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愿意,就和我出去一趟,待我到附近转转,也许我们能找到些灵感呢?”
傅华点了点头,感觉自己有另外一个灵魂附体,不知不觉随着吴美莹娇俏的身影跟了上去。
说也奇怪,平素看到北京的秋景一年复一年,一日复一日,平淡无奇,今天却有了非比寻常的意味。胡同里一家老字号的芝麻烧饼铺,小时候井场和那家老板吵架。今天他却主动朝人家打了个招呼,看得对面的老板愣了很久。
那些古老破旧的墙壁,没有往日的素淡平常。每一块砖瓦似乎都浸透了清爽的气息,碎黄的叶片偶尔翻飞回来,跌落到脚面,不但没觉得苍凉,反而和花圃里盛开的金菊一般,亮黄耀眼,打开了心中一片沉疴。
吴美莹并没有和他并排走,而是独自一人跑到前边到处看看瞧瞧。偶尔还会买些吃的,伸出双臂,仰头凝视,徜徉在这秋高气爽的时光里。
他远远跟着,也不知道说什么。视线里满满都是这个忽然闯入自己世界的女孩子,心不安起来。
偶尔有人从对面走过,看着一前一后的两个人,朝他们笑笑。傅华知道人家肯定把他们当成了正在负气的情侣,不由内心哀鸣了一声,这样美好温润的女孩子,能够和自己靠近,已经是非常难得了,怎么敢有觊觎之心?
从外边回来,吴美莹并没有里他。而是拿起画夹,思索了片刻,被挥笔凝神画了起来。
傅华不敢说话,看到养父还没有回来,心头微微松了口气,他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她。
只见她很快就收了笔,朝自己说:“我这里只是画了个草图。既然你是做的传统葫芦瓶,那自然少不了吉祥圆满的意蕴,但是我的老师说过,一味遵循古旧,就失去了灵性了。所以我给这个葫芦加了芙蓉花图案,二颜色在传统蓝色的基础上添加绿色花叶与浅桃红花瓣,富丽清雅的感觉就有了,你觉得呢?”
傅华看那纹样,是虽然只是个草图,但是以传统的蝙蝠纹样与缠枝内外嵌套,瓶身四面“福”字相接,蝙蝠口中衔着铜钱,瓶底为几枝芙蓉花浅浅探出。虽然并不太过华丽,却如小桥流水般,将寻常人家的祈福心境一一呈现。
“我给它起了名字,叫‘一路繁花福相送’,你觉得怎样?能过的了老人家的法眼吗?”
听到吴美莹的话,傅华不知怎么,心中忽然充满了期待。他忽然脑海中有一道亮光瞬间闪过,于是说着,急忙冲进了工坊里,捡起那铜胎重新敲了起来。
夜色渐渐朦胧,那一声声敲击的声音,深深浅浅,如同往日的记忆一一回转。谢京福早已经站立在自己的门口很久了,几年了,从来没有听到过这样铿锵有力的敲击声,这声音淬着铜器的灵魂,早已经熟悉到骨头里。那姑娘说的话也早就听见了。他要的就是这样不拘泥于传统,又要保持初心的人。精益求精的匠心里最缺少的就是敢于推陈出新的果敢,这姑娘只用最简单的勾勒即成美好,看来是有几分灵性。
此刻,听到傅华欣喜的声音传来:“今天这个葫芦也是饱满周正的吧?那古怪的老爷子要是还吹毛求疵,我就……”
“哼!”谢京福冷冷地站在两个正在开心的男女面前,所有的欢笑戛然而止,“我生平就是鸡蛋里挑骨头的那种人!我就是挑你的毛病,你又能怎么样?离家出走吗?”
傅华“嘿嘿”笑着,向后一步退了出去,手中的铜葫芦却呈现在面前:“哪能呢?我的意思是,您老人家要是不满意,我就再做一个!”
谢京福早已经悄悄瞄了一眼那铜葫芦,心中有小小的惊诧,这一年了,这小子也没敲出个像样的东西,今天这个器物还真是有点儿模样了。他故意不看那器物,直接绕过去,朝自己的屋子走去。
“老爷子,您怎么也不说话?到底行不行?人家都累了一天了,还等着回话呢?”
屋子里的灯奇怪地又亮起来,老人家的声音浑浊却有力:“姑娘,我们这里平常只是两个男人住的地方,粗鄙简陋,姑娘要是不嫌弃,就收拾收拾过来吧!这京城里的房费也不便宜。”
吴美莹听了,惊喜交加,连忙应道:“您同意我拜师了?”
“你愿意在这呆多久都成,但是我要提前和你约法三章。”老人的声音依然倔强,“第一,我可以有问必答,但是不能当你师傅;第二,你愿意呆多久我都不嫌,来去自由;第三,你将来回杭州,不要告诉别人,你到过北京认识我!”
“这?”吴美莹迟疑了片刻,不知道说些什么。
院子里一盏昏暗的灯下,只看到傅华朝自己摆手,低声说:“不管怎么,现住下来再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道理什么年代都够用。”
吴美莹终于想开了,默默点头。
“小子,你那间屋子朝阳,暖和,赶紧收拾收拾,明天帮着姑娘搬东西过来。旁边那个放东西的闲屋里,搭张床,你先在那儿凑合一下。你小子平素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也没个正形,弄得到处都跟狗窝似的,看先在一时半会儿收拾不过来了吧?”
平常听到这些训斥的话都已成家常便饭,但是此刻傅华却觉得烧耳朵。他尴尬地朝吴美莹说:“今天太晚了,我先送你回旅馆,明天早晨去接你。”
吴美莹点头。傅华把她送回去就开始收拾房间。他很久没有出过汗了,这一场折腾,竟然连毛衫也脱了下去,只穿了短袖,不时有凉风袭来,却一点儿没觉得寒冷。
谢京福瞥了一眼养子房间的灯光,嘴角微微上扬,对着紫砂壶的壶嘴轻轻嘬了一口,这铁观音的味道醇正浓厚,香气高长,喉咙中回漾着淡淡的甘甜,是这段日子来,喝过的最好的乌龙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