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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文学 > 都市 > 方圆十里 > 方圆十里 第87节
  手术台上昏迷的人开始大量咳血,浓浓地红从呼吸罩边缘渗了出来,猩红一片。冉苒觉得自己可能会因为心跳过快,而当场猝死。
  她紧紧地捏着手术刀,飞快地吩咐助手医生进行抢救,可那些滚烫的血液却毫不停留的往外涌,伴随着监控仪器疯了似的蜂鸣,白色的床单上很快就泡在了血泊中。
  “冉医生。”过了一会儿,另一边的助手医生经过一番探查后,停下了手里的工作,转头叫了一声。
  “继续手术。”
  “人已经没了……”
  “胡说什么。”冉苒眼底迅速涌上一层水汽,“我是主刀医生,我说继续手术。”
  “冉苒!”突然,有人一把抓住她拿着手术刀继续工作的手腕,是白烨。他沉声说道,“你停下来,停下……”
  她任由白烨握着自己的手腕,牙关紧紧地咬合在一起,眼睛瞪得生疼。突然哐当一声,手术刀从她的手里滑落,砸在了地上,上头的血弄脏了裤子。她格外痛苦地抱着头蹲到地上,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宣读死亡时间吧。”白烨轻轻地蹲在了她的身边,双手握住了她不断颤抖的手臂,缓缓说到。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缓慢地抬起头,看了眼挂在一旁的时钟,眼里的水汽又厚了一层。“死亡时间二零一六年,二零一六年七月三日二十三时,”冉苒有些哽咽的说不下去,她颤颤的咽了咽口水,“二十三时四十二分。”
  “你在这里休息一下,我去外面通知他们。”白烨安抚性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到。
  冉苒一把抓住他的裤脚,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我去。”
  手术室外的红灯灭了,冉苒从门里走了出来。
  正靠着墙等在外面的陆司丞看着她浑身是血,失魂落魄的走出来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咯噔了一下。
  “医生!医生,怎么样了?救活了吗?!”才出手术室,立刻有一个略有白发的妇人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踉踉跄跄的跑到冉苒的面前,死死地抓着她的胳膊。
  她是罗见的母亲,一出事,部队就立刻派人去把她接来了。
  因为陆司丞在直升机上和江泽汇报情况时说明了他昏迷前不断地在喊他妈。
  “有可能,有可能他这次就挺不过去了……”陆司丞看了眼已经陷入昏迷的罗见,抹了一把湿透的眼眶。
  说的江泽心口一疼。
  冉苒有些不敢看她那双充满了光亮的眼睛,甚至都不敢去碰妇人颤抖的双手。她拉下沾了血的口罩,“罗见……罗见中弹的位置……非常的靠近心脏。所以……在手术的过程中,因为肺叶受损过于严重,导致了血气胸,对不起……”
  听到她低缓沙哑的声音,妇人缓慢地睁大了眼睛,一颗眼泪控制不住的从发红的眼眶中顺着眼角的纹路滑了出来。
  她抓着冉苒的手先是突然使力掐进她的肉里,苍老的手背上狠狠地泛起青筋,而后又脱力般的松开。她不可置信的摇着头往后退了两步,自言自语道,“不可能,不可能的……他不是穿着防弹衣吗!不是说穿了,穿了就不会死的吗!”
  妇人突然撞开站在手术室门口的冉苒,试图往里冲,被站在旁边的盛希和隆斐立刻拽着胳膊拦了下来。“我不信你说的!我要进去看看!你们放开我!放开我!我要进去!让我进去!我要进去看看!!”
  汹涌而出的眼泪弄湿了妇人的脸,她发了疯似的想要挣脱开桎梏。
  最后她终于捂着痛到不行的胸口跌坐在地上,仿佛要将心头血哭出来一般,再也控制不住撕心裂肺的尖叫出声。“我的儿子,我的儿子,我的儿子啊……”
  很快,盖着白布的平车被推了出来,妇人将扶着自己的人用力地推开,红着眼扑过去掀开白布。已经整理好的男人还是那张沉稳的模样,只是没有了油彩的脸颊上,那道将近十二公分的伤口虽然被处理过,但仍旧骇人。
  妇人颤抖着双手抚上他空洞洞的胸口枪伤的位置,心如刀绞般,再一次崩溃,“你痛不痛啊儿子!怎么会这么深啊,你痛不痛啊!你告诉妈妈啊!你看看妈妈啊!妈妈在这里啊!你睁眼看看妈妈呀!你睁眼啊……啊……”
  她哭得痛不欲生,站在一旁的几个大男孩都没忍住,偷偷地转过头抹眼泪。冉苒心里也不好受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面前这个声嘶力竭的女人。
  活着已经够苦了,却还是总有这样那样的意外措手不及的扎在心脏上,按着你的脑袋,死活要你接受。
  冉苒站在原地,后背不断发凉,连带着放在身侧的双手也不住的颤抖。突然,有一只手从背后按住她不停微颤的肩膀,将瑟瑟发抖的她环进自己宽厚的怀里。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没能把他救回来。
  ……
  在天台找到冉苒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陆司丞看着她背靠着墙盘腿坐在地上,身上还穿着浅绿色的工作服,头发乱糟糟的,单薄的肩膀也跟着一颤一颤的。他阔步走到她的身边,弯腰递上一包纸巾,听见她不停啜泣的声音,垂眼就看见她死死地咬着自己已经见血的嘴唇。
  “你还好吗?”
