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李东旭出现在这个房间起,他和顾岚就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从结婚到现在,他第一次在她面前承认:他们是一家人,她的心惊喜不已。
“时间不早了,你要不要定个房间休息一下?”顾岚问得小心翼翼,看他的脸色,有那么几个瞬间,她觉得他开始融化了。
关于多年以前,她在礼堂观看了他的讲演,她从此便心动不已。等到后来要鼓起勇气的时候,他已经属于自己的好朋友了,她想过认命,也的确是选择了认输。奈何命运弄人,一夜醉酒,一夜快活,有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孩子。顾岚记得其实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晚上,他唤自己“果果,你好温柔。”
其实记忆自有主张,会筛选主人愿意留下的东西去记住,可是每当午夜梦回,顾岚的心里还是一阵一阵地心慌。美好来得太快,失去的时候是不是更快?那段年少时期的友情,她尽管舍不得,可是她更加舍不得眼前的这个男人。
“说服你妈妈把旧房子卖了吧,我们去英国开始新的生活。”见她走神,他又温和含蓄提起。
“东旭,谢谢你的建议,我会劝我妈妈的。”
第二天,顾佩阿姨亲自给陶果打了电话。
“感谢你高价收购了我们的房子。”她说。
“阿姨,您别客气,那是您应得的赔偿。”陶果客客气气地说。
顾佩好一会儿才说,“我不要什么高价的赔偿,我只要我应得的,我的回忆你买不起,是无价的。”
“阿姨?”陶果轻唤,她不明白她的言词为何闪烁。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和你的丈夫好好的。”
“谢谢阿姨。”
“不——孩子,我还没有说完……”
“您说,我听。”
“我作为过来人,我希望你和顾岚都能各归各位,互不影响,你懂我的意思吧,孩子?”她的语气始终温婉祥和,一点不像顾岚的强烈逼人。
陶果点头,“阿姨,我懂。”其实她不甘心,你的回忆是无价的,我的感情就可以估量吗?只是她不想说,不想辩解,因为她觉得自己没有任何立场来说这话。
“谢谢你,陶果,请原谅我一个做母亲的自私,本能地更多的偏想到自己的孩子。”
陶果没有说话,那谁来原谅我的不甘?
“迁拆队已经在动工了,钱也给我了,我们就此别过吧,孩子。”
“好,阿姨,愿您安好……”
陶果还没有说完,那边挂了电话。陶果不知道,打这个电话的时候,顾佩开了免提,一旁的李东旭和顾岚听得清清楚楚。
顾佩会心地朝顾岚一笑,她说:“你们拿着这笔钱吧,我一个老人,花不了这么多。”她说着把卡给了顾岚,“妈妈,我们不能收。”
她对母亲极为佩服,她望着李东旭,寻求意见,李东旭笑笑,“这是你们母女之间的事情,我不方便给出意见。”
这时,搬家公司来了,他们熟练快熟地装好东西,只剩下两个座位,李东旭便去打车了。
这整整一个上午,他过得煎熬,他感觉他失信于顾岚,他纯粹只是看不得陶果受难,丈夫出轨加生意不顺。还好赵树告诉了他,要不然办不成这件事,他日后该有多歉疚。可是,从电话里陶果的语气里听来,他觉得自己现在的作为十分多余。
李东旭打车来到养静咖啡屋,他临窗而坐。
养静咖啡,如店名一样,环境安静,干净古朴。他不禁回想起自己两年前穿着一身帅气西装,手捧一束百合而来。他想起,他们在这里开始了爱的旅程。从大二到现在四年了。
四年已经过去,那年,二十岁的陶果与李教授相差八岁。如今,陶果二十四岁了,他们还是相差八岁。
张玉敏已经认定了林之明,她还不知道在她的宝贝女儿心里住着这么一个人。
李东旭喝着咖啡,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是她——陶果。她转身,也看见了他,她大方地走过来和他一起同桌。
她笑意盈盈,内穿一件明星限量款的加绒连帽格子棉衣,外穿一身黑色大衣帅气十足,梳着马尾戴上墨镜神清气爽。
你没变,冬天,你还是喜欢同时搭配两件外衣,个性鲜明,风格标新立异。
“你没有变,你还是喜欢卡布奇诺。”他望着她杯中的咖啡说道,目光上移,她取下墨镜,他看见她憔悴红肿的双眼,他的内心突然生生地疼痛开来。
“你什么时候回国的?”
