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总觉得那是老掉牙的东西,费工费时费力,哪里比的了那街头的快餐,几分钟就进了肚子。我就是个老掉牙的人,唉,也怪不得你,前几天我去了躺旧货市场,看到那做佛珠的匠人,都用电动机子了。那些东西是死物,都是靠人的心思才会有灵性的。那几分钟就出来的快餐,吃到肚子里舒服吗?”
这样长篇大论的教诲,傅华已经听得耳朵都长茧了,一边敷衍着,一边喊着:“您老人家想吃什么?豆腐脑还是豌豆黄,我这就出去给您买去!”
谢京福心中已经充满了哀伤与绝望。他长长叹了口气,又咳嗽了两声,无力地朝傅华摆了摆手。
傅华耷拉着脸,慢慢朝门口而来。推开门,一阵来自世外的幽香徐徐侵入鼻孔中,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举在自己面前。
吴美莹换了一副温柔的笑脸,手里还提着一个食盒:“先生,这不是咖啡店的速溶咖啡,是我昨天晚上去超市买的咖啡豆现磨的,借用老板娘的厨房,煮了两个多小时才好的,还有这个,这是我亲手做的虾仁猪肉馄饨,老人家胃口不好,这个有汤有面,吃着顺口。”
傅华看她的发丝凌乱,比不得昨日洒脱超然,知道她肯定忙了一大早上。
“看来你是铁了心要赖到这里了啦?”傅华毫不客气地端过咖啡,一口饮下,那发自食物内在的香味被这样的细致玲珑心给淬炼出来,果然不同凡响。
吴美莹并不等他发话,便和昨天一样,闯进院子里,又开始打扫那枯叶。
傅华摇了摇头,端起盛着虾仁猪肉馄饨的汤碗进入到养父的屋子里。养父早已经起来,正揭开那鸟雀笼子的盖布,准备出来。傅华示意养父尝尝这早餐,谢京福用复杂的神情看着傅华,迟疑了片刻,便端起那汤碗,用里边的汤勺轻轻放进一个馄饨到口中。
谢京福慢慢咀嚼着,那馄饨的味道果然十分地道,葱花与紫菜的温暖的香气裹着虾皮的鲜味,伴随着值得回忆的时光,想起了很多往事。
他一口口将那馄饨吃完,目光随着庭院里那姑娘的身影停留了片刻,便深深呼吸了一口,随即低声说道:“这姑娘也算是个有心计的孩子,但是凭一碗馄饨将想做我谢京福的弟子,不是太妄自尊大了?我谢京福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发誓不再收弟子了。”
“老爷子,您看着姑娘也算是个蕙质兰心的人吧?要是有个女弟子能侍奉汤药也是个好事呀!”
谢京福凌厉的眼神在傅华身上扫了扫,想了想,抬头对他说:“去把她叫过来。”
傅华心里一阵欢欣,连忙朝吴美莹招手。
吴美莹走了过来,朝谢京福鞠了一躬说道:“谢师傅,我虽然远在杭州,却早已经听说过您的大名,也敬仰已久了。只希望您能收下我。”
谢京福听了吴美莹的话,口中喃喃自语:“杭州?”
“我们吴家世代居住杭州,我学的是丝绸设计。我的老师告诉过我,这北京最有名的工艺品就是景泰蓝,这工艺可有一百零八道,集冶金、绘画、玻璃熔炼、镶嵌、雕刻等国匠艺术为一体,她说我要是学会了这景泰蓝的制作,自然就懂得什么是真正的人生了。”
谢京福仿佛没有听到那姑娘的介绍,飘离的眼神随着渐渐升起的日头,朝邃远的空中望了过去。这姑娘虽然有一副典型的南方面孔,一颗玲珑心自然流露,是个蕙质兰心的好姑娘,但是这珐琅工艺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学会的。
“老爷子,您都吃了人家馄饨了,怎么也得有个说法吧?”
傅华的声音打破了谢京福的沉思,他皱着眉瞪了一眼这个不争气的养子,点了点头:“既然这样,我也给你个机会,既然你是个画画的,那就给没有做成的这个铜胎设计个纹样吧!如果我还看的过去,就留下你。”
谢京福走进工坊里,拿出那个傅华没有做成的铜胎,说道:“这是个传统的葫芦形状,设计要简单大气又不失高雅,还有你,这个铜胎也要在一天内完成,不然你就滚出这个家门去,再也别回来了!”
傅华品窘迫得朝后退了几步,又偷偷观察着吴美莹的神色。吴美莹的嘴角似笑非笑,一双幽深暗沉的凤眼似乎漾出水来,剪影般美丽的长睫毛密集地煽动了几下,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他赶忙低头转身,哼着:“人是铁,饭是钢,我再怎么不济事,你也得要靠我养老送终,还真的那么狠心不让我吃饭?”
“你说什么?”正欲转身的谢京福,低声喝问着。
“没什么?我去做铜胎了。”傅华忽然觉得自己在一个漂亮姑娘面前矮了半截,心中不舒服起来,于是闪身进了老工坊。
谁料吴美莹竟然跟着他进来,看到他拿起一只歪的葫芦形铜坯,正准备敲打,连忙蹲下来,对他细声细语地说:“华哥,我想这个铜坯虽然是有形的,但是经验丰富的老工匠肯定已经是讲那些形状都装到自己心里了,所以这才做好有形似无形,心中有沟壑。如果你现在先画个图样,再细细勾勒好,沉淀两天,看是不是有效果?”
这一声“华哥”叫得傅华心中犹如小鹿般乱撞,他红着脸说:“让你见笑了吧?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长进的人,你和我凑近乎,不怕拖了你的后腿?”
吴美莹“噗嗤”一笑:“不瞒你说,我当初刚刚学画的时候,画出来的鸟儿都和公鸡一样,这个真算不了什么大事。只要你心静下来,自然就水到渠成了,不信你就试试。”
傅华看着对面一张美丽的芙蓉面,给自己冰冷的心浇筑了一片温暖的泉水,似乎四肢百骸的血液流动都急速起来,他嗫嚅着,说:“你的意思是,我要停下来?”“你说呢?”吴美莹笑了,红唇璀璨,炫得傅华有些睁不开眼。他从来不知道自己面对一个杭州来的外地妞,居然是这个熊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