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敢指责?
有时候,一个人的行事风格和手段,已经深入人心,即便是这个人做了再出格的事情,旁人也只当是寻常了。
唐时,便在此列。
比这个更过分的事情都做了不知道多少了,也没人去谴责他。
作为几乎是唯一一个被唐时明确表示过的人,汤涯这个藏阁阁主,自然不会去谴责唐时。
有关于是非的一切,兴许都是唐时的忌讳吧?
他还记得,唐时说喜欢是非。
兴许在旁人的眼中,这两个人也就是关系好一些,走得近一点,可唐时当初亲口说了那些话之后,是非与唐时的一切,在汤涯的眼中就有了不一样的意思。
只可惜,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汤涯由着唐时胡来,别人也懒得管,人家藏阁阁主没话,小自在天更是没意见,他们操什么心?
所以即便是非议遍地,渐渐地也没有人管了。
唐时现在还在闭关之中。
修行的乃是虫二宝鉴,诗歌之境,经历过了这世间种种悲欢离合,唐时的感悟似乎又深了一层。
在进入自在阁第十层那小小的阁楼的时候,整个自在阁扇区还是一片的荒芜,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看着毫无灰尘的房间,轻轻将那一扇门推开,便闻见淡淡的佛香味道。
站在高塔之上,头顶便是暮鼓晨钟,正是夕阳从地平线上下去的时候,整个自在阁扇区竟然已经生长出无数的树木,虽然看着跟别的扇区还有察觉,不过已经好了不少。
尤其是在自在阁周围,那些花草树木,其实都跟小自在天岛上的差不多。
闭关之前听印空说,僧人们来的时候,带了许许多多小自在天上的旧物,即便是换了新地方,也不会忘记当初从何处而来,保持着一些旧有的习惯。灵枢大陆固然好,可是小自在天本身跟灵枢大陆的大体修炼方式是不一样的,走的也不是一个路线,有时候坚持本心很重要。
他站在门前,看到下面有不少的僧人在远处,踏着暮色归来。
掐指一算,竟然又闭关了许久。
回头一看的时候,整个自在阁已经看不出新建的模样了,隐隐约约有一种厚重和沧桑的感觉了。
他知道,这种感觉不是来自于岁月的短暂流逝,而是由这些修为微末的小自在天僧人带来。
历史和底蕴很厚重,走到哪里,这种厚重感也不会消失。
即便是再次有风云的变换,那种厚重给所有小自在天佛修留下的印刻,也永不消失。
就像是唐时,无数次想到是非,伴随而来的总是那种厚重感。
即便是很年轻的佛修,身上也褪不去那种感觉。
唐时一念及此,回头看到的时候,便见到了那柱子旁边挂着的东西。
一串佛珠。
很眼熟的一串佛珠。
唐时怔然了一下,却知道是非是不可能回来的。他只是看到了是非的旧物……
这柱上,刻着当初唐时看到过的那些佛经,只是上方悬着这样的一串紫檀木的佛珠。
十八颗木质的圆珠,规整地拍着,其中一颗镂空,里面却还包裹着一颗更小的圆珠,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只是那佛珠上刻着“是非”二字。
小自在天佛修都有的,这是是非的手珠。
唐时伸出手去,想要将之取下来,可是那手伸出去,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却又顿住。
手指指尖,距离那佛珠,仅有丝毫距离。
可是唐时,终究还是收回手来,任由这佛珠挂着,不曾触碰半分。
他出关,印空应当是知道了,从第九层上来,便已经出现在第十层。
唐时背着手,没有回头,问他道:“这佛珠,从何而来?”
这分明,便是唐时当初从三重天上出来的时候,怒极之下摔了的那一串。那一日,佛珠撞落香案上东西,散落到地上时候的碰击声,似乎还在耳边,可是眼前一晃,这佛珠,便又在眼前了。
印空道:“三重天大殿上来。”
是非只吩咐他们,次日上殿来收拾,那个时候是非已经消失不见,殿中香案上,只放着这样的一串手珠。
“你们看到的时候,是……”
其实不用问了。
唐时闭眼,又看了看是非刻的字,自己刻的字,久已不曾波动的心,忽然颤了一下。
他重新推门进去,不再看那佛珠,回身又关上门,不理会外面的一切了。
印空的目光落在那佛珠上,打了个稽首,又转身重新下去了。
手珠既然已经散了,现在又是好的,想必是他,一颗一颗地捡起来,穿好了放回去。
这人是个什么意思?
