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察觉到了他的情绪,薄砚忽然在桌下探手过来,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手背上突然传来温热触感,阮眠怔了怔,他手指轻颤两下,可却一反常态,并没有甩开薄砚的手。
也不算认识,男人声音中添了两分沉重,但却又很笃定,不过我知道,你父亲是个英雄。
阮眠眼眶忽然就觉得滚烫,他用力点了点头,应道:嗯,他是个很厉害的人。
你知道吗?男人的语气更为沉重了,他低叹一声,你知道你的父亲,是因为什么,因为什么
可说到这里,他重复了两遍,却都没能把后面两个字说出口。
倒是阮眠自己接过了话头,他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最后坦诚道:我只知道我父亲,是因为出任务救人,才去世的,但具体是什么任务,又救了什么人,我母亲都没告诉过我。
是的,他的父亲去世了。
在他小学三年级那年就去世了,到现在已经快十年。
那时候他还太小,只知道爸爸是警察,是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是动画片中演的那种,惩凶除恶的大英雄。
而那次意外之前,阮眠也只知道爸爸又去出任务了,爸爸临走前,就像往常的每次出任务前一样,很匆忙,但又会从匆忙之中抽出非常短暂的两秒钟,给他和妈妈一人一个拥抱,之后用沉稳的嗓音安抚,也承诺:放心,等我回来。
可那一次,阮眠没能再等到爸爸回来。
他那时候还不到十岁,甚至对于死亡都没有一个足够清晰的认知,还会缠着妈妈一遍又一遍地问,爸爸为什么还不回来。
那时候母亲无法给他解释事情的全貌,因为即便解释了,他也根本无法理解。
可等他长到了能理解的年纪,却也不愿再和母亲提起,平添伤怀。
阮眠当然也自己上网搜索过,可他父亲毕竟不是什么名人,只是很不幸,在一场任务之中牺牲掉的,普通的人民警察。
时隔太久,也早已找不到当初的新闻了。
那是一宗绑架案,男人的低沉嗓音拽回了阮眠的思绪,我女儿是那宗案件的受害人,而你父亲,就是为了救她才牺牲的。
他当时在现场,现场的惨烈他永生都不会忘记,可具体的情形,男人不愿再描述给阮眠听。
人死不能复生,知道得越详细,也只会越痛苦。
阮眠抬头,愣愣看着男人,嘴巴张了张,却没能发出声音。
其实并不意外,从男人最开始说的那句,如果没有阮眠的父亲,可能他的女儿就早已经去世了,阮眠就大抵已经猜到了这个结果。
可真的等男人亲口说出来,阮眠却还是不知道,应该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眼前人。
手上握着他的力道忽然变大了两分,阮眠垂头,看到薄砚修长食指在他手背上轻点两下,就好像无声的安慰。
在这一瞬间,阮眠竟奇迹般地,感觉到了一种心安。
半晌,他忍不住动了动手指,轻轻回握住了薄砚的手,之后慢慢冷静了下来,轻声开口:那您这次找我,是为了什么?
男人顿了一下,从钱包中抽出一张银行卡,往阮眠面前推了推,终于说出了自己此行的目的:这张卡里有五十万,我知道对于,对于你父亲的生命而言,这五十万根本不值一提,但我还是想给,这是我们全家的一点心意,早在九年前就想给,也该给了。
说到这里,男人略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可那时候你母亲没有收下,再之后你们就搬了家,我也一直找不到你们,这次也真的算是缘分了,我是真的没想到,会在咕噜平台看到你的直播。
说到这个,阮眠才恍然想起,眼前男人的第一重身份,是这次广告的资本方。
所以阮眠犹豫一瞬,还是决定直白问出来,所以您是因为这个,这次广告才会找我吗?
