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紧走几步转到那岩石旁边, 却见一个人躺倒在地上, 双目紧闭, 眉头微蹙, 容貌清俊, 赫然正是葛梅溪。
“是葛公子!”
飞雪回头一声, 阑珊也早转了过来, 猛地看见果然是葛梅溪,惊喜交加,忙上前跪地将他扶住:“葛兄!”
葛梅溪身上还有些湿, 鬓边也有浅浅的水渍,只仍是昏迷不醒。
飞雪已经极快地给他诊过了脉搏:“葛公子的脉息虽然微弱,听来却没什么大碍。”
阑珊忙问:“昨日他像是中了毒, 你再细看看。”
飞雪急忙又给葛梅溪检查了一番, 安抚道:“目下看来只是身体太过虚弱,毒倒是看不出来。”
阑珊知道她的能耐, 听了这话自安心许多。
于是忙叫了两名跟随的侍卫来, 将葛梅溪带回。
阑珊先前不肯第一时间离开仙岛, 就是心中放不下葛梅溪, 虽然当时葛梅溪毒发之际给拉入海中, 那种情形实在不容乐观, 但她仍是不想放弃最后一丝机会,如今阴差阳错见葛梅溪竟似无恙,自然有失而复得般的狂喜。
才返回小院, 外头海船上又有来催的了, 飞雪趁机道:“如今葛公子也是无事了,如今咱们还是也先撤退吧,虽然平岛君已经被除去,但总觉着这岛上还有些诡异,再留下去不知会发生何事。”
之前鸣瑟奉命追杀平岛君,两人交手不相上下,追逐激战中,慢慢地上了岛上悬崖边。
鸣瑟技高一筹,对战中一剑刺伤了此人,平岛君整个人站立不稳,便从悬崖上直坠入底下的海潮激流之中。
鸣瑟在上观望了半晌不见动静,想那激流底下暗藏许多礁石,此人重伤,只怕是有死无生,这才撤回。
阑珊听了飞雪的话,于是叫人将葛梅溪送到了小船之上,一起往兵船上去。
姚升等待多时,见状亲自跳下来,要把葛梅溪带了上去。
小船微微颠簸,葛梅溪若有所觉,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当看见姚升的时候,葛梅溪目光转动,环顾周围,大概是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仙岛,他开始不顾一切地挣扎起来!
“放开我……”葛梅溪声音沙哑,眼神中透出了恐惧跟抗拒之色,“我、我不要走。”
这会儿飞雪正陪着阑珊先上船,见葛梅溪反应剧烈,便忙止步回头:“葛兄!”
葛梅溪看着阑珊,又看看不远处的岛屿。
阑珊温声道:“葛兄,你身子还不太好……不宜过分大喜大悲,咱们回京城去,好吗。”
葛梅溪凝视着她的双眸,咬了咬唇:“我……”
就在这时候,不远处的海面上突然溅起一朵浪花,葛梅溪目光远荡,看着海面漾开的涟漪,忽然道:“不,我不回去!”
他伏身在船舷上,才一动,就给阑珊握住了手腕。
“葛兄!”
