些现象我确实解释不了,所以我已基本上信了你,不过还想见见你所说的那宝贝再说。”
陈辰用不屑一顾的目光扫了一眼秦清,嗤笑道:“这等天地至宝也是凡人说见便能见的?看了就不怕折寿么?”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有点重,于是他缓了缓,接着说道:“其实我也是凡人,我也未曾亲眼得见那宝贝。因为那由一块黑布包着,雷神托梦给我时、曾严令我不得打开偷看,说是天机不得泄漏,否则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必将眼瞎耳聋口不能言,五识尽灭形同活死人。”
秦清点了点头,将目光投向库房那边的大火。
库房里有很多衣物,不管质量如何,但用于烧火是再好不过,所以火势非常旺。
“可那至宝……若是任其留在那里岂不是祸害了不知情之人?”
陈辰摇摇头,面无表情道:“见不到的,虽然我不知道如何处理,但我估摸着任谁也见不到,因为雷神他老人家不可能想不到此处,毕竟除掉妖孽本是为还世间一个清明,又怎么可能再伤无辜?”
他的话音刚落,便听库房那边又传来轰得一声。
不过这一次的声响比先前的动静小得多了。
陈辰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你听,果然被我说中了吧?这肯定是雷神他老人家见妖孽已除,特意把至宝给毁去了。”
秦清微张着嘴看着那个方向,然后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面露虔诚。
“雷神在上,请受秦清一拜,替全天下百姓谢过雷神。”
随着这一跪,场间一片哗然。
从一开始到现在,就是秦清与这陈辰在一问一答,旁人没有任何插嘴的机会。
这是个对这等装神弄鬼之事很愚昧的时代,所以在这五百人中肯定不乏对此深信不疑的愚民,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同样有对此嗤之以鼻之人。
当然,无论是信者还是不信者,秦清问得话是所有人都想知道的,不过陈辰的解释……虽然听起来没有什么问题,确实能自圆其说,但这是建立在其不是装神弄鬼的基础上。
仍是太过玄乎了些,玄乎到一些人怎么也无法相信。
可惜只是一切乌合之众,就算你不相信又能如何?就算你认为其中有猫腻曲折又能如何?
要知道在这座军营里,如今所有说话有分量的人全都死了,唯一剩下的都头还是才上任不久的秦清,本就没有什么威望,而且已经虔诚的跪了下来,这说明秦清已经认可了此事。
不管是真认可还是装认可,反正态度是摆出来了。
这他娘的到底在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