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航一眼睁睁地看着车子驶出地下室,骤然间好像身体脱力般跪倒下去。他恨恨地握拳捶在地上,手关节钻心的疼顺着神经传递到四肢百骸。
每次都差一点,每次都会变得更差,每一次都来不及。
程航一抬气胳膊反手抹了一把脸,手上的灰尘混合着血液蹭在他脸上,看上去狼狈极了。
看着远去的车子和停车场出口透进来的光,程航一站起身来转身走到自己车子面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徐春晔我草拟大爷!”
手机这个时候又响了起来,程航一本不想接的,他实在没心情在这个时候还要去应付那些无聊的约或者是没意义的相亲。
但手机一直在响,这已经是第三个电话了,他只能将手机掏出来接通。
他还没说什么,电话那边孟新辞的声音就已经在耳边炸开:“程航一你胆子太大了,你现在在哪儿?赶紧把徐开慈送医院去,不然我都救不了你了。”
程航一油门几乎踩到底,从来没有一次能开那么快,车窗外卷起的风在他耳边呼啸。
“不会那么倒霉吧?那你现在在哪?”孟新辞眼皮重重地跳了一下,预感到事情不妙。
程航一怒骂道:“少他妈废话,你要是还想帮我就赶紧去医院,今天要是徐开慈有事你看徐春晔能不能活着出医院大门!”
手机是外放的,程航一也清晰地听到电话那边的风声呼啸,伴随着孟新辞永远冷静的声音:“我快到了,程航一你冷静点,徐开慈不会有事的。”
挂断电话前程航一冷笑道:“但愿。”
那辆黑色的轿车就近在眼前,程航一又加快了一点速度,他的手一直摁着喇叭,在这条车行道上变成了显眼又聒噪的存在。
司机听到后面的动静,诚惶诚恐地透过后视镜看了眼还在生气的徐春晔,战战兢兢地说道:“小……小程的车子好像在跟着我们。”
程航一的动静那么大,徐春晔当然发现了,他心里跟明镜似的这几声响亮的喇叭声不是让他们停下。恰恰相反,程航一是在提醒徐春晔,他不会放弃的。
又或者,是在告诉徐开慈他一直都在。
徐开慈的痉挛已经平复下来,只是先前太过剧烈,这会几近脱力,别说转头看看,就连坐都坐不住。
像个破布口袋一样歪扭在后排座位上,袜子早就不知道掉在哪里,一双失了血色的脚现在都还在小幅度地蹭在座位下,尤其是右脚,现在整个脚面都被蹭红,还破了一点。
徐春晔烦躁地扭头看了一眼后面,那辆聒噪的大g还在飞速地追赶着他们,喇叭也还仍旧响着。
徐春晔摆摆手不再管程航一,由着他造作,“不要管他,你开你的。开快点就行了,他要跟就让他跟着。”
侧头看到徐开慈还在难受地闷哼着,这会气消一半才愿意正视徐开慈的痛苦,徐春晔从车内抽了几张纸挨到徐开慈面前,伸手替他把嘴角的银丝擦干净,就这会他还埋怨着:“我看你是真的不想活了,病重还敢从医院里跑掉。要不是我今天回来,你还想跟着他疯多久?!是不是要把命疯没了你才甘愿?!”
徐开慈喉头不停地涌动着腥甜,他不敢开口说话,怕又有什么从牙关后奔涌而出。
他更不想要徐春晔碰他,只能将头稍稍偏过去,鼻底不停地喷着鼻息,脸庞的痛苦表情丝毫未减。
“别动!你还有脾气了你!在这件事上我还不够纵容你啊?”
徐春晔的手僵硬在半空中,旋即愤怒又越于脸上,他自认自己已经足够包容,连他忍受不了的性取向,最近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些的前提都是徐开慈要乖乖呆在医院里,好好接受治疗,而不是跟着程航一一起疯。
到了现在徐春晔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气什么了,到底是气徐开慈一次又一次挑战自己的底线,又或者是气徐开慈这副一心寻死的样子。
他还从来不知道,有一天要和自己儿子相处成这副鬼样子。
徐春晔钳制住徐开慈的下巴,打算仔细替徐开慈把脸上的泪痕和口水擦干净。却在捏到徐开慈脸颊的一瞬间,从徐开慈的嘴角涌出来一股粘稠的血液。
他的动作引起血液回流,徐开慈被呛得咳了起来,脸一下子憋得通红。
“快!开快点!”徐春晔慌了起来,怕徐开慈真的出事。
车厢内他叫得好大声,眼睛里布满血丝,刚刚的那些生气愤怒已经统统抛诸脑后,现在只希望车开快点,尽快到医院。
他将徐开慈微微抱了起来,一手托着他的前胸,一手叩击着他的后背,让徐开慈把嘴巴里的东西都吐出来。
和以往不同,没有任何的食物残渣,只有浓稠已经发乌的血液,正大口大口地往外冒。
徐春晔满手都是徐开慈温热的血,他惊慌失措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想捂住徐开慈的嘴巴,又怕再一次血液回流呛到徐开慈,只能扯着嗓子喊道:“再开快一点!开快一点啊!”