两个人近距离目光相对,阑珊道:“葛兄,跟我回去,跟我回京吧!葛、葛梅溪……”她的声音里透着哀求之意。
蓝天碧水,风从海面上徐徐而来,带着缕缕暖意。
风中似乎还有莫名的低低细语,带着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
正如阑珊所料,岛上众人之所以会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及过往,都是因为朱果之力。
这果子若是吃上一两颗的话,顶多会叫人觉着精神大畅,想要再多吃些,不至于有别的不好的影响。
若是意志力强的人,从此不吃也就罢了,最怕的却是贪吃无度。
只要吃的太多,精神就会变得极度恍惚,甚至会不由自主地逐渐把过往的记忆都一一忘却。
当初这批人来到岛上后,因为一时找不到别的食物,有人便去采摘这果子,吃过后自然就透出了异状,或狂诞不羁,或神色恍惚,或长歌长号,症状不一而足。
葛梅溪是个聪慧的人,当然看得出来。
可他之所以心甘情愿的也跟着服食果子,无非是因为这岛屿无路可出。
另外就是,岛屿之外的世界对他而言实在是称不上美妙。
给革职的父亲,求之不得的心上之人,倒是不如留在这世外桃源般的仙岛之上,做个无忧无虑的闲人。
所以才选择了吃那果子,这其中自然也有逃避痛苦的原因在内。
但是此刻,当葛梅溪对上阑珊的双眼,一瞬间,所有被沉埋的往事在心中浮现。
从太平镇初次相遇,从第一次知道她是女儿身,从临县的工地上对她的表白,到最后不惜亲身赶赴京城,只为了靠她更近一些,久而久之他的种种念想都成了艰涩不可出口的隐痛。
泪不由从他的眼睛中涌了出来:“小舒。”
他喃喃地,情不自禁。
想起过往对葛梅溪而言痛心彻骨,毕竟那是他深爱却求之不得的人,但是与此同时心中又有一种极为怪异的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胸口里涌动,悲欣交集。
泪从眼中坠落,打落在船底蔚蓝色的海面上。
就在葛梅溪看着阑珊落泪的时候,海洋之中仿佛有一声长长的叹息,婉转悠长的,跟风一起掠过。
他终于做出了选择。
等到阑珊登船,先安置了葛梅溪。
“小舒,你到底是怎么找到出路的?”江为功迫不及待的问,这胖子仍是满面红光。
姚升瞥他一眼,总觉着江为功有些反常,之前江为功跟随探路的船抵达的时候,才上船,就迫不及待地把他用力抱了一把,热情洋溢的让姚升有些受不了。
直到看见江为功又同样热情地去抱飞雪的时候,姚升才总算将他拉了回来。
阑珊见江为功依旧这样精神抖擞,心中暗叹那朱果的效用之猛,幸而带了江为功出来了,不然他若是贪嘴起来,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稍微定神,阑珊笑道:“昨夜我并没上岸,只在船中闲卧,漫看看上星斗,却从星斗之中发现了异样。”
因此刻是白天了,江为功仰头看着白茫茫的天空:“星斗如何?”
阑珊道:“我对于星相虽是一知半解,但却发现昨夜的星空,星斗排列是不对的,比如在腊月之中,最亮的自然是西南方向的长庚星,可是昨晚上我所见的长庚星却并不在西南,而是东北。”
阑珊起初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突然想起之前自己所念的“醉后不知天在水”那句话,才猛然惊醒了她。
她抬头看看天空的长庚星,又俯身在船舷旁看向海面,海面倒映着头顶的星空,海水中所见的太白金星却赫然是在西南方向无误了。
因为这个阑珊推断,她们头顶的星空其实是反着的,所以在这三山仙岛上的方位判断,应该也跟外头的方向不同,
他们所派的小船明明是向着军船的方向而去,可却总是无法抵达,因此阑珊才想索性往另一个方向试试看!
果然竟成了。
江为功跟姚升听了这番话,又是惊疑又且赞叹。
姚升问道:“那这到底是人为布阵,还是……自然之地的天生玄妙?”
阑珊回头看了眼那三山仙岛,想到他们之所以会闯入此地,是因为逢九的蜃龙之气指点,这种精妙绝伦,又怎么会是凡人能够布置出来的?
何况还有那不可说的鲛人呢?
阑珊叹道:“我也不知道了。”
正说着,后船上的谢指挥也前来拜见,只是脸色很是忐忑。
他进了船舱后,于阑珊身前跪地拜道:“先前不知道是娘娘您,竟说了很多不知轻重进退的混账话,请娘娘见谅!”
阑珊道:“谢大人不必如此,何况不知者不罪。”
谢指挥满脸通红:“虽不知道是娘娘,并不是故意针对,但也极为失礼了。只是下官再也想不到,娘娘万金之躯居然也能亲自前来这种危险之地……实在让下官汗颜无地自容。”
之前阑珊进岛之后,飞雪退守谢指挥船上,姚升守前船。
后来阑珊等滞留岛上毫无音信,谢指挥一度沉不住气,当看到岛上有浓烟滚滚之时,他便带人到前头船上,当面询问姚升情形如何,想要亲自带人上岛。
不料正在交涉,后船上突然起了骚动,轰隆隆地两声炮响,差点击中了姚升这艘船!
