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姐姐要谢我,就等我四月大婚时,多多送些贺礼就好了。”十三娘调皮,指着隔壁屋子:“刚过来时,我可都瞧见了,一屋子好东西。”
“不用等大婚,你瞧上什么只管拿好了,若是马车装不下,我再派一辆给你,保证让你满载而归。”李无眠抬袖捂嘴笑道。
姐妹二人许久不见,话匣子一打开直至天色渐晚也未说完,婢女半刻钟就来催一次,再不走宫中就要锁门了。
十三娘意犹未尽,拥抱了李无眠一会子,起身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头,俯身在李无眠轻声道:“我听阿娘说十二娘约莫是不行了。”
李无眠大惊,她瞪大眼睛看着十三娘,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就不行了?
“说来话长,元日只是脸肿了,谁想一日比一日病得重,眼见太医署都没了法子。”十三娘虽然向来与十二娘不大对付,也看不惯她嚣张跋扈,可终归是条鲜活的生命,还是有些不忍。
十三娘走后,李无眠久久不能平静,叫来燕字,命她派人守在府门前,若是谢池回来,先让他过来一趟。
“可是哪里不适?”谢池刚到府前来不及换衣裳,便急匆匆地赶到暖阁,也不敢进去,怕自己身上寒凉激到李无眠,遂站在门口问。
“楼下备好了常服,将军换了衣裳进屋说话。”听着李无眠说话声音如常,谢池方才安下心,换了衣裳,又烤了会儿火,待身上暖和了,才进了主屋。
榻上已摆了食案,鱼羹、清炒菠菜、炙野菌、胡饼等,刚好是两人的分量,李无眠递给谢池一双筷子:“忙了一日,想必你也累了,先吃点热食垫垫肚子再说话。”
谢池自是欣喜,李无眠好久没有如此主动地关心过他,可吃到一半,察觉李无眠几乎未动筷子,面上心事重重,他也没了胃口,令落雪成霜将食案扯下,净手漱口后,他上榻从背后将李无眠拥在怀中,轻声问道:“你急匆匆寻我,可是有要事?”
“无论我问什么,你都照实回答?”有了先前几次的经验,李无眠先问清楚是否有前提。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谢池肯定道。
“十二娘可是快……快不成了?”李无眠担心,怕其中有谢池的手笔,可她又相信谢池,不会对一个弱女子下如此狠手。
谢池顿了一下,想来今日十三公主登门,应是与她提了,他原本也没打算隐瞒,只是不想给月子里的李无眠徒增伤感罢了。
十二娘这一病,病得蹊跷,一开始以为是受了风寒,可咳嗽一日比一日重,渐渐下不来床,太医署上下束手无策,据他了解,应是撑不过元月。
“你可有法子救她一命?十二娘从前确实不懂事了些,可她年纪还小……我实在不忍……”李无眠思前想后,宋先生既然能治她的哑疾,还能将重伤昏迷的宋怀山从鬼门关拉回来,医术定然比太医署的高明。
谢池不忍拒绝,点点头,表示可以一试,但不能保证一定有救。
翌日下朝,谢池以拜见姑姑,请安为由,带宋先生入了宫。似是因十二娘病重,谢贵妃面容憔悴,谢池直截了当说明来意,宋先生隔着纱帘为十二娘把脉问诊,又问了些状况,起身后未多言,也未开方子,情形十分明显,无药可医。
谢贵妃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再度破灭,几乎昏死过去,宋嬷嬷也肿着一双眼睛,扶着谢贵妃,低声痛哭。
回去路上,谢池与宋先生未言半句,直至进入将军府,关上书房的门,宋先生才道出原委。
“将军可曾记得,当年你取过一包西域秘药让我查验,名叫‘独身’?”此药是从谢贵妃暗室所得,她曾秘密给过一些妃嫔下药,最后自己也被谢池设计服下。
“‘独身’中若是加上寻常几味镇咳平喘的药材,便会变成慢性毒药,五脏六腑渐渐衰竭,最后窒息而亡……”因此独身此药难寻,并不常见,更没人无缘无故会混合服用,故而罕有人知。
