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朗同“林颜希”一前一后地走在林荫小道间。
虽说他跟林颜希的关系谈不上多和睦,但碰到一起的时候,从来不会冷场。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周朗总觉得她怪怪的,下意识地就同她保持了距离。
不过玉罕却在想着怎么从周朗那里套出一些她迫切需要的东西。
譬如,关于那些信到底是不是周穆清写的?
于是在静默了一阵子之后,她忍不住出声:“周侍卫。”
周朗略略侧过脸:“嗯?”
“你……”玉罕瞥了眼自己握着的竹杖,轻声道,“你走得太快了。”
周朗一怔,旋即有些赧然,他的眼角余光掠过身后的人,她拄着竹杖,走路姿势很不自然。
不过这也很正常,她本来就伤了脚,而他居然忘了这一点。
他愈发愧疚,停了下来,迟疑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口:“要不,我背你吧?”
玉罕本想拒绝,不过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她羞涩地垂下眼睫:“这……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男人一般都很迟这种欲拒还迎的套路,不过谁让周朗不是一般人。
“林颜希……”他深吸一口气,额角的青筋跳了一下,“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啊?”
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这女人究竟想怎么样?对他有什么不满就直说啊!这么暗戳戳的恶心人有意思么?!
玉罕没想到他会是这个反应,一时有些尴尬,此人简直就是根木头,丝毫不解风情!
她满眼古怪地看着周朗,实在不知该作何反应,索性什么都不说了。
周朗皱了下眉,矮下身:“来吧,我背你。”
玉罕着实有些懊恼,不过她还是想从这人嘴里撬话,便暂时咽下了那口气,忍辱负重地趴在了他背上:“多谢了。”
周朗背起她继续往前走,健步如飞。
又沉默了一阵,玉罕没有贸然开口,她现在真是有点怵了此人,就在她想着酝酿着合适的言辞之际,那个侍卫却主动说话了。
“我怎么觉着……”
“嗯?”
“你比之前重了。”
他一开口差点没把玉罕给噎死,偏偏他还是一副一本正经的口吻:“最近吃多了吧?”
放屁!她今天根本什么都没吃!
这回轮到玉罕额角青筋暴起,恨不得勒死这个大放厥词的家伙。
“是吗?看来是我变胖了……”她努力地维持笑容,不过在说到“胖”这个字的时候,还是咬了一下牙,“因为厨房给我熬了骨头汤,看来以后还是少喝点……”
“噢,你误会了,我没有在挖苦你。”周朗还是那个调调,“你本来就在养伤,多吃点也是正常的,而且胖点说明有福气。”
本来他的前半句还让她稍稍舒服了一点,结果后半句一出,又差点把她给送走:到底是有多重啊?!
以至于玉罕也开启了自我怀疑——难不成她真的发胖了?
“原来如此……”她有气无力地说道,“难怪我最近照镜子,觉得自己变丑了。”
周朗完全没听出她以退为进的自谦之意,再次发挥了他一根筋的本性:“还好吧,一般丑,也不是特别丑。”
再这么跟他聊下去,玉罕觉得自己迟早会被他气死:“……要不,你还是别说话了?”
“呃,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周朗也发现自己太过耿直,有些伤人,“反正王爷眼神不好,他看不出来。”
……玉罕再次怀疑人生,她从小到大都被夸是美人,难不成那些人都是在阿谀奉承?
不对!分明是他胡说八道!
就算周朗现在损的是那个婢女,可她们长得那么像,根本无法割席,他说婢女丑,就等于是说她丑!
这个有眼无珠的东西,还敢说安熙王眼神不好,我看你的眼睛才有问题……等等,安熙王眼神不好?
玉罕骂到一半,忽然抓住了重点:“……王爷眼神不好?”
“咳咳,虽然在背后议论王爷不好……不过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吧?”周朗对于那个叫“颜儿”的丫头似乎真的没什么戒心,絮絮叨叨地说了起来,“其实我一直觉得他该多花点时间在找大夫上,可这些年,他为国事所累,一直抽不开身……”
他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忧心忡忡:“而且我总觉着,他的视力好像越来越差了,真怕哪一天……”
一开始,玉罕还以为周朗说安熙王眼神不好是个夸张戏谑的说法,没想到却是字面上的意思——听起来,安熙王似乎患有眼疾,而且还很严重。
“对了,”他还在说,“你在王爷面前说话比我管用,有机会劝劝他。宫里的太医不行,就到民间去寻访神医……反正陛下也亲政了,他也该多为自己想想。”
玉罕若有所思:“我……说话有那么管用么?”