像是没想到他的话题会跳跃到这里,男人愣了愣,唇角勾起淡淡笑意,他坦诚道:不是,我是个商人,我找你拍广告是看重你的人气,但能借此机会见到你本人,亲自把这张卡交到你手里,我很高兴。
边说,他就又把卡往阮眠手边推了推。
可阮眠毫不犹豫,伸出一只手把卡推了回去,他摇头道:您的心意我领了,但这张卡我不会收。
男人这下有些急了,他急忙解释道:我真的没有其他意思,给这张卡只是为了感谢,真的非常非常感谢,这份感谢我们全家都会一直一直记得,但实在也想不出能表达感谢的更好方式了。
但阮眠依然没有任何动摇,仿佛这张卡里的五十万不会对他有分毫吸引,他嗓音很轻,语气却是很坚定的,您误会了,我知道您没有其他意思,但我还是不会收,虽然我还是不太清楚,当年的具体情形,但我想,我父亲也只是做了他认为正确的事情。
顿了一下,阮眠的眼神变得有些悠远,他嗓音更轻了两分,就像怕惊扰到什么一般,我还记得,我小时候常听他说的一句话,就是,人民警察,保护人民是他的责任与义务。
这句话阮眠真的听了很多很多次。
即便那时候小小的他,还并不能理解这句话的意思,可却丝毫没有妨碍到,这句话深深烙印在了他心底,再也不会抹去。
他的父亲,只是去尽了他应尽的责任与义务,即便为此赌上了性命。
男人还想再说什么,阮眠却豁然开朗般,歪了歪头,朝男人露出个笑,语气添了两分轻快,叔叔,您就别再为难我了,这张卡我要是收了,今晚我爸一定会来梦里训我的,我挺久没梦见他了,可不想好不容易能梦一次,还要挨训。
男人怔怔看了阮眠两秒,眼眶有两分湿润,他也跟着笑了笑,没再劝说,而是直接把卡收了回去。
顿了片刻,男人还是没忍住,抬手轻轻在阮眠发顶拍了一下,沉声道:好,叔叔不为难你,不让你挨训。
不过,男人收回手,又很快转折道,不过你能不能给叔叔留个联系方式,以后叔叔再请你出来吃饭。
只是吃顿饭的话,阮眠倒觉得没什么不行。
于是这次他没再拒绝,而是留下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猝不及防经历了这么一场,阮眠情绪实在不可能立刻平复下来,他没什么胃口,没再吃东西,也拒绝了男人提出送他们回学校的好意,说只想自己静一静。
男人自然表示理解,他起身准备先一步离开,可离开前,却又不由多看了薄砚一眼。
看得越久,男人越觉得薄砚眼熟,他敛眉思索两秒,忽然想起什么一般,讶然道:你是不是,薄清的儿子?
阮眠还没有恢复运转的大脑,终于在听到这句话的刹那,被激活了一点反应。
他惊讶抬头看向男人,完全没想到他竟然会认识薄砚。
男人还在等待薄砚的回答,阮眠也不由侧了侧头,看向薄砚。
可薄砚却沉默了很久,半晌,他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转头看阮眠,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手指,低声问:我和这个叔叔说两句,在外面等我一下,好不好?
阮眠在那么一个瞬间,其实是想说不好的,有种莫名的委屈涌上心尖。
这种委屈大概来源于,他已经把薄砚放在了一个足够亲密,能够让薄砚知晓他的父亲,他的家庭的位置,可反过来,谈及薄砚的家庭,薄砚却想避开他。
但当对上薄砚眼神的瞬间,阮眠就立刻妥协了。
因为他从来没见过薄砚这样的眼神。
在这个眼神里,阮眠清晰读出了两分近乎哀求的意味。
作者有话要说: 久等!
这章还是剧情,下章就甜甜了!
感谢投雷和营养液!
每条评论都有看!
鞠躬,爱你们。
第42章 四十二颗奶团子
直到包厢门被严丝合缝关上,背抵在冰凉墙上,阮眠都还是有些没回过神。
就是给他一百个脑袋,他也不会想到这次拍广告的最后结果,会是这样的。
虽然他父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但是真的提起来了,尤其还是,直面这样一个,这样一个可以说,与他父亲当年去世密切相关的人,阮眠不可能不被牵动心神。
深呼吸一口,阮眠又用力往后靠了靠,让后背与冰凉墙壁紧密相贴。
背后传来的,丝丝缕缕的冰凉感,让他终于勉强清醒了两分。
阮眠摸出手机,点开了微信,进入了备注为父亲的对话框。
他手指悬在屏幕上,甚至指尖都在微微颤抖。
过了很久,阮眠才终于打出一个字爸。
而伴随着这个字,一颗泪珠突然滚落在屏幕上,正正好好砸在这个字眼上,激起一个很小的水花。
阮眠倏然仰了仰头,抬手胡乱在眼睛上抹了一下。
不能哭,哭了又该被爸爸笑话了,说他是个娇气小哭包。
阮眠吸了吸鼻子,垂头继续打字,他每一个字都打得很慢,很认真
爸,我想你了。
爸你知道吗?我今天见到王叔了,就是你当年救的那个女孩的父亲。
他要给我钱,但是我没要,五十万耶,我一分都没要!
我还和他说了你的经典名句,也说了你当年,只是在做你认为正确的事情。
爸,怎么样?我是不是很棒?很懂你?
爸,我都这么棒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再夸我一次了?