“先生的意思是谢贵妃给十二娘下毒?绝对不会,十二娘是完成她心愿……罢了,先生只须知道定不是谢贵妃下的毒。”谢池眉头紧锁,脑海中迅速闪过几个名字,可无论皇后,还是贤妃现在都已经没有针对十二娘的必要。
“不是谢贵妃,而是十二公主自己。”适才把脉时,十二娘察觉出宋先生看出了其中蹊跷,正在他反复询问婢女,十二公主服用的药材,她在他手心写下两个字:别救。
竟是她自己一心求死。
宋先生告诉谢池此病是有法子,首先是停药,无论是独身还是驱寒止咳的都停,再下来按照补气强健的方子用上几年,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活到三四十岁,不过她也再难有孕。
宋先生离开后,谢池独自一人在书房中许久,回到公主府已是后半夜,他原想看上李无眠一眼就去耳室睡,没想到帷帐刚掀开,一双温暖的手就搭在他腕上。
“怎么才回来?”李无眠睡得迷糊,声音也有些娇软。
谢池拉起她的手,在她手背的月牙胎记上吻了又吻,沉声道:“有些事情耽搁了,你快睡吧。”
“是不是十二娘……宋先生也束手无策?”李无眠似是才想起来他今儿去做了何事,顿时灵台清明,忙坐起身问道。
谢池将她拥入怀中,安慰道:“也不一定,明日我再去试试。”
***
皇帝向来勤勉,可不知今日怎地,已经过了早朝半个时辰,还迟迟未到,众大臣耐不住了,议论纷纷,有人说昨日傍晚还在勤政殿与陛下议事,看着不像生病的样子;有人说会不会后宫哪位高品阶的娘娘有喜了,可陛下子女众多,哪里会为一人耽误朝政……一时众说纷纭,直到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赶来,只道今日早朝取消。
“谢大将军留步。”大太监叫住谢池,躬身行礼道:“陛下请您往后宫去一趟。”
谢池心中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随着大太监赶到谢贵妃宫外,还未进去就听见里头哀嚎声一片,十二娘殁了。
他尚来不及劝一劝她,昨夜他甚至为她想好了一条出路,蜃楼西南的别院山清水秀,适合养病,远离长安,也就远离了纷争。
谢池倏地想起多年前十二娘三岁的生辰宴上,她抱着个鲤鱼灯笼对他说:表哥,送你。
恍如隔世。
皇帝坐在榻上,支着额头,胸口剧烈地起伏,仿佛在压抑某种情绪,听见谢池行礼之声,他方才抬起头,说道:“行舟,十二娘去了。”
“请陛下节哀,保重龙体。”谢池再次躬身行礼。
“她死前告诉朕,可贵妃……贵妃她……”此话难以启齿,皇帝一甩袖子,命跪在一旁的太医上前告诉谢池。
十二娘拼着最后一口气告诉皇帝,因她不敬不孝,才会病倒,这是上天罚她,她求皇帝莫要怪罪阿娘,好好待她。
可今日随行的太医上前查看后却告诉皇帝,十二公主乃中毒而亡。
此毒生前不易察觉,可一旦受者病发而亡,因五脏受损,毒血外行,七窍皆会流出黑褐色血液,中毒表现十分明显。
皇帝震怒,审问一众婢女太监,十二娘贴身婢女告诉颤颤巍巍告诉皇帝,十二公主每日服药前,皆要食用一丹丸,说是贵妃给的补药。
太医署的方子和药渣细细查验后,皆无纰漏,一番查证后,问题正出在贵妃抵死不认的“补药”上。
虎毒尚且不食子,谢贵妃怎能下得了如此狠手!皇帝叫谢池来,正是说明此事,念在谢家为大渊立下汗马功劳,此事若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正月二十五,一道圣旨颁布,因十二公主香消玉殒,谢贵妃伤心过度,自请去长云寺剃发出家,为亡女诵经超度。
这是谢池为她选的路,死亡对于谢贵妃太过容易,她自小割舍不下的就是荣华富贵,余生常伴青灯,夜深人静时好好想想自己这一生做过多少孽事!