谢指挥大惊失色,急忙回身,才知道是潜伏船上的细作想要趁机夺船,多亏了飞雪在那艘船上,见势不妙便下令捕杀,这才在千钧一发之时阻止了炮击船沉的局面。
那会儿飞雪手中提刀,斩杀了一名细作,跃上船头向着姚升这边比了个一切尽在掌握的手势。
姚升忍不住叹道:“我媳妇还是这么帅气。”
然后他回头,看着目瞪口呆的谢指挥,便道:“谢大人,您瞧见了?这次若不是我媳妇……咳,我是说叶姑娘在,你可就是千古罪人了。”
军船互殴,最好的结果也是两败俱伤,最坏的结果是倭贼占了上风,姚升这话自然不是危言耸听。
谢指挥咽了口唾沫:“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飞雪到了他的船上,谢指挥是知道的,只是因觉着飞雪是江为功的人,所以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仍不大放在眼里。
没想到竟能起到这样的大用呢。
姚升才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谢大人,你有没有察觉我跟江大人都对……小计很是恭敬客气的?”
谢指挥道:“我又不瞎,我也奇怪呢,两位大人怎么对工部一个末流小官这么客气?”
姚升笑道:“那这末流小官说自己姓计,谢大人没觉出什么来?”
“计嘛,这又有什么可觉着的?”谢指挥随口说了这句,转头看向仙岛上不住冒出的浓烟,打量中突然福至心灵,他扭头回来看向姚升,眼睛逐渐睁大:“是、是工部前主事……御封为工部二成的那位计老先生的‘计’吗?”
姚升不答反问:“您说呢?”
谢指挥的脸有些发青,他虽然有些粗心,却并不至于蠢笨,只是先前没想到罢了。
谢指挥意识到真相,如丧考妣的:“那么咱们的太子妃娘娘,自然也是这个‘计’的?”
姚升笑而不语。
“真的、是娘娘吗?”此刻还怀着一丝希望。
姚升莫测高深道:“若不是决异司的司首,谁值得我跟老江这么对待?”
“果然!这这、这可如何是好!”谢指挥跺着脚,半天说不出话来,捶着头道:“是我太呆了,我满心只以为娘娘姓舒去了,竟然忘了这个茬儿!我、我还当面说了些不知轻重的话,实在该死了。”
姚升见他清楚了,才又笑道:“倒是无妨,娘娘是个仁慈宽厚的人,不会计较那些无心之失的,而且就是因为知道咱们这两艘军船关系重大,所以才留我下来跟谢大人同守,小叶也是娘娘特意留给你那边的……毕竟之前还有王公公被害的前车之鉴。”
谢指挥这才知道飞雪是为保护自己,一时又是感动,又是羞愧:“我真是枉为七尺男儿,等娘娘返回,定要当面磕头请罪。”
等一切调度妥当,又安置了宝船上的人等,江为功跟其他水手众人们观察风向,准备启程。
因为来的时候曾经有海底怪鱼们拦路,所以众人回程也有些小心翼翼。
可奇怪的是,一路而行,竟是极为平静,并没有什么怪鱼异兽。
飞雪因担心还如先前那样,所以早早地跟红线护着阑珊下了船舱,不许她外出。
阑珊因为昨儿晚上一宿没睡,其实早就困倦疲乏了,只是不知外头如何,一时还不敢睡。
强撑之中,隐隐地耳畔仿佛响起似曾相识的歌声,阑珊不知不觉地往前伏在桌上,双眸合上的瞬间竟睡了过去。
阑珊看见了先前在仙岛上所见的那水中露出一双眼睛的少女。
此刻月光皎洁明亮,女孩儿大半边身子浸润在水中,仍是只露出一张脸,她定定地望着自己,容颜甚是秀丽,水淋淋的眼睛仿佛会说话。
阑珊诧异地看着她,却并不觉着害怕。
终于,那少女说道:“你就是他喜欢的人啊。”
低低地,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声音,很是动听,又带有些许诱惑似的。
阑珊不知要说什么,便呆呆地问:“你、你真是鲛人吗?你喜欢葛兄?”