哪怕在梦里也好。
爸,你是不是在那边已经有新儿子了,要不然要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我梦里了?
最后一句发出去,阮眠发现自己眼眶又一次不争气地湿了,他用力仰起头,飞快眨了眨眼睛,没让眼泪再落出来。
之后,没再继续打字,阮眠退出了和爸爸的对话框。
手指在屏幕上又悬了两秒,阮眠还是点进了母亲的对话框。
无论如何,今天这件事情都还是有必要让他妈妈知道的。
阮眠垂眸,手指在屏幕上飞动,三言两语就给他妈妈讲清了今天的事情。
现在还不到晚上九点,他妈妈不可能这么早睡觉,往常这个点也不会有什么其他事情,然而阮眠这条消息发出去,等了快五分钟也没等到回复。
薄砚也还没出来,这边房间隔音太好,只是一门之隔,阮眠却完全听不到里面的声音。
百无聊赖般,阮眠随手点进了朋友圈刷。
说来也巧,只刷了一下,阮眠就知道他妈妈为什么不回消息了
朋友圈最新的一条,是备注为张叔叔的人发的。
他发了一张照片,配字:小羊羔两岁了!
阮眠手指一顿,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停滞两秒,他就像是在与自己做某种拉锯,可最后,还是松懈下来,点开了那张照片的大图。
照片中有三个人,一男一女,中间是个很可爱的小男孩,头上还戴着一顶生日帽。
三人脸上都挂着很美好的笑容,这张照片无论给谁看,都会觉得,这是极其温馨的一家三口。
阮眠也这么觉得。
如果照片上的女人,不是他母亲的话。
阮眠吸了口气,手指在屏幕上轻点两下,直接退出了微信。
他又下意识侧头,看了眼依然严丝合缝的包厢门,心头莫名涌上两分烦躁。
妈的,不是说好的就只说两句话吗,薄砚怎么还不出来?
又想起了刚刚从那个王叔嘴里听来的名字,阮眠犹豫一瞬,还是打开了百度,在搜索框中输入了薄清两个字。
阮眠原本当然是没想过,薄砚的父母能够榜上有名的。
可今天见了王叔,王叔是很大的资本方,那能被他认识的,大概率也非富即贵。
而很快,事实也验证了阮眠的猜想是对的。
薄清真的榜上有名,百度百科有她的资料。
只是出乎阮眠意料的是,薄清是个女人。
毕竟现在,绝大多数家庭里还都是随父姓,因此听到薄清这个名字的时候,阮眠先入为主,就觉得这是薄砚的父亲。
百度百科里只有一张照片,阮眠只看了一眼,就基本上确定了,这就是薄砚的母亲没错。
因为真的太像了。
不只是五官上的相似,更多的,是眼神里,气质上的相似。
照片中的女人看起来很年轻,也很美貌,可那双长而上挑的眼眸却透着一股凌厉,即便是隔着屏幕,阮眠都仿佛被她的周身气场震撼。
那是比薄砚更胜一筹的掌控感。
可除去这一张照片,阮眠却得不到更多信息了。
照片旁边只有两行非常简洁的介绍
姓名:薄清
身份:薄氏集团前总裁
阮眠微微有些疑惑,薄砚今年才十八岁,那她母亲大概也就四十出头,应该远还不到退休的年纪,怎么就成前总裁了?
退出百度百科,阮眠又往下翻了两页,可却再没有看到任何相关信息。
说来也很奇怪,这种信息上的干净,并不像是因为这个人太普通,才没有她的信息,而更像是,她的所有信息都刻意被抹去了一样。
又想起了刚刚出来前,薄砚看他的那个眼神,阮眠心里疑团更重了。
原本还想尝试搜索一下薄清的丈夫,还有薄氏集团现任总裁,可阮眠还没来及继续打字,就听旁边包厢门突然轻响一声,开了。
薄砚和王叔一前一后,走了出来。
阮眠就像是悄悄做什么事被抓包了似的,飞快把手机锁屏,还掩耳盗铃一般,手忙脚乱把手机藏在了背后。
薄砚看过来,轻轻挑了挑眉,却并没有多问,只是低声道:抱歉,是不是等久了?
阮眠觉得心跳还没有平复下来,他下意识避开了薄砚的视线,绷着小脸道:还还行!
薄砚嘴唇动了动,却没说话,而是转头,无声看着男人。
男人了然笑了笑,我这就走,不打扰你们。
阮眠抿了抿唇,礼貌和他打招呼,王叔再见。
再见,男人又伸手,轻轻在阮眠发顶上按了一下,叮嘱道,照顾好自己,叔叔的电话号码你也有了,有事情的话随时可以联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