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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春晔到家的时候诧异地看了一眼客厅,呆呆愣在客厅中央,一脸震惊地看着妻子,这是发生什么?摆在家里那些十多年都没有什么变化的陈设今天不但统统挪了位,还有几件更大一些的没了踪影。
  他好奇地拍了拍坐在沙发上心神不宁的梅静,好奇地问妻子:“这是怎么了?你这是又买了什么要换掉这些么?”
  梅静转身从沙发上起来,绕到徐春晔面前像往常一样替他接过外套和包。又神色慌张地不敢去看徐春晔的眼睛,急忙背过身去替徐春晔把衣服挂在衣挂上。
  可她眼神飘忽,一脸有话不敢说的样子,反而引起了徐春晔的注意。徐春晔一把拉住妻子,含着笑揶揄问她:“怎么?今天是不是给我准备什么惊喜了?还是又偷偷去见你宝贝儿子了?”
  梅静算得上是有生活情调的女人,这么多年这个家因为徐开慈的事情,徐春晔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好脸色,回家也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多亏靠着梅静的一点点情调,夫妻俩的日子才不至于全是怨怼和愁眉。
  徐春晔能想到的梅静脸上有这样的表情,要么就是有偷偷准备了什么要给徐春晔,要么就是又偷摸着去徐开慈那边了。
  两者都不奇怪,他都不会说什么,包括梅静每一次去看徐开慈,给徐开慈钱,他都不会说什么。
  甚至有些时候,他会期待梅静去看看徐开慈,然后回来的时候可以说几句关于徐开慈的消息。
  尽管每次听到徐开慈的消息,他又没有什么好脸色,他还是希望能听到徐开慈的一点消息。
  对这个儿子,徐春晔实在太过矛盾。年轻的时候为了事业狠心把儿子送到岳丈身边抚养,等获得世人所认可的成功后转身,却发现儿子已经长得快比自己还高了。
  某次徐春晔收拾书房时才发现,他这辈子拍了那么多别人的悲欢离合,而自己家里的相册里,关于儿子的照片,却凑不出十张。他错过儿子太多的成长经历,关于儿子的童年,徐春晔的记忆几乎是模糊的,就连儿子眉心有一颗小小的红痣这件事,都是后面看照片才发现的。
  好像徐开慈是一夜之间突然长大的,好像徐开慈就是生来那么高大挺拔,英俊无他。
  徐春晔没有教过徐开慈怎么骑自行车,没有在学校门口像别的父亲那样等着徐开慈放学蹦蹦跳跳从教学楼来出来,更没有在儿子迷茫和无助的时候,静静坐在他旁边,告诉他应该怎么做,怎么面对。
  仔细想想,连徐开慈的名字,都是岳丈取的。这个儿子,好像自己尽到的责任,就只是把他带到了这个世界上而已。
  突然出现在这间家的徐开慈已经十三四岁了,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爱好,自己的思想,对于他这个父亲安排或者给予的那些,徐开慈都置若罔闻。对这些强加给儿子的,儿子不稀罕,也不想要。
  徐开慈好像是突然长大的,又好像是生来就和徐春晔对立的。
  他们的三观,爱好,甚至是习惯都大相径庭。
  他们了解彼此,却又看不懂对方,每一次见面,或者是徐开慈人生中的转折点,都是父子俩一次你输我赢的博弈。
  一场没有结果且两败俱伤的博弈。
  徐春晔希望徐开慈可以站在他的肩膀上,在这个圈子里走得更高更远,偏偏徐开慈从来就没有看过一眼徐春晔的肩膀。
  徐春晔退而求其次,希望徐开慈完成学业,做一个他想象中的正经的的男人,然后和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结婚,拥有属于他的家庭。
  然而实际却是徐开慈长发披肩,穿得花里胡哨一脸不屑地站在他面前,轻描淡写又郑重其事地站在徐春晔面前。告诉徐春晔他喜欢男人,他有男朋友,他这辈子都不会屈服。
  如果非要总结,对徐春晔来说,他每次看到儿子,无非就是这些感觉。
  ——愧疚和愤怒,无法接受和无能为力。