第五十八章
春末夏初, 宫中接连发生几件“喜事”,两位年轻妃嫔先后有孕,其中一位刚满十八岁, 颜色正好,母家地位显赫, 只是有孕就已升至德妃位,隐隐有宠冠六宫之意, 只因贵妃名存实亡,贤妃自从儿子就藩也一蹶不振,整日称病闭门不出, 眼下连争宠之人也难寻。
而皇帝自认龙威正盛, 便下了道旨意, 大渊各地采选貌美的良家女子入宫, 除后宫妃嫔外, 也为几位在京的皇子择佳人。
皇宫一扫初春时的阴霾,仿佛死了的不过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关入山门的也是位无足轻重的妃子。
明日就要为年年摆百日宴, 因满月时, 十二娘未满五七,李无眠不愿大肆庆祝,与谢池在家摆了桌酒意思意思, 故而百日宴成了重中之重。
一连忙活了十多日,李无眠哄睡了儿子,才得空泡个热水澡, 松泛松泛筋骨, 她闭目枕在浴桶边, 大脑放空, 倏地一双手抚上她的太阳穴,轻轻摁压,力道正好。
“敢问公主,臣侍候得可好?”谢池俯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淡淡的呼吸扫过她的耳廓,音色低沉浑厚,倒是入耳。
“马马虎虎吧。”李无眠觉得有些痒,往一旁躲了躲,语气中含有一丝警告的意味:“近日忙乱,你可莫要乱来。”
谢池叹了口气,甚是哀怨:“仔细算算,我们已经一年都未亲近过了,不知臣算不算带发修行?”
李无眠轻笑,转过身子,面向谢池,她趴在木桶边,与谢池相隔不过五指,因热气蒸腾,令她肤色愈加润白,脸颊灿若桃花,原本一双清纯鹿眼,眼下添了几分媚色:“大将军慈悲心肠,自是诚心礼佛。”
“那施主可愿度一度我?”
“不……”李无眠话都未说完,一只手抚上她后颈,令其不能后退躲闪,平日里谢池亲亲多是蜻蜓点水,情感中以温柔怜惜为主,熟悉又陌生的贪恋,宛如溺水之人抓住的浮木,攻城略地,恨不得将眼前人拆解入腹。
“张嘴。”谢池不忍咬伤她,却总觉得不够,他离开李无眠一指,垂眸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喘息声渐重,撑着她后颈的手指因为不耐不住摩挲。
李无眠大脑已是一片浆糊,哪里还能思考,自然谢池说什么便是什么,这边朱唇微张,那边蛮横地冲撞进来,勾着她诱着她。
待李无眠稍微恢复一丝神志之时,谢池已进了浴桶,不少水洒在地上,浸湿了随手抛下的衣物。
“你……你冷静一下,等下可怎么出去?”李无眠身子发软,硬撑着从谢池怀中坐起,去推箍着她腰肢的手。
谢池哪听得进这些话,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倾身以唇堵住李无眠的嘴,掐灭了她最后一丝理智,翻波逐浪,久违的快活。
门外燕字眼观鼻鼻观口,命鱼书去取二人的干净衣物来,虽已是初夏,夜晚多少有些寒凉,也不能任由主子们胡来,明日小郎君百日宴,万万不可生病。
又命四平再提些热水,放在外间,以备不时之需,总不能去提醒两位主子,不要折腾太久,水会凉吧。
她年纪轻轻就已经熟练掌握如何关心主子的床笫之事,造孽啊。
所幸,谢池也未打持久仗,早早结束,给不上不下的李无眠清洗干净后,抱着她回了寝室,春夜正长。
后半夜是落雪值夜,燕字交代清楚事情后,就往另一院落自己的屋子走去,刚到院门前,突然一块小石子,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她肩头,燕字四下张望,见月亮门后有一黑影,瞧着还是个男子。
“大胆狂徒,你可知这里是九公主府?”燕字并不十分怕,厉声质问,打定主意,只要那人敢动一下,她便转身跑,喊侍卫来捉拿。
“燕字,是我。”声音甚是熟悉,此人原是玉竹。
