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的车,此刻,她坐在车上,目光空洞而呆滞,就像一个完全失去了生气的充气娃娃般,一动不动。
脑海里,不断浮现的,只有一个画面,就是透过方子晴身上安装的摄像头,看着唐肃那白色的衬衫上,在胸口的位置,晕开一朵刺目妖娆的花来。
然后,唐肃在她的面前,一点点,一点点地倒下。
她伸,想要去抓住他,可是,除了空气,她什么也抓不住。
除了眼睁睁地看着唐肃倒在地上,她什么也做不了,做不了……
那一瞬,她所有的意识,甚至是她的灵魂,似乎都随着唐肃的倒下,而被抽离。
她怔怔地看着倒在地上的男人,那个她最最深爱的男人,没有了呼吸,没有了心跳,甚至是连血液,也在凝固,不想在流动。
缓缓地闭上双眼,林子宜努力让自己眼里的泪水不要掉下来。
她知道,唐肃一定不想看到她流眼泪,更加不想看到她有事。
所以,她不哭,她更加不能有事。
唐肃和小溪,都在医院里等着她,她又怎么可以有事。
她知道,她知道的,唐肃就是不想看到她,因为方子晴再次为她受伤而愧疚,所以,才在千钧一发之际,一把推开了挡在自己胸前的方子晴。
他对她无处不在的体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
有眼泪,终是控制不住,滑出眼角,顺着脸颊,砸了下来。
林子宜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祈求上苍,只要唐肃没事,只要小溪好好的,她愿意少活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三十年,让她怎么样都可以。
“大嫂,以前大哥每一次受伤,他都没事,这一次,他也一定没事的。”看着林子宜脸颊上滑过的那一颗晶莹的泪,坐在旁边的唐峻抬手握住她的肩头,沉声安慰。
其实,连他的心底,都不知道,这一次,他的大哥是不是能挺过来。
如果,……
不,一定不会的。
唐峻摇头,再一次肯定地告诉自己,也告诉林子宜,“大哥一定会没事的。”
林子宜睁开双眼,侧头看向唐峻,努力扬唇,然后沉沉地点头,“当然,阿肃一定没事的,他和小溪,谁都不会有事。”
……
当林子宜他们到医院手术室外的时候,老爷子已经等在那里了。
看到安好无恙的林子宜,老爷子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
他原本以为,小溪和唐肃相继出事,林子宜会顶不住。
要知道,如果林子宜现在出事,那她肚子里的三个孩子,就真的很难保住了。
所以,看到还能自己走着到手术室外的林子宜,老爷子是真的很欣慰。
看着林子宜走到手术室外的时候,老爷子朝她伸出了自己满是皱纹和茧子的大手。
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虽然苍老,却仍旧有力的大手,林子宜伸手过去,用力握住了老爷子的手,然后,看着老爷子,努力地笑了笑,“爷爷。”
“爷爷。”
“爸。”
老爷子看唐峻和唐鼎年一眼,点头,又看向林子宜,眉目灼烁地道,“子宜,做得好!你是我们唐家的好儿媳妇。”
林子宜笑,“爷爷,小溪和阿肃怎么样了?”
“小溪没有大碍,都是一些外伤。”说着,老爷子顿了顿才又道,“阿肃的情况,现在还不是很明了,但他一定会挺过来的。”
林子宜点头,“是,阿肃一定会的。”
话音落下,大半天来,林子宜强忍着的腹部的不适,越来越强烈,她控制不住地拧起了眉,身体,微微踉跄。
“子宜!”
“大嫂!”
“叫医生。”老爷子命令。
“爷爷,我要留在这里!”林子宜哪里肯走。
“傻孩子,现在最让我们担心的不是小溪和阿肃,是你。”老爷子拧起了眉头,“听话,好好休息一会儿,爷爷保证,等你睡一觉醒来,小溪和阿肃,就都没事了。”
“真的吗?”林子宜含着泪,向老爷子确认。
“爷爷什么时候骗过人。”
林子宜笑着点头,“嗯,爷爷从来不骗人。”
……
在注射了安胎和镇定的药物之后,林子宜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她睡了很长很长的时间,仿佛前面二十几年的时间加起来,也没有这一次睡的那么久。
她无数次挣扎着想要从睡梦中醒过来,可是,不管她怎么努力,就是醒不过来,眼皮像是被一座山峰给压住了,怎么用力,也抬不起来。
“子宜……”“子宜……”“子宜……”
梦魇中,有人不停地唤她的名字,那么熟悉,可是,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看不清楚,什么也看不见。
“子宜……”“子宜……”“子宜……”
“老公,是你吗?你在哪?”