唐时已经不愿意去想了。
他要做的,只是闭关而已。
渡劫期对唐时来说,根本不存在任何问题,可是他没有想到,早已经忘记的一切,在突破的这一日,忽然出现了。
那种,一切都回到起点的感觉。
他盘坐在蒲团之上,双手掐着古怪的手诀,眉心旋转着太极丹青印,墨气从他身体各处氤氲而出。
虫二宝鉴打开,序言再次出现。
唐时睁眼,便瞧见了前面的话。
第一境曰望境,乃是“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第二境曰苦境,乃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佛曰七苦,佛曰八苦。
一个“苦”字,何为苦?
唐时忽然有些恍惚起来,整个禅房,忽然就一变,他却闭上了眼睛。
序言之中的一个“苦”字,忽然腾空而起,又转瞬崩碎,化作烟云纷散成墨气,融入到唐时的眉心。
十指全是闪烁的墨气,漆黑的一片。
在一切动静消失的同时,一种平静而古朴的气息,忽然从唐时的身上散发出来。
他睁眼的同时,却听到了一句话:“我中华诗道之妙境,岂是你这黄口竖子可以妄议的?这门课,你——重修!”
重修。
太久太久没有记忆了,这样的一句话,唐时已经忘记了太久。
他恍惚之间又看到了那老教授,手捧着一本“虫二宝鉴”,一副学究模样。
他还记得,来到这里的时候,第一种感官——天气很好。
“你既然已经于诗道有所领悟,这便回来吧。”
老教授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对着他说这一句话。
唐时看着他,没有说话。
“这万千诗境,你已经举一反三,通一而通万,以一窥全,自此天下诗歌境尽入你胸中,何愁大事不成?回来吧。”
又在聒噪了。
那老教授带着厚厚的老花镜,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
唐时只道:“滚吧。”
那老教授面目瞬间狰狞起来,“我以诗道度你,你却让我滚,天下何曾有这样的道理,纳命来!”
说着,这人的影子便朝着唐时扑来。
“心障……”
在唐时的记忆之中,这一切是从穿越开始的,此刻自己突破,最大的问题也这一切的“因”上。
佛说因果业报,有因有果。
当初的因,种下今日的果。
所以似乎,唐时从何处而来,便要从何处而去。
在老教授朝着他扑过来的时候,唐时只是轻轻地抬手,一叹,无数往昔的壮阔画面已经从他脑海之中略过了。
微微弯唇一笑:“你不过是我设这一局的虚幻所在,从不曾存在,如今化我心障,因果是有,却不是你口中的因果。”
那影子顿时变得模糊起来,被唐时一指按中,竟然惨叫了起来。
无数的,无数的,无数的画面,在这一刻走马灯一样从唐时脑海之中迸闪过去。
上课,论文,重修……
一切的一切,在那影子被唐时按中,惨叫着消失的同时,都浮现了出来。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以来,唐时对往昔的记忆都已经开始模糊,仿佛自己本来就是枢隐星的修士一般。
可是今日他想起自己的由来,却又看到,连这由来都是虚假的。
不过是自己为自己,设置的记忆。
眼帘微微一垂,唐时陷入了无尽的睡梦之中。
旋转的星盘,浩瀚的星图,他的神魂脱出了枢隐星的束缚,飘散向无尽宇宙,于是意识拔高,看到无数的无数的星辰,或大或小,或明或暗。
三十三天星域,分成了三支,分别从一颗主星上连出三颗辅星,一串一串的星辰,在宇宙之中按照这预定的玄奥轨迹运转,星辰与星辰之间的金色光丝,随着宇宙之间的能量流动,而忽明忽暗。
巨大的星域,盘踞在整个宇宙的正中,一颗主星,沧桑而浩瀚。
宇宙边缘,便是星域的边缘,伫立着三座巨像,只是一个略微凝实的虚影。
其中一个方向的虚影,忽然之间烟云一样散去。
而后,另一个方向的影子,散发出无尽的光芒,笼罩整个东十一天星域,却流星一样散落。
那影子略微带着几分模糊,却见一道青影自虚影脱出,伸手往无尽星域星辰之中一抓,那一颗星,便是地球。这影子抓出了几道光丝,又投身下去,分出无数的青光来,合而为一。
这一道青光,自东十一天最大的辅星起始,瞬间穿过无数星辰,电流一样掠过无数的星桥,通过了脆弱的枢隐星外的星桥——每通过一寸,星桥便消逝一分。
细看之时,仿佛能隐约感觉到,这青光后面有什么在追逐,只是青光遁去的速度极快,在星桥消逝的瞬间,便已经消失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