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号:
密码:
  “慌神了几秒钟,他连忙跑去旁边的车厢拉其他乘客,但他只能比划着手语,朝我这里指,或许很多人会觉得他疯了,也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他总算叫到了人,有人打120,有人去叫乘务员,他又重新回来,一直守在我身边,手足无措,很想帮我,但不知道该怎么做。我看到他的表情很着急,比我自己还着急,几乎快要哭了。接下来我彻底失去了意识。”
  沈念听得提心吊胆:“然后呢?”
  “然后我醒过来了。”陶知越像是开了个玩笑,“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看到我。”
  听他说到这里,沈念的胸口好像被一种复杂的感觉充盈着,久久不能言语。
  最后他小声道:“幸好,他发现了你的异样。”
  “嗯,幸好遇到了他。他给了我全新的生命。”
  陶知越的表情很认真。
  沈念经常能听见病人对自己或同事说这句话,但此刻,这句话里似乎还有着别样的含义。
  想了想,沈念赞同了陶知越之前说过的话,“如果他真的能成为医生,一定会是个很好的医生。”
  可惜生理上的缺陷注定了这不可能。
  静默了片刻,陶知越问他:“你为什么想成为医生?”
  沈念回答得很果断:“因为想治愈那些被病痛折磨的人,想弥补生命的缺陷。”
  沈念顿了顿,又补充道:“其实我从小就这么想……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我没有生过什么大病,而且明明是个胆子很小的人,怕血,怕打针,怕虫子,什么都怕。”
  “在今天之前,我每次做手术的时候心里都在发抖,但是手一直很稳,从来都不会出错,好像真的是老天爷非要让我吃这碗饭。”
  “有时候我自己都会想,怎么会有我这么矛盾的人。”
  陶知越安静地听他诉说着,最后问道:“你有没有其他想做的事?能让你发自内心觉得快乐的。”
  这个问题让沈念足足思考了一整夜。
  又一天晚上,身体状况好转了许多的陶知越裹着柔软的白色围巾,和他在住院楼下散步。
  咳嗽变得很少,热度减轻,炎症在慢慢地消退。
  “我想了很久,跟小朋友待在一起,是我最开心的时候,我愿意为他们做任何事。”
  沈念笑着说:“也许是因为想弥补我自己的缺失……这是心理科的同事最常提到的词,童年阴影。”
  陶知越肯定道:“如果你转行,一定会是很出色的老师。”
  沈念笑得更开怀了一点,似乎想象到了那些纯粹的、快乐的光景,但他的笑容慢慢又消散了。
  “可惜我做不到……我没有勇气。”
  “我好像一直在被什么东西推着往前走,也许是命运,也许是别人的眼光,也许是一种幻觉。”
  “我之前怀疑自己精神分裂,还去做过检查,因为心里总冒出奇怪的念头。”
  “比如我明明喜欢四季如春的地方,讨厌夏天,也讨厌冬天,最后却来了四季分明的晋北规培,而且明年还要跳槽去一家新建的医院,或许以后我会一直呆在这里了,但我吃不惯这里的菜,身上还经常过敏。”
  “我觉得这不是我想要的,我过得一团糟,而且我没办法对其他人这样说,没有人会理解,所有人都觉得我的过得很光鲜亮丽,没人能看到我脑袋里所有奇怪的念头,连医生都不能为我确诊。”
  沈念的目光很黯淡:“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我每天都在帮别人,但是我始终帮不了自己。”
  冬夜的空气是寒冷的,他的人生也是。
  回过神来,他连连向陶知越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说这些糟糕的事,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没关系,说出来会舒服一些。”
  陶知越换了一个新的话题:“你想继续听我那个朋友的故事吗?”
  沈念点点头:“你痊愈之后,又见到他了吗?”
  “没有。因为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离开了那个城市,所以再也没有见过他。但因缘巧合,我看到了他写的小说,似乎了解了他一点,所以接下来的事都是我猜的。”
  陶知越慢慢地叙述着。
  “我猜他一定是个很聪明的人,有很强的毅力,所以他才可以学会阅读和写作。而且我觉得他应该是第一次写,因为写得不是很好。但已经很厉害了,回想起来,我连中学语文考试里的作文都写不好。”
  “他的小说主角是一个被救赎的残疾人,他给自己也安排了一个角色,是救赎者。这好像是在网上很流行的故事类型,有很套路的情节和模板,所以他也照着那样写,对新手来说,会比较容易一些。”
  听到这里,沈念屏住了呼吸。
  他总觉得正在听到一些对自己来说很重要的事,但他不明白为什么。
  “但是我想,那本小说里应该藏着他自己无法实现的心愿。我还记得他的样子,脸色看起来很苍白,像是不常出门,坐姿也有些瑟缩,但在为我求救的时候很勇敢,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
  “小说真的很神奇,用文字就可以编织出最宽阔辽远的梦。我猜他的梦,或许是很认真、很用力地拯救别人一次,就像他期望降临在自己身上的那种救赎一样,被拯救、被爱和被守护。”
  “虽然不能再见到他,但是看着他写的小说,我会希望他笔下的主角能有很好的结局,特别是那个投射了他心愿的救赎者,这样至少在小说世界里,他能拥有一种更自由更美好的人生。”
  沈念忍不住问:“那本小说里,这个角色的结局好吗?”
