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余总正是海天饭店董事长余得水。他的好梦被打断,自然怒火上冲,吼着说:“派出所的居然查到这里来,前台为什么不拦住他们,你们是不是不想做了?”
张德全唯唯诺诺地说:“他们都穿着便装,前台没能认出来。”
余得水骂他说:“把敲门的警察弄走,不行的话让治安支队的政委王大海来处理,我的饭店居然进了警察,他们胆子太大了。”
张德全说:“不行啊余总,他们拿着省公安厅的扫黄打非的红头文件,王大海的电话也打不通。”
这时门外又响起急促的敲门声。
余得水见躲不过去,只好披上睡衣,吩咐钟欣躺在床上不要动,嘴里骂骂咧咧的,起身打开房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两名便装男子和一名便装女子,为首的男子二十多岁,英俊而严肃,正是清源里派出所的副所长冯可欣,他亮出警官证说:“接到报警说这里有人卖淫嫖娼,派出所查房。”
余得水上下打量着这名年轻警官,啧啧地说:“新来的吧?到这里来查房,你是不是不想做了?”
冯可欣不理会他的装腔作势,推开他,率两名警员径直走进房,瞥一眼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住头的钟欣,又回头对余得水说:“身份证。”
余得水怒不可遏,拿起手机就要打电话,冯可欣一把抢过他的手机,逼视着他说:“身份证。”声音低沉而威严。
余得水盯着冯可欣,用手指点着他,没说话,转身去西装口袋里取出身份证,递给冯可欣。
冯可欣扫一眼身份证,在手里捏弄着把玩,不屑的态度激得余得水火冒三丈。
冯可欣问他:“床上的女人是你老婆吗?”
余得水说:“不是,怎么样?”
冯可欣说:“既然不是,那就和我回派出所,接受调查。”回头对那名女警员说:“你留在房里看着床上的女人,让她穿衣服,我们带着余得水在外面等。”
余得水威胁冯可欣说:“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你的警察怕是做到头了。”
冯可欣笑笑说:“你生意做得大,口气也很大,不过里面的水分恐怕也同样不少。”
清源里派出所留置室。冯可欣审问钟欣说:“你和余得水是什么关系?”
钟欣说:“朋友关系。”
冯可欣说:“你们发生性关系,你有没有收他的钱?”
钟欣双手掩面,哭泣着说:“有。”
冯可欣说:“那就是卖淫嫖娼的关系成立了?”
钟欣急忙否认说:“不是,他给我钱,但不是卖淫嫖娟。”
冯可欣说:“那是为什么?”
钟欣说:“我们是情人关系。”
冯可欣说:“不止是情人关系,你还为余得水提供马强公司的商业情报,他名下酒店的客房定价、酒水菜肴,以及经营策略、发展计划,你都向余得水以高价出售,我这里有你和余得水的见面录像和谈话录音,你一定很愿意欣赏。”
钟欣痛哭失声,哀求说:“是我的错,我一时鬼迷心窍,求你们放过我,再给我一次机会。”
冯可欣见她的防线已经崩溃,再紧逼一步说:“你也不必压力过大,这里是派出所,不是刑侦支队,你的事情可大可小,如果马强的企业不起诉,就没有人追究,但是他们如果穷追不舍,会判刑也说不定。”
钟欣全身上下颤抖不住,说:“不要,你念在我年轻不懂事,给我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吧!”
