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少将军灯语,请求调配人马,全力截杀!”
“……传令,北军演习暂缓,一切听陆少将军号令!”
“报!”
“快说!”
“西北方发现,大,大批敌踪!”
朱富贵“啊”的一声,“有多少?”
“至少有近千人,骑术精湛,只怕都是胡兵!”
近千人?!这里荒郊野外,远离边境,哪来近千胡兵?!若真是胡兵,又是所为何来?
“报!”
“说!”
“东北方,也有上千人马出现!”
朱富贵觉得脑子有点乱,论人数己方还是不吃亏,可这都是新军啊!只会站站队列什么的,哪里训练过打仗?!而且……太丢人了,镇南军的斥候到底是做什么吃的?!几千的敌兵,居然凭空冒出来么?!难道是没有掌握的火莲教隐秘武装?这回丢人丢大了!
“报!”
朱富贵一面赶路,一面不断传令整队调军,心情烦躁:“说!”
“西北方敌军弓箭手已经和前锋营交手,我们……死伤严重!”
朱富贵忽然一顿,带住马缰,大声问:“无忧公主在哪里?”
朱富贵这样一问,倒并不是要捉住云裳兴师问罪的意思:虽说主意是云裳出的,敌人比预想的强大让人措手不及,此番折损人马也定不在少数;但无论如何,这里是镇南军的盘,加上己方人数上的绝对优势;对方再强大折损再多,能将隐患除去,就已是收获……他不担心最终胜利与否,只担心取得多大的胜利,为此,会付出什么。
其中最令人不放心的,是云裳。
虽说也曾挂过个武将的名头,可谁不知无忧公主的小身板……比文官还要弱上几分吧?刚刚意识到本该已经在身边的无忧公主还没有踪影,他立刻开始头痛:这样的夜晚,乱马军中,她只怕她会乱闯。
可新军毕竟是新军,摆摆花架子充个人场的活儿已经超出期望的完成,在夜演中做到毫无阻碍的上令下达也让人惊叹不已;然而,若要在千军万马中问出一个人的去向,实在是大海捞针一般了。何况云裳本来不属于镇南军编制,只是来陪看演习的“客人”身份。
无忧公主遍寻不见,朱都督暴跳如雷,急往西北方赶时,却收到陆慎派人传来的消息:压住阵势,稍安勿躁。
朱富贵这才定下心来,将北军指挥权真正全部交托出去,一面加派人手搜寻云裳下落,一面又指挥南军拉开布网,希冀能够将这突然冒出来的强悍敌人一网成擒。
而云裳也的确没有安分的听话回到中军。
陆慎离去不久,她便也追了上去,停马在出事的鹿苑山附近找个安全的点观察战况……身边只有“礼物”紧紧相随。
作为曾经的“蜀中副招讨”,长天军平日所用的灯语鼓号她也懂得几分,远远的看出敌人扎手,眉头便皱起来;待后来又发现对方尚有援军,更是沉思不语。直待身边“礼物”又一次喊魂一般的唤她,这才抬眼来。问:“东九,你说什么?”
没错,这“礼物”的名字,便是“东九”。
“大人,属下是说,场面有点失控,大人还是速回中军吧!”
云裳没有动。只浑身紧绷。双眸一瞬不瞬往战圈中望去。那主要的战场。便在山脚下的一片空的之中。虽是离得不近。又是如此夜晚。也能够嗅得到那血腥的味道。听得到那刀枪的铮鸣。比人数。自然是己方绝对胜出。然而都是新兵。没有上过战场。在猛虎般的苍浯国人骑兵面前。只有被宰割的份儿……早在对阵之初。队伍便被冲散。铁蹄之下。没有自相践踏已经不易。如今真正对上对方百余人的队伍的。不过陆慎率领的十几个人!
西北方。也已经进入交战状态。对方来的也是黑压压不知多少人。正努力冲击。似欲与这边的队伍会合。
“大人!”东九又不知已经催了她几次。却完全得不到回应。“大人快走!这里实在不安全!”
云裳却只恍若未闻……原来的计划里。她只是想给苍浯国方面的人留个印象造个势。和陆慎说好的也只是虚张声势。放苍浯国人离开。可事情居然演变到这一步……看陆慎的架势。也绝没有打算放走对方一个!