  冉苒点点头,可眼泪还是大颗大颗的顺着鼻尖滴在水泥地上,怎么擦也擦不完。
  “明天早上他就要火化了。”
  冉苒又点了点头,眼泪流到了鼻腔里,酸胀的难受。
  保密单位就是这样。活着的时候没有身份,没有姓名,只有代号和国旗。牺牲后也不能有墓碑,不能有隆重的葬礼。甚至为了保护烈士家属,还得捏造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死亡原因。
  明明,他是为国捐躯的烈士。
  “罗见才比我大三岁,当初是和我同一批进的雪狼,再一起进的a组的战友,也是我最好的观察手。我们在一起喝过酒,一起打过架,一起关过禁闭,也一起上过战场。”陆司丞低头给自己点了根烟,烟雾寥寥,模糊了大半张脸,“我们曾经说过,要同生共死,做一辈子的兄弟。”
  第120章 一出好戏8
  陆司丞望着远方辽阔的群山,浑身脏兮兮的还带着干涸的血迹。他一只手抱着头盔,嘴里叼了根烟,冒出青茬的下颌骨锋利地将垂垂落暮分割成凌厉的线条。
  “可穿上军装,我们的命就是国家的了。”
  闻言转过头,冉苒看见他笔直的站在迎风的地方,那双坚定地眼睛仿佛闪闪发光的玻璃弧罩,染上一层厚厚地橘光。
  她看了他很久,寂寥的风从远方吹来,仿佛都能看见他们被炮火照亮的孤独剪影,也能闻见子弹从他们身边擦过的浓浓硝烟味。
  “我从来没有答应过他们,能活着回来。”
  我们都曾经在国旗下庄严地宣誓,时刻准备着,忠于祖国,忠于人民。而我们,也终将用满腔的热血和年轻的生命捍卫这个信仰,负逆而行。
  ……
  第二天一大早,淅川下了一场特别大的雨。
  罗见的葬礼在淅川特战司旁的白色教堂里举行。
  他了无生气的躺在红松木的棺椁里,孔雀青的睫毛静静地垂在苍白的脸上,一身熨烫整齐的军绿色军装将他身上骇人的伤口严严实实的遮了下去。
  仿佛,他只是睡着了。
  再等等,就会醒过来。
  还是那个隐忍坚强的罗见。
  冉苒那双哭了一宿的眼睛肿的根本睁不开,她扶着棺木粗厚的边缘,深深地望着里面的人,胸腔里一阵刀光剑影而起。
  他是她的战友。
  是一起出生入死过的战友。
  如今,再也不会睁开双眼。
  管风琴的低响缓缓地奏起悲伤的音乐,冉苒着一身军装,双手捧着罗见的黑白照片走在最前面,跟在她后面的就是a组的五名成员和孔笙一起,抬着那副沉重的棺木一步一步走上洁白的大理石台阶,满眼挂着黑色绢花的纯白教堂在这场灰蒙蒙的雨中,显得格外刺目。浓重的悲痛飘荡在教堂的上空,如同阴鸷的云霾,一直不曾散去。
  罗见的母亲哭到虚脱的身子硬是被两个人搀扶着,才勉强站在最前面的座位旁。可是当她看见儿子被抬了进来的那一刻,哭得嘶哑的声音还是再一次崩溃,几近腿软跪到地上。
  “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我的儿子啊……啊……”
  她那声声痛彻心扉的哭声感染着在场的每一个人,莫大的痛苦从上至下的洗礼了每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
  而站在前排座位的江泽看到自己的下属抬着棺木,每一个人几乎都带着伤,还有一个甚至都躺在了棺木里,一向自控能力很高的男人也忍不住偏过头擦了擦潮湿的眼眶。
  他又一次亲自送走了一名自己的士兵。
  罗见还有一年就到该转业的年纪了。
  而他也已经大概两年多没有回家休假过了。
  冉苒抱着罗见的照片缓缓地走上两级台阶,站在一侧,哭得干裂的嘴唇不受控制的微微颤抖着。陆司丞、杜森、盛希、隆斐、白烨和孔笙一起抬着棺木走到最前面,在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冉苒甚至都听见了陆司丞不断压抑着的哭声。
  如芒在背。
  追悼会在十一点举行,昨天早上这个时间,罗见按下了第一个爆炸物的开关。
  教堂里挂满了黑色的丝绢花,棺椁边上堆满新鲜的花束,参加追悼会的人不太多,但不大的空间里依旧却了无声响.