燕字松了口气,拍拍胸脯,问道:“玉竹公子大半夜的怎么不待在将军府,来公主府可是有事?若事情不紧急,你明天再与将军说,现下二位主子已经睡了。”
“我不找将军,我是来找你的。”玉竹从月亮门后走出,慢吞吞地往燕字跟前挪动。
“找我?深更半夜,玉竹公子找我作甚?”自打从洛川回来后,燕字总避着他,偶尔避无可避,她也会拉上鱼书、四平甚至落雪成霜,从不与他单独待在一处,玉竹寻不到合适的机会,只能夜会佳人。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玉竹左右张望,扭扭捏捏,好似他才是个黄花大闺女,又是挠头又是握拳,见燕字不耐,又要走,才慌忙拦住她的去路,站在她面前,正色道:“我心悦你,你可愿……可愿……”他太过紧张又卡住了。
燕字脸色涨红,往后退了两步,拉开二人距离,玉竹以为她也是害羞,正要开口,不想燕字抡圆了胳膊,一巴掌打在他臂膀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她不是害羞的脸红,而是生气,燕字怕惊扰旁人,引来不必要的流言蜚语,低声咬牙切齿道:“公子半夜来找婢子,是想学那采|花偷香之人,与婢子一夜风流?婢子虽是贱籍出身,但也不做那偷鸡摸狗有伤风化之事,公子不如去平康坊……”
“你胡说些什么呢!谁……谁要与你一夜风流!”玉竹气急了,半是恼自己一时头脑发热,没考虑到时辰处境,半是恼燕字自轻自贱,贱籍怎么了,又怎么能与平康坊扯上关系。
“公子说得是,婢子才貌不佳,自然不能与平康坊多才多艺的娘子们相比,公子快些回去吧。”燕字再次要绕开玉竹往自己院中去。
玉竹此番干脆抓住她的胳膊,隔着不算厚的衣服,也能感觉他手心的温度和紧张的颤抖。
“我哪里说过你丑,我只想与你一夜,不,夜夜风流……你别打我啊,等我把话说完,但是要风流也要等我们成亲之后。”因离得近,再加上月色撩人,他盯着燕字的眼,一字一句问道:“燕字,你可愿嫁我?”
如今的面颊红晕终于不是气的,燕字的笑意还未浮上眼角,她又想起曾与李无眠所说之事,叹了口气,垂目道:“你正室妻子可有定下?将来她能否容得下我?”此话一出,她心生悔意,怎么就想着要与他做妾,与其他女子争风吃醋违背了她的意愿,她摇摇头要开口拒绝,却被玉竹打断。
“我是要娶你为妻的,我们大将军也只有公主一位夫人,我定然也只有你一位。”玉竹又往燕字眼前贴近了些。
“可我是贱籍,大渊律法,贱籍女子不得为正室。”燕字不敢看他,可眼神无处安放,只能往不远处地面上的石子去瞧。
“山人自有妙计,只要你愿意嫁我为妻。”见她如此态度,玉竹心中有了底,知是两情相悦而不是他剃头挑子一头热,胆子也大了起来,双手捧起燕字的脸,就要吻下去。
可不长眼的两粒石子打在二人背上,身后一棵粗壮茂盛的树上传来声音:“玉竹你差不多得了,赶紧回去吧,仔细将军明日打断你的腿!”单身的暗卫眼中揉不得沙子。
***
翌日,李无眠醒来,腰身酸软难耐,想到等下还要招待客人,气不打一处来,见谢池一只胳膊还搭在她胸前,遂拉到眼前,张嘴就咬。
悠悠转醒的谢池也不躲,往李无眠身前又靠近了些,闷声道:“你生什么气,要不是你刺|激我,我能这么不知节制?”
好家伙,得了便宜还卖乖,眼下将责任都归在她头上,许是间隔的日子有些长,昨夜二人在浴室那场胡闹,谢池早早缴械投降。
李无眠无意间说了句怎么比从前快了不少,她对佛祖发誓,真的没有其他意思。
可一个男人,你可以说他慢吞吞,可以说他很一般,但是不能说快也不能说不行!
回到寝室后,谢池为了证明自己不但一如既往地行,而且很行,甚是卖力,也不知折腾了几回,李无眠就差哭着给他磕头了,这才放过她。
“你身为堂堂九公主,又是我从一品骠骑大将军的夫人,傲慢懒散些,也无人敢置喙半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