这口郁结憋在心里好久,大概从电梯里就开始难受,忍着疼痛教出来的那几声已经耗尽他最后的力气。一直到现在吐干净了,徐开慈才觉得身体轻了很多。
车外程航一的车子还在鸣笛,还在朦胧中告诉徐开慈他一直都在。
但徐开慈觉得自己已经很累了,因为太累了,所以连刺耳的鸣笛声他都觉得声音好小,小到他都快听不清楚。
徐春晔扶着他缓缓靠在靠背上,他的手上也有血,先前的纸也被污染。徐春晔越是帮徐开慈擦脸,他的脸就变得越是难看狼狈。
徐开慈已经无力挣扎,仰倒着斜眼看着徐春晔。
“就算把我推进手术室,把我救回来……又有什么用……我还是一样恨你……尤其今天……”
以前的所有都可以和帮助程航一相抵消。但今天不行,今天所有的作为,徐开慈要记一辈子。
要恨一辈子。
徐春晔瞪大眼睛看着徐开慈,久久说不出话来,一直到徐开慈偏过头去闭上眼睛。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先前已经在路上联系过院方,这会已经有医护人员在医院门口等着,车子一停徐开慈立马就被抬上急救床。
徐春晔还愣怔着,突然一道身影凑过来,一把将他推开。
除了一把猛推外,还携挟着一句暴怒的“滚开!”
等回过神来,程航一已经和医护人员推着徐开慈跑出去好大一截。
像是感觉到一样,徐开慈阖着的眼睛缓缓睁开来,迷蒙着看着眼前的一切,头顶飞驰而过的吸顶灯,医生们严肃凝重的脸,还有近乎崩溃的程航一。
看到徐开慈醒过来,程航一跑得更快了,他低着头伸手摸了一把徐开慈的脸,两个人的血渍混合在一起,弄脏了程航一的手。
“徐开慈我这次没有迟到,所以你不要失望,我在陪你,以后的每天每夜我都陪你。只要你好起来,我就带你离开。以后再也不会有人让你生气让你失望,你听到没!”
眼泪混着汗液滴到急救床上,滴在徐开慈脸上。
徐开慈眨了眨眼睛,其实他并不能听清什么,只能在模糊中看到程航一慌张的神情。
只是他想再多看看,要是这是最后一天,最后一面,是程航一总比是徐春晔好。
徐开慈被送进手术室,负责的医生站在程航一和徐春晔面前,和这两个男人面面相觑,后犹犹豫豫问:“手术要挪到今天做了……但是患者这样,你们要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家属过来签字吧。”
徐春晔正要将告家属通知书接过来,却被程航一一把夺过去。
“程航一你不要一次一次挑战我的忍耐!”徐春晔先前被程航一推的那一把就已经很生气了,现在看他低头签字更是气得不行,一把按住程航一的,目眦欲裂地吼了起来。
他很清楚程航一的性格,这个年轻人怂得不行,每一次碰面程航一都像吃了哑药一样什么都说不出来,更别说反抗。
但这次程航一不知道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他先是将徐春晔的手拍开,然后颤抖着在那张纸上签上自己的名字。
他抬起头来满脸殷切地对医生说:“手术室躺着的是我的爱人,他已经很辛苦了,求你们一定救救他,有什么需要您尽管说,我一定配合……拜托了。”
医生看了一眼程航一身后的徐春晔,又看了看签字的程航一,时间不等人,她只能点点头然后钻进手术室。
随着手术室门紧紧关闭,程航一才松了一口气,无力地弯下腰双手杵着膝盖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稍稍喘了几口粗气,等心跳不再跳得那么快的时候猛地站了起来,趁徐春晔还在发愣,着急着手术室里的情况,他一把将徐春晔摁在走廊的墙上。
始终是年轻人,他的力气比徐春晔大太多,手肘直接死死地抵着,任凭徐春晔怎么掰都掰不开。
他一直以为程航一该是小地方出来的小孩,该是一直那副见面三锤听不到个响儿的小孩。
却未曾想过,有朝一日,他会被他一直不放在眼里的小孩用手肘抵着,怎么都挣脱。
程航一在暴怒之下的力气大地厉害,徐开慈连开口都困难,即使是这样,他还端着那副不可一世的样子,断断续续艰难地呵斥着程航一:“我不是让你滚了吗?你还敢来,真是给你脸了。”
“你从来都是这样,你到底算不算个爹?他的爱好你了解过吗?断送他前程的时候你内疚过吗?这三年你管过他吗?啊!你倒是说啊!你到底是真的爱他所以想让他活着,还是只是不想体验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哀所以才要救他?”
程航一眼眶通红,最近他后知后觉猜到的,还有徐开慈问他的那些问题在此时此刻通通发泄到真正该听的人耳朵里。
“我……”徐春晔被问得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反驳。
在久久未得到答案后,程航一喘着粗气失落地哂笑了一声,“你才是他妈的有什么资格来签这个字,我现在算明白了,无论我怎么努力,无论徐开慈自己有多坚强,只要有你的存在他就永远都不会好!我是个人,我不会永远是你想象的那种看到你只会瑟瑟缩缩的样子,徐开慈也是个人,他长成什么样喜欢什么爱什么都不应该照着你的想法去长。”
“不管他今天能不能平安从手术室里出来,我都是他这辈子最爱的人。”
突然程航一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徐春晔的鼻子,“而你——”
“以后再也没资格叫他一声儿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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