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头山上的别宫,是历代天子的避暑胜地,先帝在时,就幽居在别宫之中,皇上不愿与先帝见面,登基后,仅先帝驾崩时去了一趟;到夏天,皇上最多去镜湖边的颐春园,他不去别宫避暑,勋贵百官自然也不能跟着沾光。
这次皇上居然要去马头山别宫避暑,京中凡是有资格去的各府,都兴奋不已,那些基本在后宅一亩三分地上折腾的女眷们,更是急不可待地打点起行装来了。
守孝在家的徐朗失去了这个机会,赵诚之是可以跟着去的,燕王对这次出行,却抱着很大的恶意,那个女人又想耍什么把戏?若不是怕在这关键时候祥清侯府翻脸,他真的很想给赵后下毒,毒死她一劳永逸。
看到回春道长传出来的密函,燕王怀疑赵后想要孤注一掷,为防止赵后使计夺位,燕王决定提前布置,“程卿,让精锐军改道,去马头山附近埋伏。”
程珏微皱了下眉,“是。”
“有备无患,以防万一。”燕王也不想兵戎相见。
“臣明白。”程珏沉声道。
又一场宫变即将发生,程珏阻拦不了,而且也不能阻拦,若让赵后当权,他们这些站在燕王这边的人,会死无葬身之地,已站在悬崖边,不拼,就只能掉下去,从龙之路,从来都充满血腥,不死不休。
皇上在许多事上,有些优柔寡断,可这次去马头山别宫避暑,他雷厉风行,当然这有可能是跟他身体有关,也有可能是赵后撺掇的,仅过了五日,就择好出行的日子。
五月二十六日,大吉,宜出行,阳光炽热,路边的树叶纹丝不动,上百辆华顶马车,由禁卫军护卫着,缓缓地驶出城门,向西北方向而去。
出行的都是些养尊处优的老爷太太姑娘,行进的速度慢若蜗牛,到了中午,也不过才离城二十多里,已到饭点,停止前行,下马用餐。
烈日当空,皇上和赵后身边有一大堆太监宫女伺候着,还摆着数个冰盆,舒适的和宫中一般,可其他人就没这等享受,就是燕王,都只能和杨灵芝坐在树荫下乘凉。
下人们临时搭灶做饭,燕王已饿得饥肠辘辘,这时一个小内侍,提着食盒过来了,“王爷,王妃,今儿一早,徐侧妃听说王爷和王妃赶着出门,没顾得上用早膳,出门在外,饮食又有不便,就让奴才送了些东西来,徐侧妃还说,请王爷王妃别嫌弃,先填饱肚子要紧。”“都是些什么?”燕王笑了,徐蛜一向细心,今天这事办得极好。
杨灵芝脸色阴沉了下去,这该死的贱人,逮到机会就会讨好卖乖。
小内侍把三层食盒都摆开了,最上一层是羊肉糕和猪肉干,最下面一层是紫菜饭团,燕王知道,这个做法是沈丹遐教徐蛜的,为得是哄他家小五吃;中间一层放帕子和油纸,是用来包食物和擦手用的。
燕王满意的颔首,拿起一个饭团,塞进嘴中;杨灵芝没有动手,她是很饿,但她不想吃徐蛜准备的东西。燕王一口气吃了三个饭团,腹内有东西了,心情了舒畅多了,看了眼杨灵芝,皱了皱眉,他这个王妃,心眼和针眼差不多大,这个时候还在计较那些有的没的。
燕王有点不想管杨灵芝,眼角余光却瞧见裴国公正往这边看,叹了口气,拿起一个饭团,递给她道:“午饭煮出来,还需要一点时间,吃个饭团,垫垫肚子,别饿坏了身体。”
“妾还不饿,王爷自己用吧。”杨灵芝冷着张脸拒绝道。
燕王眼底浮现出一抹不耐,沉声道:“你又在别扭什么?徐氏到底怎么你了?让你这么容不下她。她好心好意备了吃食,你赌气,不肯吃,行,身子是你的,你爱怎样怎样。”饿死了,到省得他动手。
杨灵芝张张嘴,又闭上了,她能说什么,说她嫉妒徐蛜生了两子一女吗?
