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报官吧?”
书生扯了扯山松的袖子,“报了官兴许还能将那些被抢的钱财给要回来。”
“报官?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啊?这么一个大盗,你觉得我们是她第一单买卖吗?”
山松真是被这傻子给气得不轻,也不知是不是因了换身体的缘故,山松总觉得书生好像更傻了。
“与其报官等一个论断,我们不妨去当官吧。”
“当……当……当官?”
“中了状元不就可以当官了么?”
山松把怀里藏得死死的帖子拿出来,“该还你的,我一样也不会少。”
窗外的细雨落在屋檐下,滴答滴答响着,屋内的主人捧着一盏热茶很是惬意的摇着躺椅。
绿植在屋里打着转转,看了一眼躺椅上那个悠哉悠哉的人,“那呆子被拐走了,你咋一点也不着急呐?!”
孟忧打开茶盅,吹了吹,抿了一口茶,过了许久,绿植都要以为她不会说话了,她却慢悠悠来了一句,“他会回来的。”
这山松当真是木脑袋,就那么被引着走了数十条街,也毫不起疑的跟着前面那个女娃。
四周的景色越来越偏僻,哪里像是去什么酒楼歌舞厅的地儿,倒像是去乱葬岗。
山松头痛不已地站在小径上四处张望。
水泽地势低洼,走进来之前四处开阔,走进深处才惊觉水草及人腰深,四处都是绿茫茫的连成片。羊肠小路都是渔家和猎人踩出来的,肆意交错成一个迷宫,走进来容易,走出去又不知道要费多少脚程。那女娃嘻嘻哈哈往前面的野鸭子奔去。
“小姑娘,走了。”山松向四周的草丛里喊着,只见水草丛里越扑腾越远,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和草叶摩擦声和野鸭的叫声混到一处,再听不见什么了。
“坏了!该不会是溺水了吧?”
山松往那些密密的水草够头望去,叮铃”一声响,空灵悠远,好似来自另一个时空。
山松下意识地追寻着那个声音,只见小路尽头的一株开花的野樱花树后,露出一只坠着鎏金铃铛的玉白小脚丫。好似知道有人看到似的,那只小脚害羞地缩了回去,铃铛声也远去了。
山松紧追着那铃铛声走了半炷香的时间,那铃铛声倏然消失不见,四周都是将人没顶高的水草,来时的路竟也被草封住。
他的足底被沾湿,前几天吝啬的老板娘好不容易愿意给新做的衣裳也被染上了泥泞,本是坠着玉勾的那处衣角此时只空空挂了根红绳。
早就听说如今的世道比不得以前了,人心难测,不得轻信。可这天真的木头还是把玉勾赔了出去,现下将自己也搭了进去。
“小妹妹!小妹妹!小妹妹!”
连唤了几声,确信了自己果真是被骗了,山松有些懊恼,想着店里那个时时恨不得马上将他送走的老板娘,想着平日爱叽叽喳喳教导他半天的上仙,再想想那堆早上出门太快,还没来得急用铲子给铲起来的灰尘……唉,果然是不应该出门呐。
耳边“叮铃”一声脆响,山松一转头,看到七八岁的小丫头蹲在他旁边,头顶双螺髻,鹅黄短打,光脚坠着鎏金铜铃,不声不响地看着湖面。俨然是先前那个女娃换了个装扮,依这情景来看,山松想他多半是遇上妖或者鬼了,还被骗进了一方结界。
山松待在“人间”这几年也不是白混的,虽有混吃混喝的嫌疑,但好歹还是帮衬着孟忧做了些妖魔鬼怪的生意。
此刻蹲在他旁边的女娃,看着虽然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若是惹怒了未必是好事。
“小妹妹,你可是还有别的什么心愿未了?”