李东旭微笑着温柔地注视着她,正如此刻橱窗外的冬日暖阳。
“前天回来的。”他故意提前了一天。
陶果好一会才笑了笑,说:“是不放心顾岚吧,你真好。”
“是,也不全是。”
陶果品了一口咖啡,“你什么时候这样说话了,李教授?”
“就在刚才,我看你看我的眼神,我决定这样说话。”李东旭有些无奈,但是语气一直很温和,“我想你是想成全我们之间的距离和生疏。”
“我们可不可以好好说话?我这几天烦透了,过得很不好,你可以不可以收起妄想,让我们像朋友一样静静地坐着喝喝咖啡?”
“我只知道,深爱过后的人不能成为朋友。”
“可是,你还要我说多少遍,我们彼此已婚!”
“那又怎样?你一心一意维护的林之明背叛了你。”
“我不想和你争论。”
李东旭垂首,“对不起。”
“我猜顾岚同意拆迁,应该有你的手笔在里面吧?”
“我没有那么关心你,你多想了,如你所愿,我是她的丈夫,我怎么会替你说话?”
陶果冷笑,点头,品尝咖啡。
“你好好地处理林之明的问题吧,我们——如你所愿。”
她还没有弄清楚这个“我们”是指什么人,他就边走边说,付了他的账离去。
李东旭不知道他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会如此舍得对她生气,她可是陶果呀?
李东旭面无表情地回到宾馆,顾岚已经点好饭菜等他。
“我们真有默契,我就猜到你这个时候回来。”她笑着迎了他进来。
李东旭看着小桌上上全是自己喜欢的饭菜,虽然旁边就是一张白色的大床,环境简陋,但是他的内心突然有一丝感动,他笑着说了声,“谢谢”。
“我们是一家人,你不必如此客气。”
他们一起坐下吃饭,气氛尴尬。
“你的妈妈送回去了吗?”
“嗯,都已经安排好了。”
“那就好。”
实在没话了,两人又是一阵沉默,只听得见碗筷摩擦的声音。
“你下午去哪里逛了?晚上带我也去好吗?”顾岚微笑着问,她其实真的不是查岗。
“养静咖啡屋喝了咖啡——遇见了陶果。”他的回答很直接,脸上不带任何情绪。
她在心里冷笑,有些事情,你真的不必如此直接,因为我还没有准备好,你不要打消我的信心。
说散就散,一别两宽,她想说,想安慰,可是讲不出来。
“林之明出轨了,她应该很不好受。”
“是,她化了浓妆,可眼睛还是看得出来哭了很久。”
她突然明白了,他在吃醋。
“东旭,我不是嫉妒,只是想告诉你,再深的感情,也抵不过错交的缘分和命运。”她柔声安慰。
“对不起,我不该在你面前提到她的。”
“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李东旭点头。
“一天,我问一个姐妹,
问她,你是不是还是忘不了他?
她说早忘了。
我还没说是谁呢……
我无言以对。”
李东旭突然柔情地望着眼前这个声音哽咽的女人,第一次觉得她和自己原来那么像。一个人越是单纯越是挂着笑容,往往她的心里越是藏着更多更多的个人感觉。
我再给你讲一个故事吧,顾岚说——
简秋辞别朋友,和母亲来到了梦想中的大学校园,这是一座在南方的城市,要是九月不下些雨,那么秋天便是残缺的,典型的喀斯特地貌湮没在雨雾中,像一幅无关风月的山水画,等你落款题序。
偌大的校园让这个来自地方小镇的姑娘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见到人时脸上总是红红的,然后微微笑,各自走开。还好母亲一路陪着。因为一直下着密密的细雨,有些凉,只有一把伞,母亲的背和肩膀都淋湿了不少,看着母亲年迈的身体,在冷雨里显得格外瘦小。简秋心里很难受,爱如山,山伟岸,无言。
简秋悄悄地把伞朝母亲那边挪了挪,母亲说,没事。
下着雨,冷,但在新生涌动的人群里,不冷清。简秋和母亲穿过人群,挤到数学学院的报名服务点,由一个学姐领着去了宿管科,然后去报名缴费。
下午,简秋的一切事情都已安排妥当,母亲掏出手机远远地拿着看了看时间,母亲的眼睛和他的手机一样,随时间的流逝不再光艳。
母亲看了一眼简秋,说,秋,我要赶最后一趟火车回家了。
