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云孟尝对于母亲最后的印象,也是最为长远的印象,比那些干裂的土地,比那天刺眼的太阳都要深刻。
之后的日子和其他的厂公就没有什么区别了,失去了***,却有了饭吃,有了练功的勤苦,也有了步步高升的机会。
有时候云孟尝也会听见别人嘀嘀咕咕“到底是什么样的爹娘能舍得把孩子卖给厂公呢?”
云孟尝也想问问自己的爹娘,为什么不是卖给大户人家为奴,为什么不是卖给别人家偏偏要卖给厂公呢?难道是厂公付出的银子更多一些?
多年以后,云孟尝都没有回去找家里人去问个清楚,可是那家里人却找上他来了。
美其名曰,家里过不下去,来投靠你了。
云孟尝记不清那些人到底谁是谁,什么哥哥姐姐弟弟妹妹都是陌生人,可是他还是帮了一把,谁让自己是个公公呢。
不能生,却能养,于是就有了云开济,这个被过继过来的侄子,那时候不为别的,只因为云开济刚刚出生,还不会认人,他觉得这样的孩子好养,就和自己生的没多大区别。
云开济的爹娘到现在还在仰仗着自己,可是这个云开济,恐怕连自己的爹娘是谁都快不认得了。
“开济,你想你爹娘么?”
云开济没听见云孟尝说多少陈年旧事,却听见了这么一问,愣了一愣摇头道:“没印象。”
云孟尝笑道:“你看,就算是亲生的,没有养过,都淡漠了呢。”
云开济不置可否,沉默着不想回答。
云孟尝也没逼他,继续说道:“我小时候遇上了灾荒年才被卖给了厂公当了公公。
那时候都没有饭吃,可是,皇帝有。”
云开济点点头,虽说这理由有些微妙,可是在他的想法里却也算勉强能用。
然而云孟尝接着转口又问他道:“你觉得当今圣上怎么样?”
云开济撇撇嘴,抢他老婆的人他能有什么好印象?
云孟尝似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微微笑道:“你只知道这一样,可这么多年下来,我却知道很多。
他不是个好人,更算不得上是个好皇帝。”
云孟尝手掌蜷起成拳,云开济笑道:“那开济就陪着叔叔换皇帝。”
云孟尝看着云开济道:“我抢了皇位,那位置也是给你的,我是个阉人,当不得帝王的。”
云开济却道:“我知道,不过我对那位置也没什么念想,只是想完成叔叔的心愿罢了。”
“好,好啊。”
外头又下雪了,洋洋洒洒大团的雪花,都说润雪兆丰年,云孟尝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感叹出来一句:“想来明年收成一定很好。”
云开济却被这一句提醒,想起了那一场为了让武小白大展身手的蝗灾来。
忽然就觉得自己这一去恐怕真的难能早些回来了,不觉叹了口气道:“我媳妇儿还得仰仗叔叔了。”
云孟尝笑道:“这是自然,你一路小心。”
云开济就这么踏上了护卫太子殿下出行的路,武笑姯站在门口送了送,看人上了马车转了个弯儿便抽身回来。
看见云孟尝自然是要行礼问安的。
云孟尝点点头道:“你可知道他此次出门有多少凶险?”
武笑姯听了这话陡然瞪大了眼睛,心道难道那个老不死的还能为了霸占自己半路上把云开济直接给弄死?
云孟尝却道:“皇权争夺的开始,就是皇子之争。”
武笑姯这回可不光是眼睛,连嘴巴都张开了,拿手赶紧捂住,左右看了看才道:“太子这回出去……?”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云孟尝却还是明白,点了点头道:“你也累了,好好回去歇着吧,明天开济不能陪你回门,我会安排人护送你去的。”
武笑姯点点头,道了一回:“谢谢叔叔。”
看云孟尝走远了,这才回了自己屋子,只是这人的状态整个儿就不一样了。
云开济是竺子轩的侍卫,那就是要保护竺子轩的,关键时刻可是要堵枪眼的那种。
就算那老不死的虎毒不食子只想弄死云开济让她这个花季青春美少女守寡那竺子谦和贵妃娘娘恐怕也不会轻易放过竺子轩啊。
这回可好,两个都被皇室成员盯上的傻小子一起出巡,恐怕九死一生啊。
栽歪上床,武笑姯第一次衷心的期盼竺子轩的男主光环能匀给云开济一点儿,也希望云开济这个和自己一样穿书的臭男人也能拥有一些运气了。
这一夜武笑姯又享受回了独占一张床的美好,一个人叽里咕噜的滚圈儿都没人阻碍,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好。
“人真是没享过福就不知道苦有多难吃啊。”
武笑姯自言自语,边儿上正在做针线的红玉回过头来,“小姐说什么?”
武笑姯道:“还是自己睡一张大床舒服。”
红玉听了窃笑道:“只怕这天冷了,小姐会嫌被子冷呢。”
“去去去!你当我是你啊,回头天暖和了我就把你给了小六子,我看你嫌不嫌热!”