林子宜一边到处找,一边问,可是,没有人回答她,仍旧只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在不停地唤她。
“阿肃!”
“阿肃!”
“啊!”
林子宜双脚忽然踏空,跌进了深渊里。
猛地惊醒,睁开双眼,林子宜看到的,是躺在离她的身边不远的另外一张病床上的小溪。
一颗惊慌不安的心,似乎在这一刻,瞬间得到了安抚。
“夫人。”
一直守在一旁的医生和佣人见到惊醒过来的林子宜,连忙扑过去。
“夫人,您没事吧?”
林子宜摇头,“我没事,扶我起来。”
佣人点头,有佣人一边帮她擦掉满头的大汗,另外有佣人扶着她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医生立刻要去查看她的情况。
林子宜却摇头,示意医生自己没事。
她下了床,连鞋子也顾不及穿,就往几步开外的另外一张病床走。
“小溪。”林子宜由佣人扶着快步过去,“小溪怎么样了?”
“夫人,小少爷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只是暂时还没有醒过来而已。”佣人回答道。
林子宜来到小溪的病床前,看着儿子那张被打的又红又肿,不知道有多少个手指印的脸,还有身上四处可见的淤青,眼泪,完全不受控制地便涌了起来,滑落。
抹掉脸上的泪水,在床边坐下,她吸了吸鼻子,努力控制住眼里的泪,俯身下去,那么小心翼翼地亲吻儿子的额头,然后,将小溪的小手握住掌心里,轻轻地亲吻。
“对不起,宝贝儿,对不起,对不起……”
此刻,除了说‘对不起’,林子宜不知道,自己还能用什么来表达对儿子的愧疚与心疼。
安希妍痛恨的是她,可是,她对她所有的痛恨,却全部转嫁到了小溪的身上。
忽然又想起什么,林子宜倏地侧头,看着一旁的医生和佣人问,“阿肃怎么样呢?”
“夫人,总统先生他……”接下来的话,佣人不知道怎么开口。
林子宜一慌,“他怎么样呢?”
“夫人,总统先生刚刚已经从手术室出来了,现在,正在重症监护室里。”一旁的医生隐晦地回答道。
——在重症监护室。
太好了,太好了!
在重症监护室,就证明唐肃还活着。
只要他活着,其它都不重要了。
豁地从小溪的病床上站起来,林子宜大步便想要往外走。
“夫人,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您还是坐轮椅吧。”医生立刻推了轮椅出来。
林子宜点头,她也觉得,这样最好不过。
……
重症监护室外,老爷子、唐鼎年、唐峻、付辛博,还有七八个心脏外科的顶级专家,都站在那里。
即使此刻,重症监护室外的走廊上站满了人,可是,整个走廊,却安静的甚至是能听到人呼吸和心跳的声音。
“噗通”“噗通”“噗通”……格外清晰。
“现在这种状态,能维持多久?”透过明净的玻璃窗,老爷子怔怔地望着重症监护室里,躺在床上,浑身都插满了管子的人。
那是他的孙子,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孙子。
可是,此刻,他却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靠冰冷的机器,来维持生命。
整个F国最权威的心脏外科专家,也是一位两鬓斑白的老者,他站在老爷子的身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低着头,轻声回答道,“最多半个月。”
顿了一下,他又道,“子弹正中总统先生的心脏,如果当时不是有付医生在场,我们连手术抢救总统先生的机会都没有。”
因为担心小溪或者‘林子宜’重伤,所以去南郊的时候,付辛博是带着整个人医疗团队随行的。