  “我还没有看完,但我相信一定会很好。如果不好,我会试着帮他改得更好。”
  这个答案出乎了沈念的意料,他正想说些什么,又听到陶知越继续道。
  “小说里的故事可以修改,真正的人生同样可以修改。”
  “不要理会其他的声音和眼光。”
  “做你自己喜欢的事。”陶知越重复道,“你自己。”
  “我自己……”
  沈念喃喃地跟着他重复。
  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松动。
  陶知越定定地注视着他,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我一定帮忙。”
  这是沈念最熟稔的回答,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不知说过多少次。
  “我可以把你当成他,说一些我想对他说的话吗?”
  “你们长得很像,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所以我想,说给你听的时候,说不定他也可以听到。”
  “有时候,世界和生命真的很奇妙,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这是一个很特殊的要求,几乎算不上帮忙。
  沈念不假思索地答应下来:“好。”
  这次陶知越想了很久,才做好了准备。
  他的声音流淌在宁静的夜幕之下。
  “谢谢你那天救了我。我知道你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而且最后你做到了,你肯定想不到,你给了我很特别的新生。不要自责,你真的已经做得很好了。”
  “如果在之前和未来的日子里,你遇到了一些糟糕的事,经历了一些异样的眼光,但那不是你的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你是一个很好的人,很坚强也很善良,你对别人很重要,至少对我就很重要,你改变了我的命运。”
  “我的病好了,我现在很健康,也有了快乐的新生活,一切都是因为你最初的创造,我希望你可以听到,我真的很想当面对你说一声谢谢,可惜大概没有这样的机会。”
  “命运是不公平的,也许你比别人拥有得更少,也许你的道路比别人更艰难,但你付出过的那些事,一定会被记得,会被日子记得,也会永远地铭刻在其他人心里。”
  “不要害怕别人的眼光,现在的你,就是最好的你,做你想做的事。你吃了很多苦,其实命运已经补偿了你,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你创造了最不可思议的奇迹。”
  陶知越说话的时候,冰冷的夜空里飘下了鹅毛般轻盈的雪。
  沈念其实听不懂这些话,也知道这些话并不是说给自己的。
  但他的眼眶红了,眼泪将要掉下来。
  他还听见了一声清脆的,像是枷锁碎裂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沈念忽然感觉到一种难以名状的自由。
  他像是第一次睁眼看世界,贪婪地看着这个格外明亮的冬日夜晚。
  树丛外的白炽灯旁飞舞着小虫,消毒水的气味从高大的建筑里蔓延出来,天上挂着一弯明净的月亮,路灯光束里映出夜空里纷纷扬扬的雪。
  那些落在心上的尘埃,好像都被白雪拂去了。
  “我好像终于在自己身上感受到了奇迹。”
  沈念想要描述自己的心情,却语无伦次:“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觉得感动,而且觉得很自由,也许你的朋友真的听到了,也许我在替他感动……不,这是我自己的心情。”
  “我猜是的。”陶知越微笑着看他,“奇迹又一次降临了。”
  第92章
  在下了一夜的大雪之后, 陶知越的肺炎彻底痊愈了。
  细菌和病毒像是被茫茫的白雪洗净,从身体里消失不见。
  从病房的窗口望出去,一片银装, 楼下有裹着外套的病人正在玩雪。
  地面上堆着小小的雪人,一块被白雪覆盖的石碑上被画上了一个眉眼弯弯的笑脸。
  陶知越换下了病号服, 站在窗口眺望了一会儿, 门口传来动静。
  霍燃拿着一堆单子走进来, 松了一口气。
  “全都搞定了。”
  今天是出院的日子。
  陶知越转头看他:“怎么花了这么久?”
  霍燃试图解释:“这次没有排错队,是因为交费的人太多了。”
  既然一开始就选择了最普通的看病模式,霍燃索性坚持要一路自食其力, 没有叫其他人代劳。
  结果光是那堆漫画书、游戏机和家里的花瓶,他就搬了好几趟。
  “真的没有排错队吗?”
  霍燃若无其事地随手把单子塞进包里, 转移话题道:“还没到十二月,就下了这么大的雪,好突然。”
  “嗯,很突然。”陶知越忍俊不禁道, “辛苦你了。”
  “昨天晚上下楼看雪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