红玉听了这话脸一红,低下头继续秀帕子不肯吱声了。
武笑姯自己乐了一回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外头碧玺就进来让武笑姯看看明儿个回门要用得上的礼品。
武笑姯瞥了一眼都没看清,只道:“放那儿就行了,都是那几样儿有什么好看的。”
碧玺无可奈何只能让人收了,这才低头面对着仰面朝天躺着的武笑姯道:“小姐,这是大事儿,代表了婆家对你的态度。”
武笑姯翻了个白眼儿,“整个云府就我一个夫人,好能好哪儿去,坏能坏哪儿去,又没有对比,再说了,叔叔对我好着呢。”
这种得意洋洋直让碧玺叹气却不敢多说,拿着那单子念了一回上面的东西,至于她们家小姐到底听进去了多少可不做任何指望。
恰巧这时候传进来两声猫叫,听起来是属于不同猫咪的声音。
武笑姯来了精神翻了个身趴在床上望着门外:“是黄花还是黑白?”
翡翠撑开帘子笑道:“它们都来了呢。
常宝跟着公子一起出去,这猫儿就拜托给了咱们。”
武笑姯伸出胳膊逗猫,嘴里笑道:“也好也好,常宝可可靠着呢。”
碧玺无可奈何摇头不语,红玉也是偷偷的笑,倒是翡翠道:“小姐快别这么说,您总夸一个下人,咱们姑爷该吃醋了。”
武笑姯翻了个白眼儿,虽说翡翠这话是戏言,可是说的还真是准。
问了一句“外头的雪停了么?”
红玉往外看了一眼回道:“停了。”
武笑姯点点头:“雪停了总比冒着雪走强。”
这一屋子人才吹吸了灯各自睡去,哪里知道这一片天空可不一定是同样的天气。
云开济竺子轩一行人可是冒着比刚才更大的风雪在行进。
云开济掀起那车帘子看了眼外头,知道自己手里好歹还有个手炉暖着,外头的人可是什么都没有,叫了一声常宝,把手炉递了出去道:“看看前面有没有什么地儿能投宿的,实在不行有酒馆儿也成,这么顶风冒雪的谁都受不了。”
常宝悄悄看了一眼里头,看见那一位闭目养神一句话都没言语,答应一声便往前去传话。
等那帘子被放下了,竺子轩才睁开了眼道:“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这么会体恤下属了。”
云开济赔了个笑:“都是出来做事儿的,不容易,再说这雪这么大,咱们走着也不安全。”
竺子轩点点头没言语,这就是同意了。
却不知道是他们太倒霉还是这风雪天气确实太遭,这句话还没过多大一会儿,马车就停了。
“殿下,公子,前头的马车轮子陷进去了,恐怕得等一会儿才能上路。”
竺子轩点头问道:“严重么?还要多久能找到人家?”
“这……”
这人话还没说完,竺子轩忽然问道:“你是哪个?怎么看着这么眼……”
最后那个‘生’字还未出口,那冰寒的利刃已经直冲而入。
云开济匆忙便躲,好在他还有些理智,没光顾着自己顺手把竺子轩也推了开来,然后一脚蹬出,连带着那人一起滚出车外在这风雪之中便打了起来。
竺子轩左右一看,才发觉这人不是独自来的,恍惚间刀剑相向的至少还有十来个。
扬声对着云开济道:“抓活的。”
云开济面上答应:“是”心里却是妈卖批,暗道幸好自己这阵子没断了操练,否则这媳妇才娶进来一天这世上可就要多一个寡妇了。
刀剑无眼却能在这风雪之中寒光闪闪,云开济以身遮挡,又有随行的行家里手这才有惊无险。
只是危机解除,活口却是一个未有。
“都在牙里藏了毒药,眼见不好就咬牙死了。”
云开济拿着常宝递过来的手巾擦手,这冰天雪地的,待一会儿手脚都僵了。
竺子轩有些失望,又问了一回“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标记?”
云开济随意翻了几个,果然半点儿标记没有,心道谁都不傻,刺杀太子哪能留下线索,面上却也只是摇头说了“没有”二字。
这一遭追杀是挺过去了,再看前头的马车轮子,虽说陷进坑里推出来就好,可是那坑洞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让人觉得这只是个巧合。
云开济问了一句:“还继续走么?”
这才出来京城就有人迫不及待的动手,恐怕这一路上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了,若是竺子轩打道回府应该也不会糟了嫌弃,毕竟当朝太子的命可比什么出巡来的重要得多。
竺子轩却不肯,上了马车还要前行,下面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的还想权说几句,云开济却是顺从的很,登上马车只吩咐寻找落脚的地儿。
可是这大风雪的天气,哪还有店家开门,又是偏远地方,这一宿最终还是将就在了马车上。
竺子轩一路无话,云开济就跟着沉默,外头的人更是都是说不上话儿的。
好容易挨到了客栈,天色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了。
其实竺子轩这次出巡算得上是微服出巡,于是也没带上多少人,三驾马车而已,其中还有一驾是他们的东西,所以这一行人加起来还不到十个,高手是有,只怕寡不敌众。
从洗了个热水澡之后云开济就没能得了消停,那些人不敢跟太子说的话倒都跑到他这儿来说了。
云开济自己也没闹明白怎么自己就成了太子殿**边儿能说得上话的人了,一个侍卫而已,论亲近程度都不如那个贴身的公公。
可偏偏,这群人走了之后竺子轩那个正主儿又过来敲响了房门。
云开济现在累得只想睡觉,可是面对这位太子殿下,他除了顺从还能做什么。
“你怎么看?”
