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是狡兔死走狗烹!”暗里幽幽传出一个声音,因为强抑怒火而微微颤抖。铁萁满面愤恨,接口道:“玄武大哥带我们从刑场上把王上救下,又一直苦心栽培教导王上,如果连他也容不下,真不知道你还容得下谁,是不是等乌余大定,我们这些人也应该统统去死!”
铁斗想制止他,铁萁猛地打开他的手,大吼道:“阿斗,你睁开眼睛看看,她病成了鬼,哪里还有半点美貌可言,你到底喜欢她哪一点,让她如此作践!”
铁斗脸色一沉,压低声音道:“你难道就没想过,大军秘密推进,为何中伏,王上为何被捉,临海和京畿地区为何会有如此规模的叛乱?”
“怎么可能!”铁萁抱着头蹲了下来,瞥了紧闭双眼的王后一眼,慢慢挪到她身边,跪下来贴在她耳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地问,“王后,你久居深宫,怎么会知道玄武的事情,你既然知道,为何眼睁睁看着王上被捉走,这难道也是你的计谋……”
云韩仙慢慢摇头,声音低微得好似喃喃自语,“阿萁,你错了,我如果知道,怎会舍得让王上涉险,我如此苦心周旋,就是因为太过自责。王上说得对,我百般算计,人心,却是天下最脆弱的东西,根本算计不得。我让玄武跟着王上,就是想让他看在王上的面子,不要计较以前的事情,没想到……”
铁萁一拳砸在地上,角落里,有几人的脚步声逼近,铁斗悚然一惊,回身拔剑相向,大喝道:“你们想干什么!”
铁萁一一在几人脸上扫过,苦笑道:“阿斗,你真的被蒙蔽了心智,连你同伴的意思也看不出来。”
所谓关心则乱,铁斗把剑一收,回身拜下,瓮声瓮气道:“铁卫多年配合,共同进退,情谊深厚,王后,难道没有别的办法?”
云韩仙长长叹息,良久才示意拿笔墨纸砚,冷声道:“驻守呆呆岛的水军立即出海,增援桑黎,由玄武监军。”
“谁替我走一趟?”把信封好,王后看向众人,铁斗脚刚刚迈出,铁柳闪身而出,低声道:“铁柳愿去!”
云韩仙霍然而起,厉声道:“铁柳,如果他不愿接此任务,怎么办?”
“铁星也愿去!”一直沉默寡言的大汉站到铁柳身旁,坦然迎接王后如炬的目光,一字一顿道:“如果不接任务,我提玄武的头回来!”
刚刚出来的几人黯然地拜了拜,陆续隐匿,云韩仙微微颔首,高声道:“阿翼阿轸也一起去吧,顺便帮我再做一件事,让白虎把翡翠将领亲眷的名单整理一下,将人平安护送到虎门关,我要换几个人回来。”
“换王上?”铁萁讷讷道,“王上对他们如此重要,司空昊天这个人精怎么会答应?”
云韩仙咬牙切齿道:“他敢打王上的主意,我倾乌余之力,也要把他灭掉!”
“王后,现在去虎门关吗?”铁斗忧心忡忡,扶着她坐下,为她揉捏肩膀。王后缓缓闭上双眼,低声道:“我知道你的意思,王上一日在司空昊天手里,我一日不能退,前面就是龙潭虎穴,我也要硬闯过去。你们以后的任务比较重,就多担待些吧!”
“王后,昆仑将军派末将护送,请王后起程!”帐外,一个穿着铠甲的年轻将领恭恭敬敬拜请,王后出来一看,不禁目瞪口呆,又很快展颜。
原来,昆仑将军不想多加纠缠,早已离开,亲点了三百好手,由自己的得力干将阿善带领,护送一行人去北方。
阿善脸上稚气未脱,一笑起来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怎么看都不像威风凛凛的将领,可能知道自己的容貌在军中没有威慑力,阿善总是僵着一张脸,摆出冷酷的样子,可在王后温柔的笑容面前,还是憋不住经常红了脸。
铁萁最爱逗弄他,阿善也是个有脾气的,虽然拿他没有办法,脸上总是气唬唬的,敢怒不敢言,当然,在枯燥的旅途中,正给一干铁卫平添几分乐趣。
云韩仙也不去管,将阿善带着身边,一有空就和他闲聊,开始阿善还有些紧张,问一句答一句,等静下来细细咀嚼,才知道王后在有意指点自己,顿时心花怒放,一路上话也多了,对王后更加上心,如同对待亲姐姐。
云韩仙后来才知道,阿善原是西河人,有个盲姐。西河女子地位本就不高,何况她天生残疾,根本换不到彩礼,其父母十分嫌弃,不闻不问,一直是阿善照顾。有次阿善要出门,拜托父母照看几日,一回来没见人,只找到乱葬岗上姐姐带血的衣裳。原来,父母听说乌余富庶,有心举家东迁,怕女儿拖累,将其故意引到乱葬岗上的山崖,将其推了下去,连棺材也省了。
