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身体单薄而虚弱,那丝丝冷意沿着身体与牀接触的部分侵入体内,爬向四肢百骸,王扬忍不住打了几个哆嗦,顿时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赶忙要从牀上爬起来,免得被冻成冰渣。
“我这是在哪里?”许是刚刚苏醒的脑袋不顶用,他虽然觉得眼前这个冰洞有丝眼熟,可头脑昏昏沉沉,混混沌沌,怎么也想不起来,甚至像是睡了太久那样,大脑一时间都无法协调起四肢来。
过了一会儿,等身体积蓄了一点力量,方才慢慢地撑着牀面坐起来,一缕缕长发从肩膀上滑落下来,垂落在晶莹的寒冰上,黑与白两种颜色交织在一起,分外好看。然而王扬的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而是完全被头发的长度给吸引了。
“我的头发什么时候长这么长了?”他满脸疑惑地用手掬起一捧散落的青丝,喃喃自语着。
下一息,他的目光从头发上转移到了手背上,只见整只手掌削瘦而苍白,皮肤下青色的血管清晰可见,好像终年不见阳光一样透出一股病态。王扬捋起袖子,露出的半条手臂也如双手一样苍白。
“这……到底是怎么了?我没死不是吗?我睡了到底有多久?青书呢?青书在哪儿?”
各种各样的疑惑齐齐涌上心头,催促着王扬离开这里,去外面寻找答案。他慢慢地下了牀,扶着牀沿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朝前面不远处的那个洞口走去。
出了洞口,出现在王扬面前的仍是一个冰洞,但比里头的要宽阔许多,厚重的冰层凝结成一堵堵墙壁屹立在洞中,头顶有米且壮的冰棱像钟乳石一般倒挂下来,地面长出像石笋般的冰石来,景象甚为奇特。
寒气冷飕飕地直灌进人的四肢,王扬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双手环在胸前,继续往前走去,这个山洞他也有些熟悉,似乎以前来过这里。他慢慢地在一面冰墙前站住,那面冰墙表面十分光滑,能够在上面照见人影,映在冰面上的人正默默地注视着外面的王扬,正如王扬注视着镜里面的人一样。
那是他,他的模样并没有一丝一毫地改变,除了头发垂散到了腰际,除了整个人变得苍白瘦弱了些,他就是他自己。他还记得以前的事,记得自己为了救李重元而去破阵,最后虽然成功了,自己也受了重伤,受到松光赫的偷袭,左手被斩断了,最后一眼见到的是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青书……
他以为自己死了,可他没有死不是吗?他不是又醒过来了吗?是青书救了自己。他这般想着,慢慢将左袖挽起,然而上面却没有任何受伤的痕迹,完全看不出来它曾经被利器斩断过。他心下明了,一定是傅青书用了什么灵丹妙药接上去的,使它完好如初。
王扬的视线突然落到冰镜中的自己的腰间,只见上面挂着一颗晶莹圆润小巧玲珑的珠子,这是什么?他将它取下来一看,除了精致漂亮,珠子并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是青书给他挂上去的吗?是用来讨他的喜欢的吗?虽然他一个大男人对这种珠宝饰品并不怎么感冒,不过既然是青书送的,那也不赖。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似在冰镜上捕捉到了什么,猛地抬头看去,只见光滑的镜面上映入了一条青色人影,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然而便是那声熟悉的呼唤:“师兄。”
王扬手蓦地一抖,掌中的珠子便掉落下去,骨碌碌地滚了开去。他像是反应不过来一样,先是傻傻地盯了镜子里的人一会儿,紧接着脸上浮现出万分惊喜的神色,猛地转过身去。那不远处站着的人正是镜面上所浮现出来的人。
珠子顺着倾斜的地面不停歇地滚着,直到滚到对面的人跟前方才止住,几根白皙而修长的手指顿时将它捡了起来,握在手中,那年轻人的视线先是在珠子上扫了一眼,方才抬起头慢慢落到对面的王扬身上。
而他脸上的神情也甚为古怪,是一种故作冷漠的姿势中又隐隐显出难以克制但又要极力克制的激动神情,也许旁人并不觉得这座万年冰山有什么与往日不同的地方,但是对王扬来说,对方太熟悉了,而他现在的这种怪异姿态在王扬眼里就放大地愈发明显。
“青书你怎么了?”王扬下意识地就问出了口。
“你……叫我什么?”对方发出口的声音明显一紧,又猛地一顿,显得低沉而压抑,一如他此刻脸上的神情,在故作冷漠之中压抑着某种激动的情绪。
“青书?难道我有说错了吗?”王扬为他那奇怪而疏远的态度感到不解,慢慢向他靠近,一面说道,“青书你怎么了,你好像不认识我了似地,你难道受了什么伤把我给忘了……”
然而王扬的话还未说完,他已被冲过来的那个人紧紧地抱住,对方的双臂强而有力地将他紧紧箍在怀里,好像生怕他逃脱似地,越收越紧,王扬觉得自己快被他勒得喘不过起来了,忙说道:“青书你松开一点,我、我快被你勒断了。”
“师兄,师兄,真得是你吗?是不是你?”