云裳前后望望。心念电转。忽然张口问道:“莲准在平兴府要约见的那个人。到底是谁?”
东九犹豫一下。急促的声音放缓下来:“属下不知。”
云裳本也没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自顾冷笑道:“难道竟是苍浯国的西大王么!”平兴已在大凤国腹的,苍浯国人安敢如此放肆?!西大王亲来?看那随行人员的彪悍,火把照耀下隐约露出的标记,以及援军拼命的架势,只怕那落入她的小小陷阱的,还真是这么个重要人物!陆慎亲自动手,不知是不是已经动了心思。要更改计划。不惜一切代价,留下此人?!
东九急道:“大人还是先离开吧!”
云裳目光灼灼:“不是说苍浯国的西大王萧衡。卧病在床么?怎的忽然来了大凤朝?”
“大人,”东九已经动手去拽她的马缰。“管他西大王东大王,大人的性命要紧,就算让流矢蹭到一点半点,还怕莲准大人不剥了我的皮么?!”
云裳本还在沉思,听见他这话,却扑的一笑,“东九,你到我身边这么些天,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多话!”
东九也是无奈,平日话少是任务需要,可如今便说多少话,无忧公主不也是自顾岿然不动的么?
“我不是不走。”云裳又转了话题,“是暂时还不能走。东九,你看,有什么办法,能悄悄给陆少将军传个信儿,让他放了那个苍浯国的西大王么?”
第四百一十九章 荒唐的梦境
第四百一十九章荒唐的梦境
“这个……”东九被难住了,“属下无能为力。”他倒不关心为什么云裳会想要纵敌,只是他真的没有这本事,可以万马军中来去自如,跑去给那长剑如虹,战意正浓的陆少将军传个什么信儿,而且……还要“悄悄”的。
云裳皱眉看他一眼,“莲准还说你是高手呢!”
“属下只是轻功高而已。”跑路倒是能快点,可还带着她这么个累赘。
“轻功高也行啊……算了,”云裳忽然道,“我们在这里点些狼烟吧!”如果能有火光,或者可以吸引战场中人的注意,试探着发些信息。
东九大惊,“大人是嫌死得不够快么?!”战场暴露自己位置,等着箭雨袭身还是飞枪刺个对穿?
“没办法呀,不然我们就直接过去,我对面和陆少将军说?”
东九往山下看了一眼,“还是点狼烟吧。”那些新兵勉力维持才没有乱阵溃逃,真靠近了,他这个只会跑路的“高手”,还真怕护不住无忧公主那没有半点武功的小身板儿。若是被裹挟进了溃军之中,那就是九死一生。
“一会儿我从东边小路下山,你照我吩咐点了狼烟,便跟过来吧。”
“可是莲准大人吩咐……”
“我知道他吩咐你要和我形影不离。可是现在情势紧急,难道我们一起点了狼烟然后等敌人来么?”云裳忽然严肃起来,“狼烟一定要点。此事关系社稷存亡,听我说的步骤,不可稍有马虎!”
“属下遵命。”东九不由也端正了神色。无忧公主久居上位,端起架子说话的时候,还真是有些威仪,令人油然而生敬意。
“你轻功好,一会儿直接从林子里穿过去下山,说不准能比我还快呢。”云裳又转了笑意,“如果山下情况有异,我会直接往中军那边,你不用担心。”
东九摇摇头,看着云裳驭马小心翼翼的盘旋于山道,很快消失不见;便也一个纵身,往林中去拾引火的干粪树枝。
鹿苑山头的火光开始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注意……漫天遍野的灯笼火把映照下,一个小小的“护卫”,仓促之间,到底能燃起多大的焰光?那不过是遥远山间的一抹亮色而已,在这样生死存亡的战场之上,即使看到,也会漫不经心忽略了去吧?
