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厮杀声停,但毕竟距离稍远,威国公的声音,门外的东方季没有听到。
虽然没有听到,东方季对女儿的心疼,也并非如他所表现的那般无动于衷。
哭了片刻,东方辞终于平息,离开父亲的怀抱,浅浅一笑道:“真好。”
季先生从袖子里拿出一个掌心大小的红木匣子,轻轻打开道:“这是你母亲让我拿来给你的,吃了吧。”
想也没想,东方辞将那鸽子蛋大小的白玉般莹润的药丸,吞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忍着满口酸苦,问道:“娘呢?”
季先生揉了揉女儿的脑袋,神思悠远,平静回答:“过些日子便回来,我们一起……给你庆生。”
泪水氤氲眼眶,东方辞方才止住的泪水,再次汹涌:“爹,等我娘回来,你们就不要走了,我们一起团团圆圆的,好吗?”
相聚的日子总是那么短暂,先前十年,父母相伴,太少,不够。
她十分贪恋这前世终其一生都不曾得到的温暖。
苦涩在心中化开,不知是那药丸的作用还是她心里实在发苦。
然而,却渐渐觉得,身体充满了力量。
季先生点点头,掷地有声道:“好!”
东方辞再度埋首在父亲怀里,肩头耸动。
父亲总是这样,每次她受伤,他总会当作没看到,可该有的药和关心,从来没有少过。
父爱如山,岿然不动,却细水长流,润物无声。
韩礼和李玉瑾看到东方辞容貌的瞬间,便已变成了两个木桩,呆滞当场。
殿内,叛军已经尽数被斩杀,后殿突然涌出大批御林军,清理殿内尸体,将皇帝等人护在身后。
三皇子早已被挪到太子身旁的阶梯上坐着,皇后小心翼翼地给他上药。
他冷眼看着突然出现的御林军,这跟季先生带来的并不是一波,一时间明白了什么,看向皇帝。
三皇子:“父皇……您……”
皇帝:“朕是一国之君。”
三皇子:“父皇,他们不会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眼神里尽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旁人谁都听不明白,只有父子二人心里清楚。
张樯张植和一众张家人,全部被困在角落,嚣张的脸孔已经消散,一个个惨白如纸。
季先生招呼韩礼和李玉瑾道:“两位兄弟,这是我女儿,想必你们已经知道了,她是我和玉儿的孩子。”
李玉瑾长叹,一瞬间脑海里想到所有种种,良久只叹道:“难怪母亲对她这么好。”
国公夫人对东方辞的宠爱和信任,所有人最开始都是不明白的,如今,却是明白了。
韩礼喃喃:“不是小子吗?”
他一直以为李玉菡已经死了,贤妃才会对东方辞如此慈爱。
东方辞一身血染海棠的男装,身披天绫珠飘带,不伦不类的行了个女子万福礼,歉然道:“韩叔叔,大舅舅,先前侄女有所隐瞒,还请两位不要生气,以后,我再也不骗你们了。”
轻轻一笑,海棠花开,一如从前。
韩叔叔和大舅舅同时呆了,恍惚间回到了从前。
季先生却抬头,看向殿内高阶之上,一身朴实无华的宽松长袍,却难掩汪洋浩博,气度不凡。
与金冠龙袍的皇帝对视,丝毫不曾落于下风。
这就是无双国士的风仪。
儒雅一笑,季先生牵起女儿的手,缓声道:“走,我们进去吧。”
东方辞愣了一愣,满脸笑容瞬间手链,点头:“是,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
抬头看向殿内,脚下是鲜血铺就的红毯。
父亲握着她的手,掌心里是温暖的慈爱和给她前所未有安全感的镇定自若。
突然恍惚,这一幕,多像父亲拉着女儿的手,在婚礼的红毯上,将她的手交到另一个认识手上的场景。
可惜,此刻场景,不像婚礼,倒像审判。
父女二人走到殿中,身后除了韩礼和李玉瑾再无旁人。
季先生的身姿在御林军的警惕下顿住,微微一笑,展不尽风华。
伸长手臂,双膝跪地,季先生行了个郑重大礼,声音轻缓:“臣,救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
东方辞也跟着父亲行礼,落后半步,原本忐忑的心情,突然因为父亲的话,平静下来。
皇帝皱了皱眉,并没有说平身。
季先生却自己站了起来,身姿萧然,浩气英姿,高世风流,这世间似乎没有能让他着急的事,一举一动都透着股世外高人气。
皇帝一笑:“季先生是来救驾的,还是来逼宫的?”
轻飘飘的一句话,语气惺忪的好像在问“君饭否”,然而内容却是鲜血裹尸,无穷质疑。
原本欢喜的众人,放下的心因为皇帝这一句话,突然悬起。
满殿震惊。
之前东方辞说过什么来着,皇帝大家轮流做,张家失败轮到东方家了吗?
不会,东方家不会。
世代相传的护龙一族,绝无此野心,若有,皇甫一族,根本不可能开创大盛王朝。
风雅一笑,季先生还是那么的温文尔雅:“皇上说笑了,臣,自然是来救驾的。”
从两人总角相识,他便一直在救他,将他从皇子推上太子位,又将他从太子推上龙椅宝座,三十年过去,他初心未改,眼前人却已经面目全非。
皇帝不信:“先生为何召集这么多人为你所用?”
季先生看了看身后入殿的三山和几位将军,温润清和的笑了,声音如高空明月。
“陛下误会了,臣自城北归来,途遇御林军截杀,臣不愿引颈就戮,便逃了,谁知进城的时候,遇到正清剿杀手的韩礼和李兄,无意中从贼首口中得知今日张家谋反,微臣心急如焚,便说服二位随臣入宫救驾,御林军也终于放下追杀臣的执着,一路跟来,至于赤江羽林军,应是三皇子请来的。”
所有人看向三皇子。
三皇子道:“是我,听月阁里在东方辞替父皇挡暗剑的时候,派三山去通知赤江羽林前来护卫的。”
皇帝皱眉:“听月阁挡剑?”
三皇子点头:“东方辞失足坠下听月阁之前,正有一只暗器,对准父皇面门要害,却被东方辞无声无息的踢开了。”
连同皇上在内,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看着东方辞。
东方辞虚弱的笑笑。
皇帝似乎终于放松了警惕,挥手一摆道:“既是来救驾的,便重重有赏。”
季先生却摇摇头,抬眸十分不敬的直视皇帝的目光,声音沉冷道:“重赏就很不必了,陛下,臣今日入宫,除了救驾之外,还想问陛下一件事。”
不客气的语气,掷地有声的凝重,在殿中血腥却略略平静的气氛中刮起了狂暴的龙卷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