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棍在地上敲出急促又密集的咚声,宣兆跟不上岑柏言的步子,皱着眉挣扎:柏言
岑柏言冷着脸,丝毫没有放慢脚步。
出了大楼,磕了药的醉汉看见岑柏言和宣兆,发出了一阵意味不明的笑声,对着他们说一些下流话,这些话语让岑柏言心底的那股邪火烧得更旺,他更紧地攥住宣兆的手臂,力道大的让宣兆觉得生疼。
前面花坛边有一段台阶,宣兆禁不住这样的拉扯,左膝一软,整个人重重跌在了地上。
岑柏言脚步一顿,扭头看见宣兆狼狈地单膝跪地,右手还被他死死攥着,岑柏言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他喉结上下重重一滚,松开了抓着宣兆的手,背过身沉声说:对不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暴躁,是因为突然出现的宣兆,还是因为依旧会为了宣兆而失态的他自己。
没事,宣兆撑着拐棍,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温声说,我没事。
这里环境不好,岑柏言攥成拳头的双手无处可放,生硬地说,我送你出去打车。
我不想打车,宣兆缓步走到岑柏言面前,仰头看着岑柏言,我不想走。
第91章 重新追求你
我不想打车,我不想走。
宣兆站在比岑柏言低一级的台阶上,仰头直勾勾地盯着岑柏言。
他刚才那一下摔的不轻,左边裤脚灰扑扑的,撑地的左手也微微蹭破了皮。
岑柏言居高临下看着宣兆,少顷,他问:那你想干什么?
宣兆顿了顿,哑声道:我可以和你一起过新年吗?
不用了,岑柏言的声音里一点情绪都听不出来,他稍稍停顿后又补上一句,我自己很好,比以前更好。
宣兆愣了愣,眼前忽然有些模糊。
你之前随随便便跑到我的学校,现在又随随便便跑到我家来,岑柏言嘲弄地一笑,宣兆,你还是这么喜欢自作主张。
宣兆觉得有一块浸满酸水的棉花塞在他的喉口,他每一次呼吸都在挤压那团棉花,水珠连绵不断地砸进他的身体里,一点点腐蚀他的内脏。
我学会了很多新菜,我想给你做年夜饭,宣兆用手指揉了揉眼睛,我不打扰你,我.
岑柏言沉默不语,只是用冷漠的眼神淡淡看着他。
这种眼神对宣兆而言是最致命的武器,既让他难堪的无地自容,又让他难受的如鲠在喉。他疼的额角都在抽搐,又强撑着不敢让岑柏言看出他的丝毫狼狈,用力勾起唇角,笑了笑说:我知道你一个人也过得很好,但是我想
既然你知道,岑柏言打断他,嗓音微微收紧,那你来干什么?
你为什么又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我面前,好像你真的很在乎我、爱我。
你为什么还要来搅乱我的心绪,为什么还要让我疼。
宣兆又用力揉了揉眼睛,揉得眼圈发红,声音由于连夜的奔波而无比沙哑:因为我喜欢你,我想和你一起过年,不仅是今年,还有以后很多年。
他这句话说的无比认真,配上他此刻泛红的眼圈和凌乱的头发,有种脆弱但坚定的矛盾感。
岑柏言看着宣兆,小半响后,突然轻轻笑了一下。
这个笑容不是嘲弄、不是讽刺,宣兆心尖一软,旋即舌根泛起淡淡的酸意。
他几乎要以为自己看错了,岑柏言有多久没有对他这么笑过了?
如果是以前,你对我说这句话,我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来给你,岑柏言摇摇头,乌黑的发丝随之微微颤动,可是现在,我只会觉得荒谬。
宣兆何尝不知道这句话有多么荒谬,他也觉得自己太坏了、太厚颜无耻了,他能游刃有余地面对陌生人、亲人、仇人,曾经他也能够游刃有余地面对他的爱人,他唯独不敢面对的是自己的真心。
他耗费了太久太久才看清楚自己的心,但晚了就是晚了。
挽回一个人不是亡羊补牢,岑柏言只有一个,这个世界上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岑柏言爱他时热烈的犹如飞蛾扑火,是他把岑柏言烧成灰烬,现在也是他一厢情愿地要把这团灰重新拼凑到一起,这像话吗?
宣兆,你像话吗?