然而没有多久,那抹亮色便吸引了很多双眼睛……只是因为那亮色实在是太奇特了:深墨的背景中,红色黄色蓝绿色交替闪耀,不久又有彩色浓烟滚滚而起,就算是再不懂规矩的新兵,也会想到,这是在传递某些信号了。
云裳如她许诺的那般,并没有靠近战场,从东边的小路拐下山坡,遥遥回望间,隐隐的也看见了那烟雾,不由一笑。她刚才交给东九添加在火焰中的,是莲准交给她的羽林禁卫军一级求救信号,见者须立即赶往救援,哪怕是放弃任务、暴露身份也是在所不惜。
信号一出,羽林禁卫军必将有所行动,那么战局搅乱,这边的战况她也就不用过多担心了。
当然,事实上她原本就没什么担心。就算这“围剿”的计策她并没有和莲准沟通过,但,能让苍浯国的西大王到达大凤朝腹的,深入万军之中,那必然是有了万全的安排,莲准的安排。
到底是让这位西大王死,还是生,那本来就是羽林禁卫军的事。
而她所做的,逼迫东九点狼烟传信息,却是另有目的:帮助陆慎挖掘出身边隐藏的羽林禁卫军。
早知道莲准对于长天军的执着。还是从去年滕王阁时起。记得莲准穷尽羽林禁卫军之力,居然无法提供出关于陆慎的详细资料,无法在陆慎身边安插暗探……当时这位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并未多说什么,可她已经感觉到他的在意;而如今,东九来到她身边所经过的途径,已经证明,羽林禁卫军对长天军的渗透,已经卓有成效。想来也是么:要在一个小小统领身边安插个亲卫不容易。要在浩大的长天军中安排个把暗探,对于用上心的羽林禁卫军都指挥使大人来说,还是没什么挑战性的。
当然,这暗探要做到能够随时出现在陆少将军身边。替他准备一包给某大学士洗澡时更换的衣物;要在里面夹带上特殊用处的白布;要留下来为陆少将军给那个无忧公主传上话儿;要找到时机将自己作为“礼物”奉上……也不是寻常人做得来的。
陆慎不说,其实云裳也知道他对东九身份的存疑,对羽林禁卫军渗透的不满……陆少将军此人,向来守礼内敛,从不主动涉猎本职以外的事情;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软弱可欺。并不意味着他能力不足……看段南风一直执意要留在陆慎身边,积极策反就知道:放眼天下,能够翻云覆雨者,这陆少将军,定是其中之一。
正因如此,她才不能让莲准和陆慎,让羽林禁卫军和长天军对上。就让她出头。趁着羽林禁卫军在陆慎身边立足未稳,把这个麻烦解决掉吧……至于东九其人。想必也明白她的用意,但还是为她点燃信号传递。这,应该也算是示忠?
她倒是不担心东九的安全问题。虽说火光一起。这个山头势必成为两军关注之的。但东九轻功卓绝。没有她的负累。逃跑必是不难。
云裳甩甩头。牵着马从小树林里转出来。前面的路就比较宽了。可以骑马飞奔。在没有赶到朱富贵的中军之前。她还不能算是十分的安全……即使满山遍野都是大凤朝的军马。
而这样的念头方起。云裳已经抬脚将要迈上马镫的时候。异变陡生!
夜幕之中亮色一闪。伴着低低的呼喝。有黑影从身侧草丛中暴起。一柄环首大砍刀携带着烈烈风声。直劈而来!