少女道:“我当然喜欢他。本来想留他在这里,可是到底是不能跟他在一起。”
阑珊眨了眨眼,忽地说道:“你可以跟他一起回去……”
“这是不可能的,”少女摇了摇头:“离开这里后,他很快就会忘了我,还有你们也不会再记得这里的事情。因为有很多类似那个坏人一样,迟早会威胁到我们这族的生存。”
阑珊知道她指的是平岛君,略觉黯然:“是啊。”
自己虽然对于鲛人族并无贪求,但是这世上却有更多野心跟贪婪无度的人,要是知道了鲛人存在,而且可以长生,只怕会不顾一切地来捕捉残杀。
“不过那个坏人已经不会再威胁到我们了。”少女微微一笑。
看着她笑意的瞬间,阑珊突然似看见摔下悬崖的平岛君,给无数怪鱼扑上,撕成粉碎的情形。
阑珊吓了一跳。
少女轻声地说道:“我们这一族久居在这里,很少外出,加上外头的人也极难进入,所以这里非常安全,之前那个坏人误打误撞闯入,见了我们就生了邪念……可是我们族内的姊妹不愿意伤害他,就发慈悲将他送了出去,本是饶过他一命了,谁知他这么贪婪,又借助你们的力量回来了。”
阑珊咽了口唾沫。
“我们本来打算,假如你也像是那坏人一样,就把你们也都全杀了。免得还有别的人闯入,打破这里的安宁。可是……你跟他们不一样。”
阑珊苦笑,又问道:“那么葛兄他们呢?”
少女嫣然道:“他们嘛,他们吃了朱果,忘记了一切,也没有争斗心跟杀戮心,所以不管留多久都是无妨的,而且,我也很喜欢他。”
阑珊叹了口气,在她看来葛梅溪自然是个不折不扣的好人,也很值得一个美好的女孩子去爱他,可是偏偏……
她当然不想丢下葛梅溪,因为知道葛梅溪此刻这样坚定地想留,也有服下朱果迷惑了心智的原因,作为知己,作为好友,她都不能就这么留下他。
可是这少女娓娓道来,这种心意却甚是难得,让阑珊有些为难,竟不知自己这么做到底对葛梅溪而言意味着什么,是对他好呢?还是……
阑珊心中犹豫地想着这些,那少女也安安静静地凝视着她,并不言语,那宝石般的眼睛里闪闪烁烁,仿佛能看穿阑珊心中想的所有。
终于,少女道:“我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了,你是个跟他一样的,温柔又明亮的人。”
阑珊微怔。
“其实,我也喜欢你。”少女慢慢地伸出手,握住了阑珊的,有些诚恳地:“所以你能不能跟他一起留下来啊?”
她的手才从海水里探出来,湿淋淋地,冰凉入骨。
阑珊想缩手,又有些抗拒不了这少女如“邀约”般的声音。
只是这少女的手未免太冷了,让阑珊有点儿受不了。
但是两只手交握之后,打了个哆嗦的却是那少女。
她有些惊讶地定睛看着阑珊,喃喃道:“原来是龙气呀……好强的龙气。”
“什么?”阑珊不解。
少女转头看向海岸上皇都的方向,终于缓缓地把手缩了回来,终于黯然说道:“可惜呀,我本来想把你留下来,那他也一定会留下了。既然有龙气就不成了。”
阑珊仍是恍惚不明。
少女幽幽地叹息了声,有些哀婉地看向阑珊,半晌才如泣似诉地说道:“要对他好啊。”
阑珊听见了幽幽地吟唱声响,目光所及,波光摇曳的海面上,仿佛有一道曼妙的身影跃起又没入海中,鳞光闪闪的鱼尾轻轻拍落,溅起一朵盛开的水花。
等阑珊醒来的时候,船早就从那片危险的水域离开了。
而她也给飞雪早抱到了榻上,见她醒来飞雪才松了口气:“怎么睡了这么久,再不醒的话我就要叫你了。”
阑珊想到方才那个梦,知道那其实也不能算是“梦”而已。
船在海上行了半宿,渐渐地天亮,回头看时,已经没有了三山仙岛的踪迹。
在仙岛上所经历的,也正在迅速远去。
船队缓慢而行中,瞭望台上的士兵叫道:“前面有海船!”
片刻又紧张地叫道:“快,是海贼的船!”
听了这个消息,最兴奋的是谢指挥。
谢指挥因为之前提心吊胆地憋闷着等了数日,加上又后知后觉知道了阑珊的身份,生恐自己冲撞了太子妃,此刻当然更想留一个好印象给阑珊。
当即便立刻指挥船队,护着宝船准备迎战!