恐慌和绝望像是白纸上的裂口,最初只有一道不明显的痕迹,渐渐越扩越大、越扩越大,被撕裂的感觉不断从宣兆心口的位置传来,他强撑着挺直后背,可身体里的每个细胞早就痛的蜷缩在了一起,宣兆深深看着岑柏言,脑海里不断响起一个声音:我好像真的失去他了。
宣兆嘴唇紧抿,他伸出右手,想要去牵岑柏言的衣角
以前都是这样的,只要岑柏言不高兴了、生气了,他就揪着岑柏言的衣角不放,岑柏言总是会很快笑起来,然后拥抱他、亲吻他。
然而,岑柏言后退一步,又上了一级台阶,宣兆伸出去的手落了空,五指在萧瑟的寒风中几不可察地颤抖。
岑柏言从一个更高的视角俯视着他,淡漠说道:宣兆,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宣兆眼前愈发模糊,他用落空的手搓了搓眼睛,把睫毛都搓湿了。
岑柏言偏过头:你走吧,别再来了,真的。
我想多待一段时间,宣兆指尖掐着掌心,勉强笑着说,我不会打扰你的,我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出现在你学校附近,我只是
随便,岑柏言皱着眉,仿佛他分给宣兆的耐心已经到了尽头,你想待在哪儿随便你,别出现在我面前就可以。
宣兆呼吸一滞,把剩下那句我只是想和你待在一起吞回了喉咙里。
罗凯打理好自己,急急忙忙准备约会,下了楼远远看见这两人站在楼外的台阶上,似乎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僵持。
尤其是岑柏言,将近零下的天气,单衣短裤地站在外边,也不怕把自己冻成棍儿。
他低呼一句造的什么孽啊,大跨步跑了上去,看看宣兆,又看看岑柏言:聊完了吗?没聊完上楼继续,在这里站着干什么?等天上掉钱啊?
岑柏言呼了一口气,对罗凯说:你来得正好,顺道送他出去。
行,罗凯转向宣兆,问道,小帅哥,这儿不太安全,我载你一程?你住哪儿啊?太远的话我没法把你送过去喔,我女朋友还在等我呢。
宣兆在外人面前总是能够维持极好的风度和礼仪,他深深看了岑柏言一眼,而后对罗凯点了点头:有劳了,把我放到外面主干道下就可以。
那没问题,罗凯比了个OK的手势,他这人最怕尴尬,于是滔滔不绝道,我这人就是典型的那什么.用你们的网络语言叫什么来着?哦对了!颜控!你别看我长相平平无奇,但我这车可是专载帅哥美女,我昨天.
别磨叽了,岑柏言说,再不走天黑了。
罗凯挠挠头:那走了啊,你有事儿就给我打电话。
岑柏言摆摆手,转身走进了公寓楼里。
自从罗凯下来后,他没有看过宣兆一眼。
宣兆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岑柏言的背影,直到岑柏言进了电梯。
他撑着拐棍,身姿笔挺,像一棵清瘦但挺拔的松树。
罗凯在心里无声地叹了一口气:走吧,我车就在前面。
宣兆缓慢地眨了眨眼,笑笑说:谢谢。
那什么,你下楼梯小心点儿,别摔着啊。罗凯看宣兆又瘦又瘸的,总觉着一阵风就能把他刮跑了,于是不放心地说,要不我扶你一把?
不用,宣兆礼貌地拒绝,我可以的。
公寓楼二层,岑柏言透过走道的小窗口,看着宣兆尽管勉力维持平稳却仍显蹒跚的步伐,一直到罗凯的车从视线中消失,他仍旧站在原地,眼神复杂。
不知道过了多久,岑柏言抬手重重搓了一把脸,转身从楼梯间返回了八楼。
搬进新房子的第一晚,岑柏言睡得不好。
他本来没有认床的毛病,后来搬进了大学城的烂尾楼,他为了和宣兆睡在一张床上,耍赖说自己睡眠不好,你不让我睡在这张床上我就头疼脖子疼,浑身都难受。事实证明瞎扯淡扯多了也会变成真的,和宣兆分手后他睡眠就真的变差了,一点细微的响动都能把他惊醒。
楼上住着的听口音似乎是印度人,一男一女不知道在吵什么,叽里呱啦的,震得岑柏言耳膜生疼。他翻身起床,摸黑点了一根烟自己一个人住就是这点好,想抽烟就抽了,不用跑阳台上吹风挨冻。
抽完两根烟,楼上的还没有休战的意思,岑柏言心烦意乱,塞上耳机放了一首摇滚乐,站在窗边往外看,小道上一伙黑人兄弟正在斗殴,敢情楼上楼下都不太平。
等楼上安静了,楼下人也散了,岑柏言瞄了眼手机,这都凌晨一点多了。
他重新躺回床上,后知后觉地想起按日期上看,今天是农历新年。
岑柏言此刻非常清醒,他盯着黑黢黢的天花板,难以形容这会儿心里是种什么感受。
非要说的话,大概这就是乡愁了,毕竟是一年到头最重要的节日,想必国内大街小巷早早就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了,他却一个人漂泊在外边,孤零零的。
来到美国这小半年,岑柏言几乎没有过寂寞这种情绪,一是由于他忙,学习看书做题跑实验室.一天到晚就和个不停转的陀螺似的,没时间顾影自怜;二是由于岑柏言想得还算通透,这是他自己选择要走的路,大老爷们的下了决心就别矫情,弄得自个儿多可怜似的的,没必要。
岑柏言翻了个身,不得不承认这种时候一个人,多多少少还是有那么点儿难受。
然后他忍不住想起上一个除夕,他的家第一次在他面前揭开了虚假的面具,万千山说他是觊觎万家财产的白眼狼,岑静香狠狠给了他一巴掌。岑柏言像一个溺水的人,想要抓住茫茫大海中唯一的浮木,于是他从新阳奔赴海港,穿过大学城弯弯绕绕的小巷,踩过无数个土坑,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在看见烂尾楼三层灯光的那一刻落了下来。
那天晚上是怎么过的?