“啊?”
云开济现在只想睡觉,疲惫的不行连脑子都是木的,强迫自己转了转脑子醒了醒心神才道:“明显是冲着殿下来的,想来殿下知道?”
“竺子谦。”
云开济点点头,却又道:“这,有点儿早吧。”
竺子轩却摇头道:“父皇撑不了几年,我相信你也知道。”
云开济却道:“我听说太医说圣上身体尚可啊。”
竺子轩道:“只是几年尚可,太医不敢把话说清楚,可是言外之意总不会错。”
云开济点点头,没往下接话,大半夜不睡觉,他觉得竺子轩一定是有话要跟自己说的,想来一个堂堂太子殿下总不能只因为这场小刺杀就夜不能寐吧。
果然,竺子轩问了一句:“你觉得武小白这个人怎么样?”
“嗯?挺好的啊。”
“我不是问你这个。”
“那是什么?”
云开济一脸无辜分明就是在装傻,竺子轩看他这副德行就不爽,直言道:“开济,我把你当兄弟。”
云开济无可奈何道:“我和她没怎么接触过,你也知道,我去找笑笑她都不让见,都是偷偷去的,我对她的了解,可能都不如你。”
竺子轩放松身体半躺在床上半天没吭声,吓得云开济以为这位太子爷就要在自己这张床上睡下了的时候才道:“她能当王妃么?”
云开济挑了挑眉,虽然他知道武小白最后是能登上皇后的,只是这会儿还不能说。
恍然问了一句:“你喜欢她?”
竺子轩却道:“一国之君不能以喜欢或者不喜欢评断。”
云开济心下了然:“权衡利弊。”
“正是如此。”
“所以我娶了武笑姯之后,武小白就成了王妃的好人选?”
竺子轩忽然问道:“为什么你要娶武笑姯而不是武小白?”
“我喜欢她啊。”
云开济说的理所当然,竺子轩怔了一怔就走了。
云开济也不是完全没有头绪,看了一回外头白雪皑皑,收拾收拾上床睡觉。
第二天太子殿下起得早他们这些人就上路的早,云开济没什么精神,从上了马车就开始闭目睡觉,竺子轩却精神的很,一路上总看向帘子外头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云开济偶尔会睁开一只眼睛瞄上一眼,看没什么事儿就继续睡去,这一路恐怕当真不能太平,只是还不知道叔叔会不会对武笑姯做些什么小动作,一想到常宝说的鞭子那事儿,他觉得不用侥幸了,恐怕自己前脚出京,后脚他那个精明叔叔就开始折腾起来了。
云开济这个想法还真没错。
武笑姯回门那天早早出行,带回家的可不光是她贴身的几个丫头,还有云孟尝安排的护卫,美其名曰:“头一次回门,总要显示出我们云家的诚意。”
武笑姯想着保镖多带点儿总能安全些也就没推辞,只是没想,还是出事儿了。
武威侯府和云府离得不算远,这青天白日的京城里也安全,千算万算没算到的就是武笑姯回家回去的晚了。
庄静安和武小白寻思着武笑姯回门,总要多问问多说说多照顾照顾,又是武小白亲自下的厨。于是这话就说的停不下来,等到武小白又给包了些零嘴儿让武笑姯带回去的时候,别说是天上的太阳,就是那月亮都快沉下去了。
若不是武笑姯和那些云家带来的人都执意是要回去的,恐怕庄静安和武小白就想把人留下不让走了。
武笑姯让人提了食盒就上了马车,看见武小白恋恋不舍的模样还笑眯眯道:“以后店里总还能见到的。”
这话就算是明说了云孟尝和云开济都不反对她继续经营平心小馆儿。
这对于庄静安和武小白无疑是个好消息,也就是这样才让她们放心的松开了武笑姯的手。
武笑姯却是心里没多大不舍,云开济都不在,云孟尝又那么忙,那她的日子的自由自在程度可就不比在武威侯府的时候差。
正美滋滋的哼着小曲儿,那本来行走平稳的马车就晃荡一下歪了身子!
这一下可把武笑姯闪个够呛,不说差点儿咬到舌头,就是这么大幅度的栽歪都让她磕了脑袋。
外头碧玺才问了一句“怎么了?”叫了一句“小姐”就直接尖叫着惊呼出声。
武笑姯赶紧掀开帘子,那白雪映照出的微弱明亮之下,就看见了明晃晃的寒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