而在海贼那边,这来的五六艘船只,的确是平岛君所属的。
平岛君之前进入了三山仙岛,是因为追逐着宝船误打误撞,他脱困之后对于岛上的鲛人念念不忘,贪求之心无法按捺,只是他也明白,靠他们海贼的力量无法得逞,就算再冲了进去,如何捉拿鲛人以及如何出来都是问题。
得知朝廷派了决异司的人来到后,平岛君便知道自己的机会终于到了。
原本他的打算是冒名顶替了郑统领,顺利进入三山仙岛,等借助阑珊之力捕捉到鲛人后退出,便里应外合,就如同之前夺去宝船一般,把大启的军船消灭殆尽,从此之后这片东南海上自然就是他们的天下了。
谁知阑珊早就察觉不对,在上岛之前就先安排了飞雪跟姚升两人,让他们一人坐镇一艘船,姚升退到谢指挥的那艘船上,飞雪则在前一艘上,他们两人都是精明谨慎且武功高强之辈,加上之前有过王太监的前车之鉴,所以虽然船上仍有倭人的细作,却竟无法下手。
只在看到岛上鲸鱼骨烧起来的时候,而谢指挥也离开了后船,才伺机作乱起来,谁知又给飞雪及时制止。
但是外头的海倭船队自然不知道这些,只是见宝船忽然出现,这才忙冲了上来。
虽然谢指挥这边只有两艘战船,可胜在悍勇,一阵混战,各有损伤。
宝船上也开始发炮回击,海上顿时硝烟弥漫,难分胜负。
正在战况不明的时候,海面上却又有几艘船疾驰而来,瞭望塔上的小兵用千里望竭力打量,兴奋地叫道:“是我们的人!”
谢指挥交战中已经负伤,却仍是不以为意,举着腰刀在舵前悍勇指挥,听到这话,更加士气高昂。此刻敌方也发现了情势不利,已经开始有逃跑之态。
谢指挥即刻命水军乘胜追击,务必将倭贼的残余消灭殆尽,至少要给他们一个难以忘记的教训,也算是为了以后海船重新下南洋开拓一条血路。
这从海上来的,正是之前跟随阑珊等的同行军船们。
先前头两艘船先后进了中轴龙脉驶往仙岛之后,后面的那些军船却因为没抓到合适机会,只觉着有一阵薄雾掠过,前方的两艘船就莫名失踪了。
兹事体大,他们不敢回岸上,就一直在这海上巡逻,想要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连日里找不到任何踪迹,正有些撑不住商量着打道回府向朝廷请罪之时,却是山穷水尽,柳暗花明,连日里他们也都憋闷着一口气,如今发现海贼的船,简直如同饿狼看见羊群,立刻红着眼飞速赶来厮杀。
等到外头的炮声逐渐停止,喊杀声也都消失之后,这一场海战迅速接近尾声了。
海面上到处都是碎裂的船板,尸骸,情形惨烈。
而在外头激战的时候,在宝船坚固的船舱中,阑珊,葛梅溪,江为功三人坐在一起。
毕竟三个都是不通武功的,唯有这船舱之中最为安全,因为宝船极大,此刻在船舱中,连外头的火铳声,炮声都显得很轻微了。
江为功侧耳听了听,笑道:“这会儿不知怎么样了,我真想出去凑凑热闹。”
恰红线来说道:“咱们的援军到了!海贼已经有些扛不住了,咱们必胜无疑!”
江为功立刻跳起来:“让我老江去痛打落水狗!”他掳起袖子往外冲去。
阑珊见状,很怀疑江为功身上的朱果药性还没有完全消退。
等到江为功冲了出去,阑珊就问葛梅溪:“葛兄,你觉着怎么样?”
葛梅溪笑了笑:“好多了。你放心。”
阑珊见他不再似之前那样恍惚失神的样子,稍微安心了些,迟疑片刻才问道:“你可还记得……你们是怎么闯入仙岛的?”