那女娃低头看湖面。
“你若是有什么未了的心愿,不妨说出来与我听听,虽说我没什么大的法力,可我们家老板娘有啊,你说给我听了,我定帮你求她。”
那女娃继续低头看着湖面,不语。
“小妹妹,你到是说句话呐!”山松也跟着蹲下来,一同望向那湖面。
女娃突然开口,声音是不同这个年纪的沉稳冷静,“如果再来一次,你还会选择信我吗?”
这么没头没脑突然的一问,山松只觉得心下一空,那本就空空的胸膛居然恍若有了一颗炽热之物,跳动了几下。
“你是在同我说话?”
半晌,没有回应。
山松自觉没趣,反正也绕不出去,若是绕远了,还不知会遇上什么鬼东西呢,不如就安静待在这里吧。
可是这静得发慌的湖面仿佛有一双手一般,不停地拉扯着山松的目光。
山松鬼使神差的低头看向,湖面上是一幅幅他从未见过却又桩桩件件在他脑子里模糊的记忆。
仿佛有人在湖底深处唤他,
“山松……”
“天地万物皆有灵气,山松亦如是。”
“你这呆头呆脑的样,怕是被我一个妖怪卖了都还要帮着数钱吧?”
“喂,她是骗你的!”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居然信不过我?现下你选她,还是我?!”
“再来一刀,我还想再听一次那句话。”
“山松……其实我本来是想告诉你,我不是松树,我是桂树,可我乐意听你给我的名儿,你欢喜就好……”
“对不起,原谅我深陷泥沼中还是忍不住自私的抓住了你……”
那是谁?!
为何他的脸如此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山松想看得更仔细些,不知不觉的往湖面凑了凑,整张脸慢慢地浸入水中。四周都是吹吹打打的声响,大红的喜字晃花了山松的眼。
彼时他正呆呆立在一个院落中央,院子的长廊上都挂满了大红花球,窗子上糊了喜字,每根柱子上也有喜字,不知是哪家喜事,办得如此喜庆。
对面的门方里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穿了紫蓝色的官袍,右手捧着一顶官帽正欲戴上,抬眼看到他了,遂笑了笑,抬起左手冲着山松招了几下,“还不快过来啊,过来看看你穿的这身衣服好看不?”
山松的身体竟然真的不受控制的动了起来,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大步向对面走去。
“不就是升个官吗?外面还搞一群吹念做打的,里头搞得红红绿绿的,跟娶新媳妇似的。”
那人不怒反笑,“喂,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你第一天穿官袍,当然得有点气氛啦!吹念做打,锣鼓喧天是为了让全城的老百姓都认识认识你这个呆子,大红喜字贴得四处都是为了给你找点喜气,省不得你一天就只会低头死读书,多沾点喜气,人也会头脑活络多了呢。”
“本来就是木头脑袋了,也不会活络到哪里去了。”
那人狠狠敲了一下山松的脑袋,“胡说!谁说这是木头脑袋了。哼,咋不见我笨呐?唯独你进去了变得比较笨是不是?”
“哎,别敲了,你这个妖怪也不怕把自己的身体给敲坏了,若是敲坏了这身体,看你去哪处寻一个。”
“这个容易啊,大不了我就一直待在这副身体里好了,虽有些呆头呆脑,但好歹有血有肉啊,比那木头好太多了,不是吗?”
山松急了,扶住那人的肩头就是一阵乱晃,“出来!你给我出来!”
“哈哈哈,别急嘛!我逗你玩的!等时机成熟了,会有办法换回来的!放心好了,我不会白白霸占你的身体的!”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主动揽上山松的肩头,“走!官爷带你游街去!”