宣兆煮了面,他们一起看春晚,小品很好笑,他们在倒数计时的欢呼声里接吻。
这些记忆仿佛在脑海中根生蒂固了一般,岑柏言轻轻一碰那个开关,就有画面源源不断地跳出来自动播放。
困意袭来,岑柏言深深呼出一口浊气,闭上了双眼。
可笑的是他还没能够忘记,更可笑的是,这些记忆直到今天依然能够给他某种慰藉,他要靠着这一点虚假的温暖才能在这个夜晚入眠。
第二天醒来,岑柏言就有点不太舒服,头晕鼻塞喉咙痛,估计是昨天着了凉。
他没太在意,收拾好东西去了研究室,教授让他看一个测绘数据,一周后交报告,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早点做完了事。
罗凯盛情邀请他来家里吃年夜饭,岑柏言婉拒了;徐明洋问他要不要去参加聚会,岑柏言也没兴趣。
国内的那几个兄弟纷纷来给他拜年,垃圾话说了一箩筐,岑柏言挂断视频,嘴角还是弯着的。
他想发条消息给岑静香和岑情,打开三个人的群聊,手指在键盘上停了半晌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想想还是作罢。
社区发来消息说唐人街晚上有舞狮游行和烟火大会,岑柏言打了个车去到那边,现场已经是人山人海。
他头疼的厉害,站在人群后排仰着头看烟花,旁边是一对父子俩,小朋友大概就三四岁,骑在爸爸脖子上,激动地拍着手掌欢呼。
舞狮队从街道那头慢慢靠近,气氛愈发热烈,边上的小朋友热烈地高喊着哇哦,岑柏言的情绪也跟着高涨了几分。
锣鼓声最大的时候,岑柏言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他以为是拥挤中有人不小心碰到了他,没有在意,然而两秒后,他的肩膀又被轻轻拍了一下。
岑柏言转过头,惊诧地看见宣兆站在他身后,驼色大衣、浅灰色围巾,手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笑得眼睛弯出两道弧。
烟花砰一声在他身后绽开。
一片喧嚣中,他看见宣兆的嘴唇动了动,但他听不清宣兆在说什么,看口型似乎是好巧。
舞狮队继续前进,岑柏言眉心缓缓蹙起,眼神如同鹰隼般犀利,他沉声说:你跟踪我?
然后,宣兆笑容一僵,映在他瞳孔里的烟火倏然坠落,而后是一片漆黑夜空。
不是的,宣兆抿了抿嘴唇,解释道,我本来想去你家楼下等你,但我怕你不高兴。我记得你和我说过有年寒假你去澳洲旅游,在唐人街过的春节,所以我就来这里碰碰运气。
岑柏言显然不相信,一言不发地转回头。
宣兆看着他沉默的背影,只觉得胸膛里又被重重划了一刀,然而他很快地把那个伤口抚平,告诉自己不难过。
比起他带给岑柏言的伤害,这点疼算得了什么。
宣兆只给了自己一秒钟的时间做心理建设,紧接着他上前一步,站到岑柏言身侧,眼睛依旧是笑着的,提起手中的那个东西晃了晃:我做了两道菜,你要尝尝吗?
原来他怀里提着的是个保温盒。
岑柏言置若罔闻。
我下午就到这里了,我想如果我能在这里遇见你,估计是老天爷给我的机会,要让我重新追回你。宣兆沉静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那你就当没遇见过我。岑柏言冷淡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要离开。
宣兆却快他一步,连拐棍都不要了,伸出左手紧紧抓住了岑柏言的手腕。
如果我没有遇见你,宣兆坚定地看着岑柏言冷峻的侧脸,胸膛由于激动而微微起伏,那也没关系,老天爷不给我机会又怎么样,我不会放弃的,岑柏言,我要从头开始,追求你。
老天爷从来没优待过他,唯独今天,让他遇见了岑柏言。
宣兆的掌心很烫,热度从手腕传来,岑柏言结实的小臂肌肉忽然僵住了,嗡嗡的耳鸣声不断变得剧烈,岑柏言只觉得头疼欲裂。
第92章 散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