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西河风俗一贯如此,连贵族家的女儿也只是金丝雀,从父家的笼子移到夫家的笼子,住在高高的绣楼或者深深闺院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贫民家的女儿更不用说,生女的意义仅在于做家事,换彩礼。
阿善一怒之下离家出走,正值云韩仙在大力招兵买马,他听说这奇女子的功绩,十分钦佩,毅然从军,辗转分到昆仑将军的前锋营中,得到昆仑将军的赏识,年纪轻轻就提拔为其副将。
山里路途艰险,一个女子和一群大男人同吃同住,诸多不便,阿善照顾盲姐多年,果真心细如发,每到一地休息总是先行支起小小帐篷,驱走周围的虫蛇猛兽,让她好生睡一觉。他随身背的帐篷是南方海岛渔民所做,与北方大帐颇有不同,十分轻便小巧,能容三四个大汉,王后娇小,更是绰绰有余。
昆仑将军虽然带兵打仗颇有一套,却总嫌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云韩仙看好这棵苗子,将一身本事悉心教导,阿善并不藏私,一到这种时候,将自己手下五六个小队的营将统统召来听她讲课,听的高兴,讲的更加热情满满。
这种时候,脸色最难看的要数铁斗,云韩仙这会精神好,等讲完大家一散,又成了一条抽了筋的蛇,浑身虚软,他又要好好折腾一番。
一路停停走走,快出山时,铁柳先行回来,带来了天大的好消息,终于让一帮铁卫脸上的阴霾消失。玄武接到王后任命的书信,并不多话,当夜就带着亲卫前往呆呆岛,并让铁柳将一句话带给王后,“定不负王后厚望!”
事情圆满了结,云韩仙并没有多少喜色,铁斗知其心事,夜深人静的时候钻入帐中为她针灸,附耳道:“他们临走的时候,我让铁柳向玄武说清楚苍龙之事的来龙去脉,玄武是聪明人,即使有误会也该明白过来。”
云韩仙心头一动,轻轻按在他运针的手上,铁斗手指微微颤抖,几乎捉不住细长的银针,她情知失态,将银针拔出来,强笑道:“别再把我变刺猬,我身体好多了!”
“你想不想要孩子?”铁斗强自镇定心神,轻声问道。
“我的身体,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她反问一句,稍一抬眼,看到一双黑得发亮的眸,仿佛刚磨出的墨,墨色浓浓,带着隐隐潋滟波光,而在重重叠叠迷瘴之后,似有烈焰要喷薄而出。
她如何敢接触这种目光,垂下眼帘,静静看着银针上闪烁的光芒。
“你不后悔?”铁斗用力攥紧拳头,害怕自己克制不住,张开双臂将她抱在怀中,像无数在梦中发生过的情形。
她心中波澜已定,深深看着他,正色道:“阿斗,居上位者最需要好的身体,乌余不需要一个从小病弱,在药罐子里泡大的君王!”她长叹一声,“如果我是那个孩子,我也不愿意在别的孩子嬉闹游戏的时候与银针苦药作伴。”
铁斗突然握住她的手,声音有一丝哽咽,“对不起,我没办法拔去你体内的毒。”
她微微一怔,突然笑出声来,“傻阿斗,你若拔了毒,我的小命就交代了,拜托你千万不要啊!”
再待下去恐怕情难自禁,铁斗放下她的手,大步流星而去,没有看到,她定定看着他的背影,脸上水光荧荧。
帐外,铁萁重重拍在他肩膀,给他以无言的安慰,两人坐在前面不远的大树下,铁萁变戏法般拿出一小壶酒,悄声道:“明天就能出山,今天可以放松一下。”
铁斗一把抢过去,对着嘴就灌,铁萁连忙抢过来,嘻嘻笑道:“你全喝光了,我喝什么,我藏了好久,一直忍着没喝!”
见他一脸黯然,铁萁轻叹一声,正色道:“阿斗,你别死心眼,她对自己的残忍你难道第一次知道。其实她说得也对,也许这是最好的办法,历史上又不是没有例证,皇帝病弱,大臣外戚争先恐后揽权,还有皇帝是傻子,各地分封的王全都起兵叛乱,战祸绵延几百年。”
铁斗突然扑上去拧他的耳朵,咬牙切齿道:“你还听到什么,统统给我忘了!”
铁萁打开他的手,强笑道:“阿斗,早点醒悟吧,这样下去不行的。都说日久生情,你们天天日夜相对,要是王后移情别恋,王上还不把你砍了!”
铁斗身体一震,慢慢松手,眸中变幻着许多种不同的情绪,有喜悦,有狠辣,有莫名的冷冽,在铁萁凑到近前时,又飞速消逝无踪,只剩下一片淡然。
铁萁感觉他浑身散发的冰冷,心头一沉,突然很想抽自己几巴掌,狠狠地将指甲掐在自己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