今日正是那新官上任的第一天,百姓都围在两旁看个热闹。这新官上任游街,山松也连带着被拖来游街,他骑了高头大马跟在前面那个威风凌凌的人后面。从后面望去,单单只是看了个背影,他也觉着由那个树精接管他的身体来做官,好像也挺不错的。
这个想法一出来,他立马就慌了。都说山野精怪擅迷人心智,这还没几天呢,那树精居然就让他有了这样的想法,躯体是断断不能让给他的。他摇了摇头,双腿在马肚子上一夹,本想让这马走快点的,可没曾想这马居然一惊,向两侧的人群中跑了去。人群轰动,马匹嘶鸣,山松本就不会半点马术,只能死死抱上马的脖子。
马停住了,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山松这才慢慢睁开眼。
一身蓝紫色的官袍挡在最前面拉紧了他先前松开的缰绳,早上穿戴得整整齐齐的衣帽已经略有皱褶,还有那手上暴露的青筋显现出他用了很大的力气。
“喂,呆子,你怎么样?”
山松眨巴了几下眼睛,确定这一切都是真的,他没从马背上被摔下,这身体还好好的,再一看自己原先的那个身体,不由多看了两眼,真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喂!吓傻啦?”
“你才会被吓傻呢!哼!小爷我福大命大!不需要你瞎关心!”
“你确是吓到我了……”
“……”这突如其来的沉重是怎么回事?山松够着头去看那人,他的脸被凌乱的发丝遮住,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来。
“走,回官驿。”
山松以为他听错了,不确定的重复了一遍,“回官驿?”
“嗯。”
“别闹了,这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还没游完街呢,一大群人跟着你,岂是你说回就能回的?”
“我不管,我就是要回去。”
“别闹了好不好?先……诶?这还有位姑娘在你后面呢!”
山松忙从马上跳下来,“你说说你,这么一位姑娘摔地上了,你居然还有心胡闹,也不赶紧把人家姑娘扶起来?!”
地上那个姑娘雪纺的纱裙被地上的泥土给弄脏,却丝毫不显狼狈,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吓得有些苍白,从始至终不吭一声。一旁是撒了一地的桂花糕,原是位出门卖桂花糕的姑娘惊慌中被推倒在地扭了脚。官的脸色不太好,显然不想理她,冷冰冰的说:“旁边又不是没人,会有人来扶她的。”
随行的士兵立马就懂了,忙上前将那姑娘扶起。这一扶才发现,这个姑娘口不能言,竟是个哑巴。
山松略有些同情她,但又害怕是故技重施,就愣在那里远远的看着了。
官说:“呆子,这样总可以了吧?”
山松答:“她说话不便,反正我们也是游街,正好可以顺路将她送回家去了。”
“你就不怕她讹上你啊?依我看,随便给点银子打发走便是了。”
那个姑娘听了以后却是忙着跪了下来,连磕了几个头,叽里呱啦乱比划了一通,又继续磕了几个头。
官把银子放在她的篮子里,“今日你的桂花糕算是卖给我们了,还有些多出来的银子,你拿去看大夫吧!”
那姑娘咿咿呀呀比划着,就是不肯走,还把篮子里的银子一并给倒了出来。
“怎么?!你这是讹上我们了?别以为我是新官就不敢轻易治你的罪!”
山松忙过来拉暴脾气的官,“好了,她大概不是那个意思。”
山松耐心的问道:“可是嫌银两少了?”
姑娘摇了摇头。
“你不想要银子?”
姑娘点了点头。
“那你想要什么?”
那姑娘指了指自己,又继续指了指他们。
“你想跟我们走?”她点了点头。
“不可能!”官严肃的说,“官驿里怎么可能收留一个来历不明的人?说不定她是刺客呢?”
山松皱眉,“你先别说话嘛,先听她说。”
“你为什么要跟着我们啊?”
那姑娘想了想,又咿咿呀呀比划半天。
“你想报恩?”
她用力的点了点头。
“喂!我说,别耽误时辰了,让她该去哪里去哪里,总之别挡道就行了。”
山松越看那姑娘越觉得像家中的小妹妹,不觉动了恻隐之心,“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冷血啊?!她扭到脚了,又是个哑巴,不如我们先把她带到官驿去,然后再慢慢问她就好啦!”
“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好啦!既然我在你眼里是冷血的无情的,那就不要来管我怎么想的了。”
官生气了,那个家伙摆明就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