葛梅溪想了想,脑中有些零零散散的片段:“当时宝船遇到了倭人,本可以将他们击退的,谁知船上也有奸细,我们都给控制住……本以为必死的时候,船不知怎么就闯入了那条海道。后来……”
他揉了揉额头:“混乱中我本来掉下水去,似乎有人救了我,再后来,我们就在岛上了。”
“可记得是谁救了你吗?”阑珊问。
葛梅溪的眼神里透出些疑惑:“像是个……”心底还有一声奇异的吟唱,如同海水般缓缓流淌,葛梅溪皱皱眉:“我竟不太记得了。”
阑珊慢慢低下头去。
“啊,对了。”葛梅溪忽然像是想到一件事,抬手入怀。
“什么?”阑珊好奇。
葛梅溪在怀中摸了会儿,伸手张开手掌。
他微笑道:“你看。”
原来在葛梅溪的掌心里,竟有一颗晶莹圆润的珍珠。
阑珊问:“这是……哪里来的?”
葛梅溪道:“我也不知道,醒来后无意中发现的……”
阑珊靠近了细看,船舱内有些暗淡的光芒下,珠光氤氲,细看竟还透着淡淡的蓝影,看来就像是一滴泪。
她想到梦中那鲛人少女临去哀婉的表情,明白这是什么了。
“你喜欢吗?”葛梅溪捏着那珠子,微笑:“喜欢的话我送给你。”
“葛兄,”阑珊勉强地笑了笑,看着葛梅溪正色说道:“这个、这个是无价至宝,你一定要好好保存。”
这场海战后,谢指挥跟各位水军统领收拾战场,又拿住了几个没死的海贼,可谓“满载而归”。
只是那三艘宝船,因为船上的货物大多并未毁损,加上跟南洋的贸易日期临近,所以葛梅溪等跟原本宝船上工部、户部、鸿胪寺等众位大人商议,仍旧按照原先海路一直往南洋去,免得耽误了大事。
江为功跟姚升这边,立刻让谢指挥只留下一艘兵船回岸,剩下的四艘兵船仍是沿途护卫,即刻赶往南洋。
只是阑珊私下里跟葛梅溪说过,要他跟自己一起回京,葛梅溪却拒绝了。
他说道:“既然是职责在身,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又知道阑珊是担心自己,便微笑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又劳烦你亲自出海相救,加上海贼已经给尽数剿灭,此后的海路必然是一帆风顺,你且回京,只管等我们的好消息罢了。”
因此大家才又匆匆作别,分道而行了。
往后数日,阑珊暗中观察江为功,果然慢慢地恢复如往常,不再是那样亢奋过度的胖子了。
她又旁敲侧击在仙岛上的事情,江为功竟没有再提“鲛人”半个字。其他的连同红线等知情的,尽数遗忘了似的。
阑珊想起那少女的话,心想这样也好,免得有人无意中说出去,会引发一些有心人不必要的贪念,只是自己为何还记得呢?
也许还不到时候,慢慢地终究会忘记的。
只是在船只终于抵达苏县,在岸边停泊,当双脚踏上岸的时候,阑珊几乎又晕了过去。
大概是习惯了海上那种漂泊感,突然间脚踏实地,竟有些不习惯起来。
姚升因为也有些站不稳,便借机扶着飞雪的手,身残志坚地吃着豆腐说道:“若是咱们赶得快,兴许会在年前回京呢。”
阑珊闻言却长长地吁了口气,她回头看着皇都所在的方向,笑了。
这一趟自己出行,幸而不辱使命。
不知道赵世禛那里是否知道了……只希望他别为自己太担心了。
阑珊一想到这里,竟有点儿归心似箭。
苏县跟隔壁两城的官员们因得到消息,纷纷前来迎接,因不知阑珊是三人中的主脑人物,便只簇拥着江为功跟姚升,大为赞赏。
谢指挥因为知道了底细,在旁边看着那些官员们之态,暗中叹息原来不是自己一个人蠢。
因为登岸的时候已经是晚间,苏县的县官置办了酒席,请姚升跟江为功赴宴。
姚升来请阑珊,阑珊因为沐浴过了,吃了一碗三鲜馄饨,正要埋头补眠,哪里肯去。
江为功却因为连日里离海行舟,没吃着什么好东西,便一口答应了,临去又对阑珊道:“等我带好吃的回来给你。”
酒席果然甚是丰盛,什么松鼠桂鱼,碧螺虾仁,樱桃肉,酱方等,都是苏县特色的菜品,江为功大喜,只顾埋头大嚼。
姚升吃的少,在旁边替他应酬众官员,只听众人道:“这一趟多亏了江大人跟姚大人,果然不愧是工部的翘楚,决异司的精锐,两位一出马,便似天下无难事。”
另一人道:“我们得了消息后立刻写了奏折传递京城,等太子殿下跟内阁得知消息,必然大悦,皇上那边更不必说了。”
“一则保全了宝船,二则剿灭了倭贼,简直是一箭双雕,利国利民的大功劳……二位大人回去必然会大大高升了。”
江为功津津有味地吃着,这些话权当耳旁风。姚升却笑道:“不敢当,这并非是我们两个的功劳。”
“那还有谁?”