夫妻俩刚缓和的关系,又因为这事又冷了下去,若不是给裴国公面子,燕王连马车都不愿与杨灵芝同坐了;夫妻俩坐在马车里,相对无言,燕王宁愿闭目养神,也不愿看杨灵芝那张脸。
在路上走了数日,总算到了马头山,勋贵、大臣们依照身份品级,住进规格不一的院子,年轻的,还有精力四处游窜,年长的,歇了三天,才缓过劲来。
青山绿水,凉爽宜人,又或许是数日没服食仙丹,皇上体内没有那么燥热,能静下心来闭关修炼长生之法了。皇上大喜,让回春道长呈上仙丹,他要闭关了。
皇上闭关,对所有人而言都是喜讯,没有皇上这大山压着,他们可以随心所欲的在这山里,舒舒服服地消磨时光,度过这炎热的夏天。
皇上日出时分入关,日落时分出关,前两日都是如此,到第三天,宫殿内已掌灯,皇上却还没出来;一直关注皇上动静的赵后,过来一探究竟。
李德清和回春道长拦住了要进去的赵后,“娘娘,皇上在里面闭关,不让人进去打扰。”
赵后眯了眯眼,沉声问道:“皇上今日什么时辰出关?”
“皇上亥时才能出关。”回春道长随口糊弄她道。
“为何今日这么晚?”赵后问道。
赵后这话至少透露出她一直盯着这边,回春道长目光微闪,道:“皇上炼化丹药到了关键时刻,这闭关的时辰要比前几日长一些。”
“稍后,本宫会来给皇上送宵夜,到时候应该能见着皇上了吧?”赵后目光阴森地盯着回春道长。
“当然。”回春道长不露声色地道。
赵后拂袖而去,李德清侧身让路,回春道长提着食盒走了进去。屋内烟雾缭绕,散发着浓郁的药香,回春道长直奔皇上打坐之处,只看了一眼,就吓得差点魂飞魄散。身穿明黄色道袍的皇上歪倒在地,已然昏厥过去。
回春道长放下食盒,飞奔过去,扶起皇上,压低声音喊道:“皇上,万岁爷。”
皇上脸色惨白如纸,嘴角处还有白沫,双眼紧闭,毫无反应。回春道长浑身一颤,伸手去探皇上的鼻息,似有若无,皇上这样子,看来是离死不远了。
情况不妙,要怎么办?
回春道长心念急转,他得尽快通知燕王才行,夺位之战,已到了最后的时刻。回春道长看了眼门口,李德清是皇上的心腹,要瞒过他,几乎不可能,唯今之计,只能将他一起拖下水。
回春道长将皇上放下,走到门口,轻声道:“李公公,皇上传你进来。”
李德清不疑有他,推门进来,回春道长脸上闪过一抹喜色,迅速地关上房门,并将门栓上。李德清脸色大变,“道长,你这是要做什么?”
回春道长还没回答,李德清意识到了什么,奔向皇上,一看皇上瘫倒在地,惊呼道:“万岁爷!”
皇上没有反应,李德清差点昏厥过去,颤声道:“万岁爷,您醒醒,您醒醒。”
叫不醒皇上,李德清愤怒地回头瞪着回春道长,“道长,万岁爷到底怎么了?”
“李公公,你小声点,皇上还活着。”回春道长冷静地道。
李德清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回春道长又补充道:“不过也差不多了。”若是没有行之有效的法子,皇上也就还能活上一时三刻罢了。
“回春道长!”李德清是太监,一身荣辱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有个万一,他不会有好下场。
“李公公,你喊贫道也无用,皇上现在这个情况你也看到了,良禽择木而栖,到底要如何做,李公公还是尽快拿个主意为好。”回春道长想要招揽李德清。
“你是谁的人?”李德清问道。
“李公公觉得贫道是谁的人?”回春道长神秘笑问道。
李德清目光闪烁不定,最终他并没将他猜测的人说出口,“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太医过来。”
回春道长眼中闪过一抹意外,提醒他道:“李公公,你最好是找信得过的来,要不然皇上生命垂危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你我性命难保。”
李德清阴沉着一张脸,头也不回地开门出去了。
回春道长并没有在屋里守着皇上,而出走了出去,叫来了一个小内侍,让他去把看丹炉的童子找来。没过多久,那童子就来了,回春道长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那童子点点头,飞快地离开了。
童子前脚走,李德清后脚就带着太医院的周院判匆匆赶来了,进屋关门;周院判看到皇上那奄奄一息的样,亦是胆颤心惊,手脚冰凉。李德清催促道:“周大人,别愣着,赶紧给万岁爷诊脉。”
周院判上前给皇上诊脉,越诊心越慌,脸色惨白,额头冒出了一层汗。李德清着急地问道:“周大人,万岁爷到底如何?”
