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又过几日,太后被葬入皇陵。最后一点封土落下时,天色忽然转阴,狂风吹起细碎的沙石,场面看着有些骇人。
洛擎远忽然听见身边的人问他:“擎远哥,你说人死了以后真的会有灵魂吗?”
“也许有吧。”洛擎远自己做了许多年的孤魂野鬼,但他又没碰见过其他人,所以也无法肯定。
“她们这样凶,就算真做了鬼,估计也不会被欺负。”陆知意道。
洛擎远笑了笑,看着眼前飞沙走石的场景:“嗯,放心吧。”
折腾了这些时日,陆知意都瘦了一圈,偏又在孝期,每日只能吃素,之后养了许久才见起色。好在荣王夫夫留在了京中,有齐霜照顾,陆知意状态还算不错。
荣王夫夫都在,陆知意自然也不能总是住在洛家,洛擎远虽然不适应身边少个人,但也不能真去荣王府把人抢回来,他现在还处于半残废状态。
天气刚有点变化,陆知意就染了风寒,咳嗽了好几日,每天喝药就像是在用刑。偏偏洛擎远的腿伤也到了关键的时候,换好药之后又重新拄起拐。陆恪行抽空来洛家看他们时,笑话他俩是难兄难弟。陆知意还反驳他,分明是患难夫妻。
陆恪行被亲弟弟噎了一下,拍了拍洛擎远的肩膀:“记得准备好聘礼,等孝期一过就把这小混蛋娶回家,我现在看他非常不顺眼。”
洛擎远当然不会反驳,还真和陆恪行商量起了聘礼的事情,只有陆知意边喝着苦药边反驳:“是嫁妆,嫁妆!太子殿下,您是打算卖弟弟吗?”
“行行行,我肯定给你准备嫁妆。”陆恪行道。
陆知意觉得这哥是没法要了,等陆恪行给他找了嫂子以后,他要一天告二十遍状。
等到陆知意终于痊愈,告别了那些苦药,宫里的晏帝又倒下了,这次似乎很严重,一连罢朝许多日。如今,朝中势力分散的厉害,由陆恪行、陆恒、陆慷三人一起监国。
陆知意私下里问洛擎远,这状况没关系吗,老皇帝好像随时随地都会归西,直到现在,他没有丝毫准备传位诏书的意思。
“放心吧,只是有些小麻烦,很快就能解决,你哥现在有兵也有钱,直接改朝换代都没问题。”有秦枫荷留下的东西,加上霍家过去的人脉,还有洛擎远前世的记忆,若是这样,陆恪行还能输,那他们真的可以羞愧自尽了。
陆知意知道没事后就不愿意再多花心思想这些,他本就是个没什么争抢心的人,一旦有人宠着惯着,就心安理得做起了甩手掌柜,连暗卫司都不怎么去。
陆知意才清闲几日,又被晏帝召进宫,他到的时候寝殿里还有几个道士在。他面上不显情绪,心里却在想,这人是嫌自己死的不够快吗?
洛擎远正打算去接陆知意,那人下一刻就捂着脸进门了。谁知道他进宫半个时辰,回来就能带着一脸伤。他老老实实坐在那里由着洛擎远上药,没办法,洛擎远惯会夸张,假如他手指划了道口子,洛擎远会觉得他骨折了。
他脸上只有一道小口子,还是他自己指甲划的,真正挨揍的人是陆慷。他觉得自己和陆慷估计真是上辈子的仇人,不然怎么每次他心情不好,陆慷就会出来招惹他,然后被他逮住揍一顿。
“说吧,怎么回事?”
陆知意摆摆手:“没什么大事,就是我又和陆慷打架了。”
洛擎远:……怎么说呢,陆知意年纪多大,这两人就打了多少年的架,他都习惯了。
“今天开始,你哪儿也不准去,一出门就给我惹祸。”洛擎远看向跟他进书房的人,无奈道。
“洛小将军,那我待在哪儿?”
洛擎远将两沓宣纸递给陆知意:“待在我身边,端茶送水,研墨添香。”
“好呀好呀,大公子,那我需要现在去换身裙子,再挽上发髻吗?”陆知意道,“正好前些日子,我给陆忧打了一套头面,还没来得及送过去。”
洛擎远转动毛笔,用笔杆轻轻敲了一下陆知意额头:“又闹什么呢?”