大家面面相觑,看到一直一言不发的谢指挥:“啊对了,还有谢大人!”
谢指挥差点喷出一口酒,忙摆手制止道:“我可更加不敢当了!”
大家微怔,姚升似笑非笑地看了谢指挥一眼,笑道:“方才各位说我们是决异司的精锐吗?”
众人齐声迎合:“当然了!决异司全靠两位大人挑大梁,这次回去,司首之位只怕也脱不出两位了。”
江为功听到这里才皱了眉。姚升笑道:“我们江大人先前说过了,决异司可以有千千万万人,但只有一个司正,怎么大家就忘了?”
众人哑然,其中一人道:“怎么姚大人指的也是之前的舒、司正吗?”
姚升点头。
另一人小声笑说:“姚大人多虑了,那位如今已经贵为太子妃,自然是不会插手工部的事务了,何况又是个女子……这位子自然早该让贤,横竖别乱了体统。”
江为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终于说道:“这话我还真不爱听,女子就乱了体统了?”
因为在座众人也吃了不少酒,这会儿不乏酒力上涌的,其中一个便笑道:“江大人,您是明白人,自然知道,女人嘛,做事情难免有许多不便的地方,远的不说,就比如说这次这趟海行吧,要是个女人哪里就能随船了?要知道船上是忌讳有女人在的,要真的是一位女司正,事情又怎会这般顺利?原本女人就不该抛头露面,何况是工部的差事,很多地方都是忌讳的……”
江为功不怒反笑,姚升都忍不住笑了。
其他众人正要点头,见他们两个的反应,却又有点不敢附和。
终于是谢指挥按捺不住,道:“胡说什么!你们一个个的,之前让你们随船,还找各种里头缩头缩脑,生怕出海危险,生怕遇到倭人之类的,如今娘娘干成了大事儿,你们倒是得意了,竟开始随嘴胡乱编排,不要脑袋了不成!”
大家听谢指挥说的没头没脑,只是倒也打了他们的脸,颇有些疼,便悻悻问道:“什么娘娘干成了大事儿?”
谢指挥看向姚升,姚升笑着站起来说道:“事到如今也没必要瞒着各位了,这一次跟我和江大人一同前来的那位‘计兄弟’,她就是决异司真正的寺正,舒阑珊。”
众人均都呆若木鸡,简直不敢相信。
江为功愤愤地把一块酥软的酱方吞下,抹抹嘴冷笑道:“你方才说什么若有了女人同行就不会顺利,你好大的口气!放的什么狗屁!”
那人反应过来,忙站起身跪在地上:“下官,下官不敢,是下官……”心急如焚,便抬手自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喝醉了胡吣的!原本不知道太子妃、娘娘……”
这一句也警醒了其他在座,均都起身跪倒,战战兢兢道:“原本不知道太子妃驾临!恕罪!”
一个个面露土色,后悔不及。
江为功道:“偏还是你们说反了,这次之所以会一箭双雕,正是托了太子妃的之力,谢指挥是全程跟随的,不信你们就问他!”
谢指挥趁机跪地道:“下官心服口服,若不是娘娘妙算天机,下官这条命也早就没了!”
众官员越发震惊,又忙讨饶。
正在此刻,有一名姚升身边的侍卫快步而入,在他耳畔低语了一句。
姚升脸色一变,拉了拉江为功的衣袖,自己先出门去了。
江为功便对那些人道:“不必跟我求情,明儿你们自己去娘娘跟前儿请罪吧!”扔下这句也匆匆走了出门,追上姚升:“怎么了?”
姚升道:“京城内出大事了。咱们先回去,别让小舒先知道了才好。”
“何事?”江为功一惊。
姚升道:“有人告了杨大人的公子许多罪名……北镇抚司查明属实,已经把人下狱,如今有言官在弹劾杨首辅大人,情形很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