冯可欣说:“我很想给你一次机会,看你自己是不是能把握住。你只要老实交代害死马强的过程,说清楚你是受何人指使,在量刑时会酌情考虑。”
钟欣本来已经被唬得六神无主,听冯可欣这样一说,瞪着眼睛愣了半晌,说话有些结巴:“冯警官,你不要乱说话,我可没害过马强,余得水问我要过情报不假,可是我没胆量害死人啊,这是要枪毙的罪,你千万别安在我头上。”
冯可欣说:“马强的潜水瓶都是由你负责充气,也就是说,只有你有机会在潜水瓶中做手脚,把压缩空气换成纯氧,致使马强在潜水时氧中毒,引发空气栓塞而死。”
由于案情尚在调查阶段,马强的死因未向外界公布,钟欣并不知道马强是死于氧中毒,乍一得知他的死因,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这次惹祸上身,如果处理不好,就会成为杀人凶手。她毕竟是名校毕业,头脑转得很快,辩解说:“潜水瓶确实是由我负责充气,但是每次都有司机和我一起,到消防支队充过气后立刻送到马强的家里,中间根本没有时间做手脚。别说我没想过要害马强,就是有,我也不会选择用潜水瓶害人,那样不是有意暴露线索给别人,我不会那么愚蠢的。”
冯可欣说:“既然这样,你把上次给潜水瓶充气的过程详细说一说。”
钟欣翻着眼睛回忆了一会儿,说:“上次给潜水瓶充气是十天前,周五中午吃过午饭就出发了,公司的司机小李子和我一起去的。消防支队在郊区,开车要一个小时。去之前打过电话,负责充气的技术员乔卫民等在充气机前。到了以后很快充好气,然后把潜水瓶放在车子后座上,小李子在车上等着,我到支队长邢骏的办公室和他寒暄了几句,然后就把潜水瓶送到马强家里,保姆接过去,我们没进门,直接开车回到公司。整个过程就是这样。”
冯可欣问:“小李子叫什么?”
钟欣说:“不知道,大家都叫他小李子,没问过他的名字。”
这时,一名警员走进来,伏在冯可欣耳朵边低声说:“市政法委的电话找你。”
冯可欣会意地一笑,在审讯记录上写写画画,磨蹭一会儿,才慢悠悠地站起身,到隔壁接起电话。
市政法委书记邱秋在电话里责问冯可欣:“你到海天饭店去抓嫖,把余得水误抓了?”
冯可欣装作满头雾水地说:“谁是余得水?”
邱秋发火说:“你装什么糊涂,快把他给我放了,余得水是市人大代表,你没通过人大就把人抓起来,这是违法行为。”
冯可欣说:“我们刚接到报案,说海天饭店有人卖淫嫖娼,去到现场抓了现行,一男一女,我在审那个女的,她叫钟欣,男的还没来得及审,他叫余得水吗?邱书记的消息真灵通,这个情况我还没掌握。”
邱秋在电话那端压了压火气,说:“不要审了,马上放人。”
冯可欣为难说:“这个案子是从市局指挥中心转过来的,没有结果就放人,我没办法交代。”
邱秋说:“还交代什么?向谁交代?我让你放人,这就是交代。”
冯可欣勉勉强强地说:“我服从命令,但是如果局座怪罪下来,请邱书记帮助说几句话。”
邱秋不耐烦地说:“就这样了,马上放人。”
冯可欣以抓嫖为名,旁敲侧击地套出钟欣的口供,已经达到目的,就顺水推舟,放了余得水和钟欣。
事后通过司机小李子,证实钟欣并没有撒谎。在给潜水瓶充气的整个过程中,钟欣没有作案时间。但暂时还不能完全排除她的嫌疑。
调查进展到这个地步,至少可以肯定凶手的作案手段非常隐秘,迄今没有暴露出任何疑点。
曾经在车祸中与马翼生打斗的男生齐天元仍不知所踪。而且以他的能力,几乎不可能接触到马强或马强身边的人,更没有机会在潜水瓶上动手脚。刑警队仅投入很少的精力查找齐天元的行踪。
马强生前的另外两个生意上的仇家也相继被排除了作案嫌疑。
案情愈发扑朔迷离。
由于一直找不到有价值的线索,这起案件拖了一段时间,已经过了热案期,而近期的发案率又比较高,警力不足,沈恕只好将这起命案暂时雪藏起来,把精力投到其他案子上。
赵淑华却不断给警队施加压力。她父亲赵刚也在省人大常委会议上提出议案,认为目前楚原市的社会治安不够稳定,命案的破案率低,与市局领导班子的指挥失当有密切关系,并建议,如果马强的案子不能侦破,有必要趁马占槽提前退休的契机,全面调整市局的领导班子。
赵刚在松江省经营多年,关系盘根错节,许多昔日的下级目前都身居高位。他的冲冠一怒,在松江省和楚原市有牵一发动全身的作用。