  大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静默的坐在位置上,似乎怕扰到那位安静躺着男人。
  将罗见的棺木安置好后,a组除了陆司丞之外的人都回到了江泽和康祺身边。盛希的眼眶红的可怕,仿佛刚哭过,江泽沉默的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当你们听见这封遗书被公开的此时此刻,说明我已经光荣牺牲了。在临走前,我最希望的就是我的牺牲,能够换来任务的圆满完成。”陆司丞穿着浆洗干净的军装常服站在台上,声音哽咽着摊开罗见那封有些泛黄的信纸,“只不过有些遗憾的是,这一次我就不能和你们一起庆祝了。”
  沉闷的悲凉气氛缠绕着每一个人的灵魂深处,深深地攫住所有人敏感脆弱的神经。冉苒站在一旁低着脑袋,听着陆司丞用低沉的嗓音缓缓地念着罗见的遗书。
  她仿佛都看见罗见蹙着眉,叼着笔坐在草地上一笔一划的写下这封充满了悲壮的信。
  “妈妈,真的很对不起。作为儿子,我从来没有好好地在你身边陪着你,也从来没有好好地让你安度晚年。我还是让你伤心了。”陆司丞吸了吸鼻子,看向坐在最前面的妇人,她双眼无神的靠在椅背上,灵魂仿佛已经跟着儿子一起离开了。
  “往后的日子,家里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所以你一定要健康平安,长命百岁。不要一直哭了,也不要太想念我。如果听见你哭,我会舍不得离开的。不过好在我们有朝一日终将会再见面,希望再见时,你还是那个最漂亮的妈妈。”
  冉苒咬紧咯咯作响的牙关,眼泪又一次砸了出来。
  “再见了,我最难以割舍的兄弟们,再见了,我最热爱的军营。我的人生如今已经匆匆落幕了,可是你们的使命仍然在肩上。我们说好了,要为祖国和平幸福的明天,做出自己的贡献。”陆司丞几次念不下去,啜泣的声音模糊了他硬冷的面孔,“你们,还记得我们的入伍时誓言吗?”
  陆司丞抬起头,把视线落在了a组的成员身上。
  “我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军人,我宣誓。”包括冉苒在内,a组所有的人一块儿默契的低声回应着。
  “服从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服从命令,严守纪律,英勇顽强,不怕牺牲。苦练杀敌本领,时刻准备战斗。绝不叛离军队,誓死保卫祖国!誓死保卫祖国!誓死保卫祖国!”
  渐渐响亮且坚定有力的信念在空旷的教堂上空不断地盘旋,再盘旋。
  久久不曾散去。
  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教堂外的大号声呜咽而起,扬起厚厚地冷意扑面而来。
  “兄弟,一路走好!”
  陆司丞悲壮的话音渐落,a组的成员抬起罗见的棺木,脚步坚定地向外走去。冉苒走在最前面,豆大的泪珠哗啦哗啦的往下掉,越擦越多。
  “敬礼!”
  从此山高水长流,青山埋忠骨。
  我们其实都只是普通的人,不是无所不能的战神。我们也会怕死,也会怕疼,也会舍不得离开最爱的家人。只不过,我们更加热爱着这片泱泱大国之上的每一寸土地,盛开出的每一朵繁花。以至于当我们义无反顾的穿上了这身军装时,也终将穷极一生保家卫国,献身使命。
  那永远都是你最好看的模样。
  ……
  在罗见的葬礼结束之后,孔笙就把a组所有的人都召集到了m国特战司的作战指挥室里。
  冉苒脱下帽子,红着眼圈颓丧的坐在椅子上,侧耳听着孔笙阔步走进来时的声音,也没有力气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