可,我的学校你都还没看完呢。
送你来就行了,有什么好看的,都是走马观花,带不走的。
那我送你到校门口吧。简秋看着母亲疲惫的身影,不忍心,更舍不得。
母亲笑了笑说,你怕我还找不到路啊。
不是,我送送你,妈。简秋说这话的时候,是带着哭腔的,第一次要和父母分别这么久。
说着,简秋帮母亲举着伞,一路上都没有太多的话,一同默默地走在雨中,雨声虽小,但是点点滴滴都敲打着离别。
校门口,母亲上了公交车,站车门口回望了一眼,然后头也不回地挤了进去,随后车子驶出站台,朝来时的路飞奔而去。
她责怪自己,应该提醒妈妈,叫她一路小心,可是她没有说出口。转身,心好像被拧了一下,很疼,眼泪就流了出来。
没事儿,这时从后面传来一个声音,快到国庆节了,马上就可以回家了。说着,递上来一张纸巾。
简秋接过,连忙拭去了泪水。
没事儿,大学四年很快就过去了,他安慰道。
谢谢,简秋说完,又流出了好些泪水。
我当初和父母分别的时候,我也哭得很厉害,没事儿,慢慢地就好了。
他见简秋还不说话,又说,今晚物理学院有迎新晚会,你可以去看看,有很多很好看的节目,说不定还能认识一些新朋友呢。
简秋看了他很真诚,不像坏人,又轻轻道了一句:谢谢。
晚上,简秋在去图书馆的路上路过文艺汇演的广场,正巧看见下午那个高大结实的男孩站在舞台中央,他环视了一下四周,鞠躬,安静从容地唱道——
繁华声遁入空门折煞了世人,梦偏冷辗转一生情债又几本......
这是简秋最喜欢的歌,《烟花易冷》。她不由得停下脚步,这首歌,现在由这种沙哑低沉的嗓音唱出来,更多了些凄美和认真。
简秋被这样的歌声深深地吸引了,此刻,她渴望他们彼此认识,并在一起发生点什么。他一曲唱罢,台下掌声热烈,然后看他道一声谢谢,又鞠躬,下台,最后混在人群里再也找不到。简秋才不舍地离去。
事后好久,只要再听到这首歌的时候,简秋都能清晰地记起,那是一个微凉的秋夜,他不经意间拨动了她的心弦,却只是弹奏,没有记下曲谱。
简秋曾经想过很多办法要找到他,结识他,可是都一无所获。
直到那次,那个英俊风度翩翩的人出现在一个讲座上,原来他是物理系的教授。可是那时,他的照片已经躺在了闺蜜的钱包里……
直到毕业——
他说得真对,四年其实就这么长,过去了,看着窗外刚来报道的学弟学妹,简秋又想起了他所有的音容笑貌,虽然是片段,但是却串联在她的整个大学时光里,充实和温暖着每一天。
如今,经过一个暑假的打拼,简秋终于找到了理想的工作,是时候说再见了。
四年,我用最美的青春守候了一段柏拉图式的爱恋。她对自己说。
我来续个尾吧,李东旭说,现实中生活中不能给的,就说在故事里吧——
简秋研究生毕业应聘到那所学校,学校为新教员准备了迎新晚会,不过多了些酒气,她自己也多了些言不由衷。突然,会场的正门开了,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走了进来,喧闹声立马弱了些,简秋猜想可能是领导,就在服务台取了一杯红酒,躲到了一个比较暗的角落里。
不多一会儿,简秋见到那个男人就和会场里的教员有说有笑,她暗自庆幸,领导看样子应该好相处。简秋还没有来得及多想,那个男人就已走上舞台了,他清了清嗓子,说,今天是娱乐晚会,大家都好好地放松放松,我只是名义上的领导,下面我为大家唱首歌。
台下的人听了这话,无不拍手叫好的。
简秋并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可意料之外,是那个在记忆里深种的声音想起了,熟悉的声音阔别多年,可还是那样的温柔,认真。她放下了杯子,向人群靠拢,是他,真的是他,她的柏拉图。
一曲完毕,他深情款款地说,今天这首歌,送给大家,也给送给那个单纯的女孩子。
顾岚听完,泪如雨下。
几天后,顾岚拿着母亲买房子的钱,成功地成为了养静咖啡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