陆知意气哼哼道:“明明是你自己让我给你做研墨添香的小娘子,怎么还怪我?”
洛擎远又敲了他一下:“脑子里成天都在想什么?”
“想你。”陆知意捂着脑袋,可怜兮兮道,“你居然打我,那你要对我负责一辈子。”
“我本就该对你一辈子负责。”洛擎远笑道,“我的小娘子。”
陆知意瞪大了眼睛,抬手往洛擎远额头探去:“也不热啊,怎么就说起胡话了。”
洛擎远哭笑不得:“还来劲了是吧。”
“洛大公子,你变了,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口是心非的你了。”陆知意道。
洛擎远在陆知意掌心落下一吻,不知是在为哪件事解释:“情难自禁。”
“你……我……”小世子的确只会逞口舌之快,根本敌不过某个活了两辈子的人。
“叶子,还不把东西送进来。”洛擎远看向门口。
听见这话,叶子快步走进书房,将东西放下,语速飞快:“师父说这几日天气燥热,制了些冰块,让我来给你们送降火的冰饮。”
“行了,出去吧。”
叶子连忙跑远了,他以后再也不来送东西,这俩人随时随地都能打情骂俏,根本不避着人。
“现在知道害羞了?”洛擎远看向正在墙角自闭的陆知意。
陆知意斜了他一眼,羞恼道:“有人来你怎么不说一声?”
“又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没什么好遮掩。”洛擎远道。
陆知意叹了口气,还是他输了。而且他怀疑,若不是现在不适合,洛擎远真能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他拿过旁边的冰饮喝了一口,降火。
他一抬头,发现洛擎远正盯着他看,他将手中的东西递到洛擎远面前:“你要喝吗?”
洛擎远就着他的手喝下一口,评价道:“味道不错。”
“师父手艺一直很好,擎远哥,你伤都差不多好了,怎么还把轮椅摆在这儿?”陆知意因为喝了冰饮的缘故,唇色变得更红。
“因为还有用啊。”洛擎远轻轻一推,陆知意跌坐在轮椅上。
“你想做什……”
洛擎远俯身含住陆知意的唇,辗转深入。等到终于被放过,陆知意发现他的手腕被牢牢扣在轮椅的两个扶手上,救命啊,他家洛擎远好像真的疯了。洛擎远轻轻拨动一边的机关,原本扣在陆知意手上的木环被放开:“只是给你看看机关,没有别的意思。”
“洛擎远,你实话实说,是不是被什么东西附体了?”陆知意幽幽说。
洛擎远笑着捏了捏陆知意的脸,又亲了一口:“要真是被附体,你觉得我会承认?”
“你果然就是觊觎我的美色。”陆知意道。
“你说的对。”洛擎远大方承认,在他眼里,的确没人能比陆知意更美。
在家里待了几日后,陆知意终于静不下去了,缠着洛擎远要出去玩。
今年才打了胜仗,各地也风调雨顺,所以京城也比去年热闹不少,街市上的摊贩也多了。
虽然许多东西都不能吃,但陆知意看热闹也看得很开心。洛擎远垂下眼睛,陆知意这样喜欢玩闹的小孩子心性,前世怎么会被人逼成那般模样。
“擎远哥,我们去书肆,也不知道有没有新出的话本。”陆知意歪着头与洛擎远说话,差点与从书肆里出来的女子撞在一起。洛擎远揽过陆知意的腰,往后退了一大步。
“大公子?”
洛擎远顺着声音看过去,原来是沈飞絮,她身边还跟着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的确是她前世喜欢的那位。
洛擎远只点点头,没有继续交谈的打算。
沈飞絮笑了笑,被身边的人牵着走远,交谈声落在风里。
“絮儿,你认识?”
“只有过一面之缘,他是洛家的大公子,就是年前刚夺回庆州三城的那位小将军……”
看着沈飞絮的背影远去,洛擎远过了一会才收回目光。
“还看呢?”陆知意语气有些酸。
洛擎远笑道:“看来咱们家以后是不缺醋吃了,还是陈年老醋。”
“哼!”