于是楚原市公安局的领导班子迅速做出调整。和平区区委书记王木调任局长兼党委书记,原刑侦副局长富强调整为主管治安和打假的副局长,原治安支队政委王大海升任主管刑侦的副局长,原治安支队队长朱家襄转任刑侦支队队长。沈恕则不再主持刑侦支队的工作,继续留任副队长。
对于这次人事变动,马经略、许天华这一众刑警都感觉非常沮丧。他们原以为沈恕主持刑警队的工作已经长达一年多的时间,这次会顺理成章地扶正,却没想到调来一个没有一天刑侦经验的人来坐上这个位置,以后外行指导内行,破起案子来恐怕要处处掣肘。而且他们也对沈恕的境遇感到愤愤不平。
沈恕却并没把升迁的事情太放在心上,对刑警们说:“做刑警最大的乐趣是破案,而不是当官,在更高的岗位,破起案子来会更少阻碍,但这并不是绝对的条件,所以当不当支队长都无所谓。”
许天华发牢骚说:“我们辛辛苦苦,出生入死,原来是在给别人的升迁铺平道路。”
沈恕看他一眼,笑笑没说话。他二十几岁时,也曾经胸中块垒不平,这么多年的历练,早让他看淡了社会上的你争我斗,他清楚地知道什么是他最大的快乐,什么是他的价值所在。
他知道许天华早晚有一天也会明白这个道理,只是还需要时间。
就在赵刚不断施压,赵淑华天天来闹,刑警队上下都感到巨大压力的时候,案情忽然出现转机,马翼生来主动向刑警队提供线索,并要求一定要和沈恕对话。
马翼生今年刚满二十岁,在松江大学读二年级,个子一米八左右,身强力牡,打扮前卫,是校园内的活跃人士。他还参加了两个社团,一是爱车族俱乐部,成员都是富家子弟,在校园内侃车爱车飙车,颇有一份优越感和满足感。另一个社团是校内扶贫特别分队,成员也都是非富即贵,在玩乐之余,到偏远贫困地区撒几个钱,听几声感谢,沐浴着羡慕的眼神,也有调剂之乐。
沈恕见马翼生的样子神秘兮兮,就直截了当地问:“有什么线索,你说吧。”
马翼生左右环顾一圈,确认没有其他人听到,身子前倾,把头凑向沈恕低声说:“我知道是谁害死我爸的。”
沈恕怀疑地看着他:“是谁?”
马翼生说:“我不认识他,但是我见过他。”
沈恕说:“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马翼生说:“就是他作案的时候。我当时正在开车,那个人从我身边飞快地开过去,开的是一辆银灰色越野车,迅驰s-9系列的,最优配置,是好车。我见到开车快的人,一定要超,这是我的习惯,没有人可以比我开得快。我就在后面追他,那个人意识到我在和他飙车,就看着我笑。他大约二十来岁,细眼睛,长得很讨厌。他的目光里有轻蔑的意思,激发了我的斗志,我几乎把油门踩到最底下,和他一前一后地狂飙。
“那个人开到一家氧吧门口停下来,从车上取出一个潜水瓶,我那时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和他飙车上,事后过了很久才意识到那个潜水瓶就是我爸的。我见他在路边停车,就也停下来等他。那个人带着潜水瓶走进氧吧,跟老板说了几句话,又掏出几张纸币递给老板。那老板点点头,那个人就进了一间吸氧室。我看不到他在里面干什么,但是事后我才明白,他是在给我爸的潜水瓶充氧!
“他出来后,又上了车,开起来就走。我在后面又开始和他飙车。他的车真好,起步后几秒钟就冲到一百二十迈,我追不上他,被他超了两个路口,就跟丢了。这不是我的技术不行,是他的车太好。”
沈恕疑惑地看着他:“你怎么能确定他拿的潜水瓶就是你父亲的?”
马翼生说:“不会错,那个潜水瓶是银灰色的,外面的漆被我磕掉过一块,露出了里面的黑色,我后来才回忆起这个细节。都怪我太喜欢飙车,要是早注意到那是我爸的潜水瓶,他就不会被人害死了。”
说着,马翼生双手掩面,痛哭失声,懊悔不已。
沈恕轻轻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说:“你提供的线索很重要,你说的这个人有许多明显的特点,要找出他并不难,我相信你父亲的沉冤很快就会昭雪。接下来我们还需要你的帮助,希望你能描述出那个人的体貌特征,我们根据你的描述画像,以便通报各派出所,尽快找出这个人。”
马翼生露出为难的神色说:“我没怎么留意他的样子,只能说出大概的印象。”
沈恕说:“没关系,你能记得多少就如实描述,他进的那个氧吧在哪里,叫什么名字?”