  很多时候宁愿自己和妻子就不要有徐开慈这个儿子,转过头又希望妻子可以带回一点关于儿子的消息。
  听到从徐春晔口中说出的宝贝儿子四个字,梅静下意识地往客房的方向瞟了一眼。她抿着嘴巴犹豫了一会,手覆在徐春晔胳膊上,她有暗暗用劲儿,准备好一会徐春晔生气自己还能拉住他。
  她支支吾吾看向丈夫,小声说:“我跟你说,你别生气你千万不可以生气。”
  徐春晔笑了笑,心底里大概猜到是和儿子有关,也只有徐开慈,才可以让妻子那么紧张。
  “说吧,我生什么气,他别来气我就是好事了。”
  梅静深深吸了口气,平静地看着丈夫的眼睛,“小慈回来了,就在房间里睡着。”
  梅静拉着徐春晔的力气越发重一些,生怕徐春晔挣脱冲进房间。她加快说话的速度,很快解释着:“他和他那个男朋友分手了,也剪了头发,今天回来身上穿的也不是那些花里胡哨的,他真的变乖了,我不骗你。你……能不能也看在他是咱儿子的份上,咱一家三口就好好过日子了……”
  梅静说到后面眼睛里闪着点湿润,算是恳求,算是她和徐开慈一起,像徐春晔低头,求一个安稳。
  徐春晔乍一听到徐开慈的名字,下意识开始生气,再一看到妻子的表情又把这股无名火压了下去。
  他在尽量压着火气,不去想先前每一次父子俩见面时的场景,只是说话还是夹枪带棒:“他回来做什么?不是在外面过得挺潇洒吗?不是不要这个家了吗?”
  梅静的手一直在丈夫的胳膊上,听着丈夫夹枪带棒的话,却又清晰地感受到他颤抖的身体。
  她板着脸捶了一下丈夫的胸口,满是不悦地说:“你难道还真要看着他自己一个人在外面啊,他一个人在外面多可怜啊,你就不心疼啊?真没良心。”
  徐春晔嘴上说着:“我有什么好心疼的。”却放慢了脚步往房间的方向轻轻走过去,看样子也不是要去吵架的样子。
  他小声问妻子:“你白天打电话来,就是说他回来的事情吧?”
  梅静跟在他身侧,小声地回答着:“嗯。”
  她看了看丈夫的表情,确认丈夫确实没有生气,又小声嘀咕:“这不是怕你生气直接冲回来把儿子赶出去么?”
  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打开,徐春晔看到徐开慈静静躺在床上睡着。
  也就刚出事那会,他见过徐开慈躺在床上,除此以外,他还真没见过徐开慈这般模样,一下子愣在房门口连踏进房门都不敢。
  这张床太软了,徐开慈好像深陷在里面一样,透过被子,徐春晔都能看得到他异于常人的身体。
  他刚痉挛过,右腿高高地屈着,就算这会也还在一下一下地抽动着。搭在外面的一双手蜷得和鸡爪子没什么差别,这会因为痉挛反而是手背一下一下地蹭在被子上,又能清晰地看得到指甲把细嫩的手心戳出几个明显的指甲印。
  徐开慈被疼痛弄醒,一开始还能忍着,后面痉挛得越发厉害,开始扯着身上迸发出难以忍受的疼痛。
  因为床太软,他的脖颈还没有办法把他头颅撑起来,等他发现的时候连叫喊都不行,只能发出一点点不成腔调的声音,倒是口水一直顺着嘴角低落在枕头上。
  这会房门被打开,徐开慈几乎算是用尽全部力气对着门口的两个人含糊不清地喊了一句:“帮……帮我……”
  梅静被吓了一跳,立马冲进房间里,她愣在儿子床前,又一下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情急之中想起来傍晚的时候程航一说的那些注意事项,她那会没听进去多少,这会能回忆起来的,只有断断续续的一些片段。
  她一把把被子掀开,替徐开慈把双腿摆正,毫无手法地揉着徐开慈的腿。过了一会又才意识到不合适的枕头已经影响到儿子的呼吸,又手忙脚乱地托着儿子的脖颈,将他头下的枕头抽开,把徐开慈抱在怀里,替他顺着气。
  徐开慈像被得救了一样,靠在梅静怀里大口地喘着粗气,来缓解刚刚近乎窒息的痛苦。
  他明白他的身体,无论换谁来照顾都要磨合,专业的护工尚且如此,更别说从来没照顾过他的父母。
  在踏进家门前,徐开慈已经做好一切准备,就是没想到第一天就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太疼了,疼得他会想起溺水那天晚上,会让他现在得以顺利呼吸时心头涌起一阵后怕。