“总统先生的命能暂时保住,也多亏了总统先生活下去的意志力足够的坚强,还有总统先生的身体素质,较常人的更出色,所以我们才争取到了时间,完成了这项手术,取出了总统先生已经破裂的心脏,用机器暂时代替心脏的所有功能。”
这台手术有多复杂,又有多大的风险,只有在手术台前站了整整八个小时的一群专家才知道。
老爷子挺拔的身形,猛地一颤,有些踉跄。
“爸。”
“爷爷。”
唐鼎年和唐峻,同时伸手,扶住了老爷子。
他们看着老爷子,三个人,同时红了眼眶,素来精神奕奕的老爷子,此刻,瞬间像是苍老了十岁,一双清亮的眸子,也黯淡了光芒。
“也就是说,半个月内,必须找到合适的心脏供体,否则……”后面的话,老爷子没有再说下去。
专家点头,“总司令,我们已经联合了全球的各大医院,发出了请求,一旦有合适的供体,在允许的时间范围办,我们就会马上给总统先生实行心脏植入手术。”
“如果有合适的供体,手术成功,我大哥能活多久?”唐峻问道。
“如果确定供体不会产生排异现象,保养得当的话,至少30年不成问题。”专家回答道。
“什么样的供体,才不会产生排异现象?”唐峻又问。
老爷子和唐鼎年,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唐峻,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问医生这些。
“排异现象,并不能确定100%的不产生,但是,如果供体是来自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比方说兄弟姐妹,那产生排异的可能,就会降到最低。”专家又回答道。
“爷爷,爸……”
大家顺声,回头望去,不知道什么时候,林子宜已经来到了大家的身后,就在五六米开外的地方。
“子宜,你什么时候醒的?”
其实,老爷子是想问,林子宜是什么时候来的,他们刚才的话,她又听到了多少?
可是,话到了嘴边,他又改了。
唐肃现在已经是一个没有心脏,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而且,最多只能维持十五天的事情,绝对不能让林子宜知道。
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林子宜才控制住了不让自己掉下泪来。
她看着老爷子,看着唐鼎年,看着唐峻,良久之后,才张嘴,很用力,很用力,轻轻地道,“爷爷,我能进去,看看阿肃吗?”
老爷子点头,“……可以。”
……
换上无菌服,带上口罩,林子宜由护士推着,进了重症监护室。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那个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管子,一动不动的刻入她血脉骨髓里的男人,眼泪,像绝提的洪水,霎那间汹涌而出。
她抬手,用力咬住自己的虎口,才让自己没有哭出声来。
“夫人,……”护士看到林子宜被咬出血的手,拧眉惊呼出声。
“你可以先出去嘛?我想和我老公单独呆会儿。”良久之后,林子宜才努力止住了眼里的泪,抽掉了自己那已经留下深深的一排牙齿印的手,对身后的护士说道。
护士点头,转身,轻轻地出了重症室。
林子宜自己滑动轮椅,来到床前,伸出双手,握住唐肃的大手,将他的大掌,摊开,然后,俯身下去,将自己的侧脸,埋进他的掌心里。
——听说……下雪的时候,一定要约自己心爱的人出去走走,因为走着走着,就一起白了头。
那个下雪的清晨,唐肃的话,那么清晰地回荡在林子宜的耳边。
“阿肃,你说过,我们要一起白头的。”侧脸,紧紧地贴在唐肃微凉的大掌里,林子宜缓缓地闭上双眼,泪水,如溪流般,从眼角,汩汩地流淌而出,“你不会食言的,对嘛?”