周朗完全没听出她试探的意味,轻哼一声:“你是在我面前炫耀么?你先前惹得他那么生气,随便认了个错之后,他还不是原谅你了。”
这语气,还真够酸的。
不过玉罕很能了解他的心情,因为她也挺酸的。
“是吗?我觉得,那也不是什么大错吧……?”接触了一段时间,玉罕也察觉到这个周朗有些一根筋,属于好糊弄的类型。
酸归酸,该套的话还是得套。
“模仿他字迹,顶着他的名义戏弄南诏公主,这样还不够吗?下回你是不是该把天捅破了?”周朗揶揄道,完全没意识到他随口一句玩笑话在她心里掀起了何等的惊涛骇浪。
当然,他也不知道,趴在他背上的,就是南诏公主本尊。
玉罕终于得到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被人耍了?
她被人耍了!
回过神后,她怒目切齿,几乎咬碎牙关,原来这些日子,跟她传书的根本不是周穆清,而是那个贱婢!
一时间,那些曾撩拨她的心弦颤动、辗转难眠的字字句句,都排着队来到她眼前,嘲笑着她的愚蠢和可笑。
她突然后悔没有毒死那个贱婢了,早知道的话,她就不该手下留情!
“说起来,我还是挺佩服你的,连用墨鱼汁写信这种鬼主意都想得出来。”毫不知情的周朗继续出卖林颜希,“听你说了之后,我也去厨房要了点墨鱼汁,试着写了几个字,没想到过了一天,那些自己真的都消失了……哎,你从哪本书里看到的?那书借我瞧瞧呗。”
平日里,林颜希最爱挖苦他不学无术,难道他主动生出了一回向学之心,本以为她会欣然应允,谁知她却只是冷冷淡淡地回了一句:“忘了叫什么,等我回去找找。”
周朗“哦”了一声,就算他大大咧咧惯了,但也能感觉到,她好像又不高兴了。
他有些纳闷,心说自己明明在夸她聪明,怎么又得罪她了?
就在这时,他又听到她问:“我模仿的字迹,真有那么像么?”
她说着,似乎是笑了一下:“说实话,我一直担心,被那位公主发现呢。”
周朗失笑:“要发现早发现了,她还能跟你通那么多回信?”
听到这话,玉罕深吸一口气,才勉强把上涌的怒火给压下。
“而且你不是很有自信么?”周朗抓紧机会嘲讽了一句,“南诏公主的笔迹不也让你学去了?”
原来……言天旭那边也是那个贱婢搞得鬼……
玉罕闭了闭眼,她自诩聪明,万万没想到,这次栽在了一个小丫鬟的手里。
中原有句话叫什么来着,终日打雁,终被雁啄。
不过比起那个贱婢,更令她在意的是周穆清的态度。
他是不是从头到尾都知道此事、甚至默许纵容这件事发生?
他就这么看不上她?竟然让人这般羞辱、戏耍于她?
不……玉罕不愿相信他是这样的人,她用力地咬着嘴唇,眼角一酸,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了下来。
她只是喜欢一个人而已,却因此落到了这个境地。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周朗感觉到几滴水落在了颈窝里,抬头望了望天,有些疑惑:“太阳还在天上,怎么下起雨来了?”
……这个蠢货!
被他这么一打岔,玉罕也没了哭的兴致,接着又想起了,这家伙也是那个贱婢的同伙,帮着她一起挖坑给自己跳。
一时间,她恨不得咬死他。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传了过来:“周侍卫!噢,还有颜儿姑娘,二位往哪儿去呢?”
这声音让周朗和玉罕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去,小花园里,花木扶疏,蜂游蝶舞,老花匠戴着一顶草帽,正冲着二人笑。
周朗也跟着笑了笑:“颜儿这丫头不是伤了脚么?王爷体恤下人,让我送她去泡汤泉,说是能活血化瘀。”
老花匠蓦地睁大了眼睛,目光落在玉罕身上:“奇怪……颜儿你的脚不是好了么?”
玉罕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周朗就先出声了:“没有啊,还走不动道呢,这还得让我背呢……重得要死。”
玉罕狠狠地瞪他。
平叔挠了挠脸:“可我先前分明看到她从我面前跑过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玉罕骤然变色。
好在那老头儿甩了甩头:“不过……也可能是我看花眼了,唉,人老了就是容易糊涂……”
他都这么说了,周朗自然不会把他的话当真。
“那平叔,我们先告辞了……”只是他话说到一半,眼角余光冷不丁觑到脚边的花丛里游出了一条黑黝黝的蛇,还吐着信子。
周朗打过仗,杀过人,偏偏天生就对蛇虫鼠蚁怵得不行,乍然见了这蛇,脑子一阵空白,等他意识到的时候,他不仅往后退了好几步,还把……背上的人给甩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