“皇上,皇上,恐怕撑过今晚。”周院判边艰难地答道,边打开药箱,取了片老参放进皇上的嘴里。
“周大人,你想想法子。”李德清央求道。
周院判叹气摇头:“我无能为力。”他是大夫,他不是神仙,他能治病,但没法起死回生。
“周大人,你能不能想办法将皇上救醒?”回春道长对皇上的生死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自己的命,只有把皇上救醒,让他跟那些重臣们交待几句遗言,燕王才能将他从这事上摘出去。
周院判沉吟片刻,道:“我可以施针,为皇上保住一口元气,但是以皇上现在的状况,皇上只能撑三日,三日后,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回天乏术。”
回春道长眸色微凝,三日的时间不长,但也不算短,足够燕王布置;还好他之前就暗示过燕王,皇上怕是会驾崩在外面,想来燕王之前已有所安排了。
“李公公,刻不容缓,还请及早做决定。”回春道长抱着膀子道。
李德清想了想,问道:“周大人,万岁爷施了针后能否醒过来?”
周院判舔了下嘴唇,道:“能,但只有一刻钟,之后就……”
李德清和回春道长心领神会,“那三日后,如何让万岁爷清醒地过来?”
“拔掉银针即可。”周院判答道。
“周大人,请施针。”李德清别无选择。
在周院判为皇上施针之时,赵后把四皇子给找来了,“你父皇熬不了几日了。”
四皇子面露悲痛,声带哭腔地喊道:“父皇。”
“你父皇一去,这天下得有人继位。”赵后淡然道。
“母后,您这是什么意思?您是想让我跟大皇兄争这个位置?”四皇子不解地问道。
“什么叫争?这位置本就是你的。”赵后声音尖利地道。
“母后,大皇兄是嫡长子,依祖宗家法,立长不幼。”四皇子知道赵后偏疼他,想让他当皇帝,但他清楚知道自己的位置,他是做亲王的。
“他不是什么嫡长子,他根本就是不我生的。”赵后沉声道。
四皇子呆怔片刻,道:“母后,您别说笑。”
“事到如今,我就将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你。”赵后说出了燕王的身世,那一日,还是太子的皇上赴宴归来,醉意朦胧中,将伺候他的宫女苏令菀压在榻上,夺走了她的清白,就那么一次,苏令菀就怀上了身孕,而那时,因为太子迟迟没有子嗣,地位不稳,赵后无奈之下,只能装假孕。十月孕满,苏令菀产下一子,赵后将孩子抱过来,当成自己生的,这孩子就是高榳。
“怎么会这样?”四皇子一时之间,有点无法接受。
“高榳已知我非他生母,也知道他亲娘死在我手中,若是让他得到那个位置,我母子二人,还有你的两个姐姐,是不会有好结果的。”赵后沉声道。
杀母之仇不共戴天,何况这些年赵后一直在暗害高榳,想致他于死地。四皇子很快冷静了下来,“母后,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高榳不过是个卑贱的宫女之子,没有资格坐上那个位置。
赵后见四皇子如此果断,露出了赞许的微笑,不愧是她的儿子,道:“我会去见父皇,要他写一份遗诏,不过,高榳一直对这个位置虎视眈眈,他极有可能不奉诏,发动宫变,你现在赶紧联络几位将军,让他们调兵前来护驾,还要联络承恩侯、魏国公、梁国公和曹国公,让他们将那些倒向高榳的臣子们控制住。”
“儿臣知道,儿臣这就去办。”四皇子匆匆离去。
赵后整理了一下妆容,带着准备好的参莲汤,去见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