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一旦新皇开始任性的时候,事情往往已成定局。
因为新皇一旦撂挑子,他们这些大臣日后免不了被人在史书上添加一笔污泥皇帝或者更重的罪状。
于是大年三十这天,一喜一悲两件事几乎同时发生。
皇帝的登基大典,邻国使节前来观礼,原以为会是热闹喜庆。
谁知道皇帝等级不见红色彩锻,反倒是白旗飘飘,纸钱纷飞。
一桩悲事便是东方府的丧事。
因此大臣们苦恼的两头跑,日升的时候参加新皇的登基大典,黄昏的时候参加的却是东方府的出殡送葬。
可是,当数十名法师引着被盖上诵经布的水晶棺被抬出东方府家门的时候,华丽丽的被人打劫了。
季先生和海棠夫人看着这样荒唐离奇的事,几乎要瞪圆了眼睛。
他们虽然知道皇帝要与女儿冥婚,可大概也觉得这冥婚大概只限于皇帝与一只鸡或者灵位的拜堂,却没想到竟然会来抢尸体。
两位短暂愣怔之后有点懵,很快就追了上去。
一路到了皇宫,只见整个皇宫处处白帆,那水晶棺上的诵经布不见了,换成了龙凤呈祥的红布。
诵经的和尚一个个苦瓜脸被看守在宫门外,雪地里缩成了一团。
正阳门宫门大开,那水晶棺原本由身着白衣白布的人抬着,此时全都换成了大红衣袍,而且还是24人抬着,像是抬花轿一般,正正当当的从正阳门进入。
到了奉贤殿,新皇一身玄色衮服,头戴冕旒,迎着细细的小雪,站在奉贤殿前,一动不动的等着水晶棺的靠近。
任由落雪堆在肩上,无声无息的像个雪人。
新皇那样的执着,认真,又势在必得的模样,季先生和海棠夫人有些迟疑了。
“国丈到了,请上座。”皇帝朝高瑜吩咐。
季先生站在阶下问:“陛下,此意何为?”
新皇:“岳父已经将阿辞许配给朕了,朕这是完成婚礼,等完婚了,她便能葬在朕的坟头里。”
季先生皱眉:“臣什么时候答应将阿辞许给您了?”
“头七,文定判官笔,是季先生亲手递给朕的,生辰八字钦天监也已经看过了,没什么问题。”
季先生无奈:“臣并无此意。”
看那水晶棺一点点抬上阶梯,新皇没了耐心:“国丈请入内观礼。”
说罢,与那水晶棺一起,进入奉贤殿。
季先生想再说什么,侍立在侧的文武大臣纷纷上前,将两人包围的严严实实。
“季先生您就可怜可怜我们吧,新皇吵着闹着不如此便撂挑子,我们也实在没办法,求二位了。”
几乎是被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臣们挟持着,两人被拥进了奉贤殿。
皇帝成婚是没有拜天地父母的,大多都是皇后一个人走一圈的礼,最后由礼部念一遍册封金宝,便算了事。
可偏偏新皇却不同意,非要举行什么新人三拜,且固执的表示一样都不能少。
于是,先皇那还没来得及发丧的灵位被挪了过来,又皇后抱着,而季先生和海棠夫人也被压在了高堂座之上。
奉贤殿中,一边站着文武大臣,一边站着朝廷中有品阶的诰命夫人。
正中间的红毯上,皇帝衮服冕旒,身边摆着水晶棺。
水晶棺里的女子一身大红寿衣,脸色被妆殓的十分娇美,因是在冬天,又躺在水晶棺中,尸体并没有腐烂的迹象,只是有些晶莹冰种翡翠般泛着淡青色。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新皇这又是闹哪样。
新娘子不都是盖着盖头吗?新皇怎的先把“盖头”掀了。
礼部尚书清了清嗓子,感觉时辰差不多了,便依照正常拜堂的程序走一遍。
然而,拜堂的也只是皇帝一人,那水晶棺只是安静的躺着。
原本这滑稽不成体统的场面惹人发笑,可笑着笑着,众人便被新皇的执着感动,又替他心酸。
这是怎样的感情才会如此催人泪下。
礼毕,新皇和水晶棺一起被送入洞房。
季先生和海棠夫人看着宛若丧尸般呆滞的太后,一时间心情复杂。
季先生:“云公子还在等着呢,怎么办?”
海棠夫人揉了揉太阳穴:“今夜丑时,我去将尸体偷出来。”
“好。”
太后突然回过神来:“不行,那是他的命,你们不能偷。”
海棠夫人看着形容憔悴的皇后,切切实实领教了一番什么叫物是人非事事休,想了想问道:“王令妤,当年你迷晕先皇,珠胎暗结用尽手段得到的皇后之位,幸福吗?”
太后眼神一凝,脸上突然浮现一抹说不出的厉色:“你想说什么?”
海棠夫人叹息:“姐姐,我只想告诉你,赟儿留着阿辞的尸体并不是长久之计,你若是为他好,便不要阻止我,难道你想看着自己的儿子整日对着一具尸体,不顾子嗣吗?”
太后怔住,突然疯狂道:“是,你从来不稀罕皇后的位置,你的女儿自然也不稀罕,可是我需要,王家需要,我什么都不如你,可那又怎样,至少我还有儿子,有女儿,你却一无所有。”
海棠夫人握住季先生的手道:“我有他就够了。”
“薄情,女儿死了你都不心疼,你有没有心?”太后歇斯底里。
海棠夫人却已经拉着季先生的手,走远了。
太后望着两人依旧年轻,郎才女貌琴瑟和谐的模样,眼神宛若啐了毒的冰刃,然而为了儿子,她并没有将海棠夫人要半夜来偷尸的事透露给任何人。
可自此之后,她心里日日懊悔煎熬着,生不如死。
红烛暖帐度春宵,玄衣喜袍水晶棺。
新皇这别开生面的婚礼之后,注定是奇诡异常的洞房。
新皇遣散宫女侍从,关了门看着熟睡的东方辞,玉色的肌肤没有一丝血气,死的不能再死了。
新皇目光幽怨,一片死光笼罩的眼神里,像是深藏着看不见的深渊。
“有那么一瞬间,我想掐死你,再掐死我自己。”
“你不是给我留纸条说,你要脱身,你要逃跑,让我跟你一起远走高飞吗?”
“可你怎么食言了。”
烛泪斑驳,屋内光线明灭。
新皇一怔,痴痴地看着东方辞的脸:“是你魂魄回来了吗?你终于愿意来见我了。”
烛光明灭,整个红烛暖帐里忽明忽暗起来,像极了回魂的鬼屋,阴森可怖。
新皇骤然四顾,再度低头的时候,突然发现,水晶棺竟然空了。
他顿时慌了,声音嘶哑的小声喊道:“阿辞,阿辞……”
没有人回应。
就在这时,外面守门的嬷嬷听到动静,推开了门:“皇上,您……”
话还没说完,便被新皇满脸凶厉的一记眼刀扫去:“滚,谁让你进来的,滚远点。”
嬷嬷噤若寒蝉的退出去关上了门。
新皇这才小声道:“阿辞,吓到你了吗?出来吧,没有人能打扰我们,阿辞,子期?”
“你在叫我吗?陛下。”轻灵悦耳的声音毫无征兆的从身后钻入新皇耳中,新皇全身都僵硬成冰天雪地里的冰棍。
心中万分期待,却突然不敢回头,生怕这一切都是自己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