云裳如今是文官身份。虽然参加了镇南军的夜演。却不曾着甲;这一身的玉冠紫褶,天青长披。固是看着风流俏雅。实则毫无抵挡之力。
不过常和羽林禁卫军混在一起的人。总不会就这么束手待毙……风声乍起之时。云裳已经弃了马镫。借势往马腹下一滚。与此同时。袖中的梨花小弩机括启动。一蓬箭雨砰的炸开。直奔偷袭者的方向。
弩上带有火药的炸力,数十只精钢小箭半环状射出,黑夜中微微泛着剧毒的蓝光……对方
云裳这样的应对,算得上镇定,也算得上得体……这只梨花小弩是羽林禁卫军心血所在;就算一个寻常的兵士,有了这么个东西,也足以放倒数名高手了……可惜云裳不是寻常兵士,甚至久病之下,连普通女子的体力都不及……箭雨漫天射出,那偷袭者只闷哼了一声便软绵绵倒下……大砍刀离手便偏了方向,也没有削到云裳半根发丝……重重的砸在了马臀之上。
只是小小的躲闪还击,云裳胸口已经发闷……寒意乱入四肢百骸,竟是发病的征兆!她的本意,是要滚到马的另一边去的;可才刚半滚半爬的到了马腹下,那马便一声长嘶,人立而起……云裳一口腥甜涌到喉间的时候,余光还瞥见那偷袭者临死前青紫愕然的脸……当时心中闪念:她毕竟不是个从军的料啊……笨得没被刀砍死却要被马踩死。
预料中的马蹄踏身之苦并未到来,云裳的意识失去了一瞬,清醒过来时已经陷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焦急的男声轻唤着:“云裳,云裳……”
是凤紫泯!云裳唇角扯起一抹笑,艰难回道:“陛下,臣的药在护卫手里……他还在山上。”
果然东北方那支一直隐迹观望的人马是皇帝的禁军呢,如此,可以完全放心了。
闻言,紧急关头救了云裳一命的皇帝陛下阴沉着脸抬起头,下令:“封山,索药。”
火,漫天的刀剑光影和烟雾。
满耳的尖叫和哀嚎;满鼻满口的血腥和焦臭。
看不清敌人,辨不清方向,早已力竭的她,只有拼命的厮杀,机械的挥动手中的武器……唯有眼中唯一一团染了血色的斑驳的白,是希望的源,是保护的翼,支撑她,引领她,浴血,而前。
从没想到过,文弱如她,也可做到如此。他长剑凝霜,舞起时护她身周飞虹如练;而她倒拖一柄铁狼筅,竟也能替两人挡下几次强攻。
……
折了几匹马,添了无数伤;他带着她终于冲出了敌军的营的来到暂时安全的河边,她再也无法支撑,似将力气和血液都流干。
他的伤比她还重,却拼着先替她包扎,用尽最后的真气,助她驱除寒毒;将生死一线的她,从鬼门关上拉回来。
她从泥泞的河滩上睁开眼的时候,全身的骨头仿佛碎裂了一段一段,胸腔内冰冷和炽热混搅在一起;可是这些都比不上心中的痛……挣扎着,匍匐到他身边,抚着他渐冷的身躯,肝胆俱裂……
第四百二十章 御前的诋毁
初皇帝陛下借以出巡湖南的理由是到南岳衡山还愿。
而如今御驾来到湖南,也有了七八天,还愿已完,皇帝陛下还没有显示出任何离开的意思……即使湖南的临时行宫设置简陋,饭食粗糙;即使朝中一日三报,人心惶惶,均是关于内阁学士张谔改革吏治的事宜。
可随行的官员们何尝敢有什么异议?!大凤朝的这位凤紫泯陛下,亲政至今,威仪日重。本来跟着陛下出来的还有个周大学士忠耿不阿,直言敢谏;然谁料这样关键时刻,老学士大人不知什么原因,竟拒绝再接触朝中事务!
有人说老学士大人是在和陛下怄气。听说早先太傅就对张谔“监国”一事甚为不满,但陛下一直冷处理,不仅曾闹出个“离舟出走”,还借口无忧公主失踪,天大的事都撒手不管,任由京城那边闹来闹去……如今无忧公主终于回来了,又是什么伤什么病,要养要静……天知道那个病是真的假的?总之常常有人见他堂而皇之在暂居的馆舍内接见京城里来的人。
当然还有另外的传言,说周大学士是真的要脱离权力中心了……却是被无忧公主气的!据说内阁随行的一位中书舍人亲见:有一天无忧公主乘了小轿,往临时的“内阁”小院里去了一回,然后周大学士就开始闭门谢客,声称再不问朝务了……这种说法原本不怎么能够让人相信……毕竟无忧公主才刚刚扳倒王阁老不久,于情理于能力都不应该这么快惹上周大学士才对……直至月余之后御驾返京,一封圣旨,一头瘸驴,周大学士大人两袖清风黯然退场,“告老还乡”之际,才由当事人口中确证了这个消息;只是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了。
而在湖南的这一刻,大小官员还是在观望。观望朝中的张谔变法;观望皇帝陛下对此次长天军、镇南军“扩招”的态度;观望内阁中的权力分配。
可是偏偏,那由湖南巡抚府邸临时充任的行宫之中,却总是毫无动静……直至,某一天深夜,礼部侍郎文德殿大学士杨红筹忽然被急召入内。
“陛下……”
“但说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