  他没力气地半睁着,终于看清还愣在一旁的徐春晔,几乎是气音地喊了徐春晔一句:“爸……”
  这是三年来,徐开慈第一次叫徐春晔一声爸,甚至再追溯得远一点,就是没出事以前,徐开慈都很少以这么乖顺的语气叫徐春晔。
  一下子徐春晔更加不习惯,尴尬又别扭地把头别了过去。
  倒不是说承不起这声叫唤,也不是不想认这个儿子,更多的应该是不习惯徐开慈这样。
  在他的记忆里,自己的儿子明明还是一个健康骄傲的少年,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躺在床上这副样子。
  就算是出事以后零星的几次见面,徐开慈也是端端端正正坐在轮椅上,昂着头红着脸和他吵个不停,怎么会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徐春晔觉得自己不适合呆着,像逃一样转过身想离开房间。
  等转过身,他又忍不住回过头想再看看徐开慈,这才发现徐开慈还挂着一根尿管在外面,集尿袋已经快满,想来应该是刚刚痉挛导致的失禁。
  他皱着眉头指着挂在床边的集尿袋,听不出来他到底什么情绪。“让人来把他收拾干净,收拾干净了就出来吃饭。”
  说完又背着手走了出去,刚走几步又转过头来对梅静说:“你问问他,长住还是短住,长住就给他换个床。”
  话不是什么好话,不过徐开慈还是勾了一下嘴角,好歹是留下来了。他微微抬头看着一脸疼惜的母亲,小声和母亲说:“没事儿,我一会就好了,就是躺久了没翻身身体自己想动动。”
  梅静一脸错愕,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徐开慈睡觉的时候还有这些事情要注意。她越发心疼,怪自己只顾着高兴,疏漏了儿子的不便。
  看到梅静的表情,徐开慈急忙岔开话题:“一会您喂我成吗?原本是能抬手的,就是这会没那个力气抬起来了。或者您和我爸先吃吧,我再歇会。”
  说这句话的时候徐开慈莫名的心虚,也不知道算不算吹牛。
  他的手抬不了那么高,也握不住太细的勺柄,在过去的这几年里,他还从来没有自己吃过饭,都是程航一或者护工小口小口地喂他。
  在拥有程航一的岁月里,他一直被照顾得精细,像今天这样的情况还从未发生过。
  就这么一想,徐开慈更觉得难过,更觉得做这一切再值得不过,没什么好委屈的。
  梅静还没回答,徐春晔又板着脸出现在房间门口,他脸拉得很长,怒气汹汹的样子对房间里的母子俩吼道:“能少了你这口饭吗?赶紧出来吃,我们家没有先吃后吃这门说法!”
  这下换梅静和徐开慈愣住了,都在好奇这人到底走没走?怎么五十来岁的人了,还能躲外面听墙角?
  徐开慈微微摇摇头,有气无力地和梅静开玩笑:“徐太太,你老公怎么那么幼稚?他是不是学不会好好说话?”
  梅静也笑了起来,无奈地回答儿子:“没办法,徐先生大概就这样了,小徐先生多多包容吧。”
  这顿饭吃得异常融洽,又莫名其妙的诡异。
  徐开慈低头静静地吃着东西,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等他抬头的时候那个人又收回了视线。
  他知道就是徐春晔在看着他,大概是好奇,又或者是太久没有见面。他无所谓,也不去点破,看就看吧。
  就好好看着,这也算你的手笔,你的杰作不是么?原本我也不这样的,我也可以自己拿起筷子,去尝人间百味,而不是现在这样,双手蜷缩,困于轮椅上,等着别人把吃食递到嘴边。
  所以徐春晔你就好好看着我,看着我是怎么生活的,怎么毫无盼头的生活,怎么被自己的身体折磨。
  你看到我活得那么艰难,会不会有一点点愧疚?会的对吧?那就用你仅剩的那一点愧疚,来帮帮我,帮帮我的程航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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