“都是多久之前的事情了,没必要在意。”
陆知意气得把人拽回了马车,然后掐住洛擎远的肩膀前后摇晃:“就在意就在意,洛擎远,你要是敢出去胡乱勾搭人,我就杀了你!”
洛擎远一把将人捞回怀里:“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会始乱终弃的负心人?”
“没……没有。”陆知意怂的很快,“我没那样想你,刚才就是太生气了才会口不择言。”
洛擎远勾过陆知意的下巴,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沈飞絮也好,其他人也罢,在我眼里都无关紧要。”
“那我呢?”
“你说呢?”洛擎远将人抱在怀里,“你从来都不需要与任何人相比。”
午后,他们刚躺下,外面就开始下雨,敲打在屋檐上十分催眠,陆知意赖在洛擎远怀中睡得安稳。
兴许是碰见了故人,洛擎远又梦见了往事。
他再次出现在了洛府的院子里,陆知意正握着剑,指向沈飞絮,细看,她的小腹微微隆起,是有了身孕。
“沈飞絮,你是不是忘记了本王的警告?”陆知意厉声道。
“王爷,孩子是无辜的。”沈飞絮捂着肚子,“您明明知道,他与大公子无关。”
“你先前联合那些人算计洛擎远的家产,甚至想要害他的命,现在说一句无辜以为就能够赎罪吗?”陆知意轻声道,“放心吧,我会送你们一家人一起上路。”
“是老夫人……夫人她们逼我的。”沈飞絮哭着说,“王爷,您大人有大量,放过这个孩子。”
“难道你以为我会放过她们?”
洛擎远才注意到,陆知意的脸色有多么差。身边的亲人一个接一个离开,陆知意会有多难过,而那时的他只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与痛苦里,被彻底蒙住了双眼。
陆知意并没有下狠手,但沈飞絮因为受惊吓动了胎气,晕倒在地上,很快被陆知意叫过来的暗卫带走。
没一会,洛擎远看见了闯进院子的自己。
“她没有怀你的孩子,你相信所有人,为何就不信我?”陆知意的剑尖几乎要穿透洛擎远胸前的衣衫,手上青筋暴起,也没往前移动半分。
洛擎远动也没动,看着陆知意,眼里只有嘲讽:“陆知意,你还有哪一点值得我相信,京中最近死了多少人,你敢说那些都与你无关吗?”
陆知意笑着丢下剑,背过身后,一行泪顺着脸颊坠落:“是又如何,他们都死了,我才能活下去。而且,他们都是贪官污吏,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
“那他们的家人呢,原本只需要流放,你直接放火烧了宅子?”
“人不是逃出来了吗?”陆知意道,“我心情不好,想烧就烧了。”
“飞絮和孩子无辜。”洛擎远看着陆知意,声音里满是疲倦,“你放了他们,我随你处置。”
“在你眼里,这世上除了我之外的人皆是无辜之人。”陆知意面容变得狰狞,早不是从前单纯无害的模样,让洛擎远觉得无比陌生,“沈飞絮的确有孕,但那个孩子,不是你的血脉。洛擎远,你永远不可能有自己的血脉。”
“陆知意!你给我闭嘴。”洛擎远反手抽出了轮椅上的短剑,指向陆知意。他本就没想过成家,对于沈飞絮与孩子,他也根本不在意,沈飞絮敢下药算计他,敢帮着继母偷挪霍翎珠的嫁妆,他没打算放过这些人,他又不是什么大善人。
他在乎的是陆知意如今的行事风格,根据心情杀人,哪怕对方全然无辜,或者罪不至死,陆知意何时变成了这种人?
陆知意看着短剑上的花纹,笑得凄惶,洛擎远对他起了杀意,打算用他送的剑,杀了他。
陆知意往前走了一步,胸前的布料被刺破,慢慢有血洇开。因他这日穿了白色的衣衫,胸口沾了血后像是绽放开一朵绯色的花。他轻笑,故意编出谎话激怒洛擎远:“你猜我为什么肯定,因为是我找人强了她,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会是你的?谁让她敢给你下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