马翼生说:“叫振奋氧吧,在十一纬路上。”
根据马翼生的描述,市局的画像专家绘出嫌疑人的头像和全身像,身高和马翼生相仿,细眼睛,其他五官特征比较模糊,穿红色恤衫,牛仔裤,开一辆迅驰牌银灰色越野车,车牌号码不详。
沈恕分析着嫌疑人的特征,若有所思。
4.恶鬼附身
马翼生回到家里,并没有向赵淑华说明去过刑警队提供线索的事情,而是一头扎进自己的房间,启动电脑游戏,疯狂地投入到惊心动魄的枪战中,杀得天昏地暗。
马强死后,赵淑华悲伤之余,也忙得不可开交。马强的生意铺得很大,涉及许多产业,赵淑华虽然在其中也有股份,但是她生性慵懒,从未参与过经营。现在,她既要忙着请律师,把马强的股份转到她自己和儿子马翼生名下,又要请会计师审核公司账目。而她多年来养尊处优,对经营管理、账目往来一窍不通,交给别人代管又不放心,这一番劳心劳神劳力让她头昏脑涨,叫苦连天。
由此她难免对马翼生心生怨怼。赵淑华对儿子非常溺爱,马强活着的时候,也不指望马翼生做什么有用的事情,只要他在外面少惹些祸端,他夫妇就烧香磕头了。但是马强一死,偌大的一个产业后继无人,马翼生整天不务正业,虽说是松江大学的在校生,但是文化水平恐怕还不及一名高一的学生。赵淑华虽然勇悍,但是生意毕竟不是凭勇悍就能撑起来的,眼看这个家就要败落。
赵淑华才在保姆身上发泄过怨气,仍感觉不过瘾,而且那保姆低眉顺目逆来顺受的样子,也让她觉得心头的重锤都锤在一团棉花上,情绪已经脱臼,怒火犹充斥心中,再找小保姆发泄又感觉胜之不武。这时见马翼生对家里翻天覆地的变化不闻不问,只躲在房间里打游戏,长时间积攒的怨气在赵淑华的胸口左突右撞,急需找到一个宣泄口。
她抬起脚用力踹开马翼生的房门,开口就骂:“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除了玩游戏,开飞车,还会不会做点别的事情。”
马翼生从小娇生惯养,哪里受过这样的对待,愣眉愣眼地看着赵淑华,没反应过来。
赵淑华走上前,直接拔掉电脑电源,说:“你爸爸没了,家里就指着你重振家业,你看看你的样子,像不像那块料,这个家早晚败在你手里。”
马翼生终于从精神空白中醒悟过来,意识到这张凶神恶煞的脸是在向自己发作,他也立刻弹跳起来,进行反击:“说我是败家子,你比我好多少,看看你那副模样,五十来岁的人了,穿得花枝招展的,买一套化妆品就要飞去香港,拜托你省省,比你配用那些化妆品的大有人在。”
赵淑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手打了马翼生一个耳光:“小王八蛋,敢跟我顶嘴了。”
马翼生虽然也是从不吃亏的个性,毕竟不敢跟赵淑华动武,就跳着脚说:“你打我?你敢打我,我不在这个家待了。”
赵淑华用手指着门口:“不愿意待马上给我滚,收拾你的东西,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也省得我闹心。”
马翼生被她激得火起,怒目而视,抓起拎包转身就向门口冲去,叫喊着说:“我要再回这个家我就不姓马,你要是找我,就不是人!”
赵淑华听他出口不逊,随手抓起一件东西就向他飞过去。说也奇怪,赵淑华做事一向手上没准头,偶尔心血来潮炒一次菜,不是倒进半桶油就是加半罐盐,这次却如有神助,那件东西不偏不倚,击中马翼生的后脑。
马翼生闷哼一声,倒在地上。
赵淑华这才看清楚,她随手飞过去的东西竟然是马翼生的纯钢镀白金音乐盒,是她自己从香港买回来的限量版,价值不菲,分量不轻。虽然没有棱角,马翼生的头上没出血,但是却被砸得晕过去。
赵淑华慌了手脚,急忙跑上去察看。马翼生的脸色苍白,昏迷不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