“不会的,你一定不会的……”
……
安希妍被唐肃一枪爆头,当场死亡。
在场的二十几个蒙面人,一半死,一半重伤。
其中一个活着的蒙面人,就是这场安希妍逃狱和劫持小溪案件的主要策划人,也就是幕后的指使。
而这个人,不是别人,是前副总统郁邵诚的亲弟弟,只不过郁邵诚的这个亲弟弟,是同母异父,鲜为人知,也从来不在外人面前提起过。
郁邵诚的亲弟弟,多年来在郁邵诚势力的庇护下,干尽各种伤天害理的违反勾当。
后来郁邵诚出事,他的势力也紧跟着垮台,这个亲弟弟失去了庇护,自然就开始寸步难行,事事不顺。
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的犯罪把柄落在了锦秀的手里,锦秀拿此威胁他,让他去帮助安希妍逃狱,并且,一个星期之内不,配合安希妍,帮助安希妍杀掉林子宜。
唐肃铲除了郁邵诚以及他的所有势力,郁邵诚的弟弟也根本无法再生存下去,而且随时有可能会被唐肃的人查到,送进监狱里去,然后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与其被唐肃的人逮到,然后在监狱里度过后半年,不如放手一搏,借安希妍的名义,杀了唐肃。
如果成功了,所有的罪名,都可以推到安希妍的身上,他则可以继续逍遥法外,就算失败了,结果也是一样的。
所以,郁邵诚的弟弟,毫不犹豫的就答案了锦秀的要求。
和当今的总统做对,与唐家为敌,郁邵诚的弟弟,原本就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现在失败被抓,也在他的料想之中,没什么好怕的。
只不过,他却并没有把锦秀招供出来,而是把所有的事情扛在了安希妍和自己的肩上,因为,他老婆孩子的将来,握在了锦秀的手里,一旦他把锦秀给供出来了,锦秀不知道会拿他的老婆孩子怎样。
老爷子看完所有的审讯视频,始终觉得,整个事情,有什么东西漏掉了,没有被抓住。
但是,郁邵诚弟弟的一切招供,又合怀合理,暂时找不到任何的疑点。
而且,安希妍逃狱之前在监狱的所有监控视频,犯罪专家也分析过了,找不出任何的可疑点,近半年的时间里,也只有安希妍的母亲付玉珍去看过安希妍一次,而那次探监的监控视频,并没有任何的异样。
“继续给我查下去,这件案子,不会这么简单,一定还有其他的幕后指使者!不管是谁,一个也不能放过。”老爷子命令道。
一件案子,伤了小溪,害了唐肃,差点连林子宜和她肚子里的三个孩子也没有保住,老爷子又岂会放过与这件案子有任何牵扯的人。
“是,总司令。”
……
停尸房里,付玉珍看着躺在眼前的女儿,扬手,一巴掌便朝安希妍的脸上打了下去。
“你个不孝女,你个混帐东西,我们安家到底哪里对不起你啦?你要一次又一次地陷我们整个安家于不仁不义的地步!你是真的想彻底毁了我毁了你哥,你才满意吗?”
扇了安希妍一巴掌之后,付玉珍还不解气,指着安希妍的鼻子痛骂道。
安国邦倒台,整个安家能依靠的,就只有安奕泽和他的安氏集团。
如今,安希妍干出这样的事情来,对整个安氏集团的打击,是致命的,安氏集团的股价,这些天,每天跌停,昨天,已经停牌。
如果安氏集团垮了,那么安家就什么也没有剩下了。
而酿成这一切的,不是安希妍,又是谁?
“我告诉你,你不再是我付玉珍的女儿,更加不是安家的人了,就算你现在死了,也休息我来认领你,更加别想葬入安家的墓地里。”说完,付玉珍直接拽过站在一旁,双手插腰,紧拧着眉头,薄唇抿成了一条线,一个字也说的安奕泽,侧头看着他道,“奕泽,我们走,我们家,没有生过这样的不孝女混帐东西。”
安奕泽没有反抗,更加什么也没有说,直接由母亲拽着,出了停尸房。
不是安希妍做出伤害了他的利益,他才这么绝情的不认这个曾经他最疼爱,捧在掌心里的妹妹,而是,这个妹妹真的已经丧心病猜,没了人性,连做一个基本的人,都不配。
所以,他确实没有再认她这个妹妹的必要。
被付玉珍拉出停尸房后,安奕泽才记起来,锦秀还在里面,而且,里面只有她一个人。
“妈,你等会,锦秀还在里面。”
付玉珍一时激动,也忘记了锦秀还在里面,这会儿听到,赶紧松了安奕泽的手,“对呀!秀秀还在里面,儿子,你赶紧去把她带出来。”
安奕泽点头,转身往回走。
走到停尸房门口的时候,安奕泽的脚步,却又忽然停了下来,因为,他听到,里面,似乎有嗤笑的声音传来。
他静下心来,往里面看去,便看到锦秀站在安希妍的尸体旁,双手环胸。
“安希妍,你还真是个蠢货!活该死的这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