对方那激动而迫切的声音在王扬耳畔蓦地响起,一遍一遍地反复问着,无论是神态还是声音都一改之前的冷漠生疏,那张戴在脸上的冰冷“面具”也在顷刻间崩裂开来,露出了在王扬的眼里极为熟悉的而在对方那几百年的漫长岁月里却少见的激动欣喜。
王扬被他那奇怪而幼稚的问题弄得发笑起来,道:“当然是我了,真得是我,怎么青书你难道认为我不是我,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吗?”
然而他在说这话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似乎有什么东西从他脑中一闪而过,令他难以抓住。
紧抱住他的人终于慢慢地松开了他,然而他的手依旧牢牢地握住王扬的肩膀,好怕生怕他会逃跑似地,那双漂亮的眸子深深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带着一种既惊疑又欣喜又害怕的复杂神色。
“师兄,真得是你吗?”他又无意识地重复地发问。
“真得是我。”王扬认真地看着他点头道。
“真得是你,这实在太……出乎意料……”
话音未完,王扬又被紧紧地抱住了,傅青书将他搂得太紧,仿佛要将他揉进自己的躯体里。王扬依偎在他怀里,喃喃自语道:“青书你怎么了?我既没有死,伤也已经好了,这一切都得谢谢你,是你把我救回来的。倒是你,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松光赫有没有伤到你,你又是怎么脱身的?”
突然,抱紧他的手一松,傅青书已经松开了他,双眼凝视着他,眉头微微皱起,露出一丝奇怪的神色,轻声道:“你只记得这些……”
王扬奇怪道:“难道还不止这些?后来还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到底睡了有多长时间?”
“不,”突然间傅青书摇了摇头,恢复了平静的神色,忽然对他古怪一笑道,“不,没有什么了,师兄你只睡了一会儿而已,我们现在都很安全。师兄,我们以后别再去想这些不愉快的事情,一直待在这里生活好不好,就我们两个人,待在我的身边,别再离开我。”
王扬刚要点头,突然他脑中传来一阵刺痛,“咝!”令他捂住额头不由痛叫出声,与此同时,无数的记忆片段犹如潮水般涌现出来,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淹没。大脑急速地运转起来,凌乱的记忆片段犹如走马观花般从中急速闪过,一个个的快镜头互相串联在一起,渐渐地拼合起一副完整的记忆。
他想起来了,当他穿进书里变成谭清的时候,他和小说的主角来过这里,看到被封在冰层里的在三百多年前就已经死去的自己的前世,还碰到过傅青书,为了救自己的师弟师妹,他掩护他们离开,自己反而被傅青书给杀了。后来他就穿到了三百多年前,变成了傅青书的师兄。
后来……没错,自己的的确确是死了,不,应该说是王重光已经在三百多年前就死了,一个原本就死了的人又是怎么会在隔了三百多年后会突然死而复生的呢?王扬忽然转头问傅青书道:“是不是已经过了三百多年了?我是不是已经……死了三百多年了?”
傅青书的神色蓦然变得凝重起来,忽然微微一笑,转为平静道:“师兄你在胡说什么,你没有死,你只是睡了一小会而已,你不要胡思乱想了。”
69第六十九章 :青书的反复变脸
王扬朝傅青书摇摇头道:“你一定有事瞒着我。”
傅青书眼光微冷,却轻轻一笑道:“我还能有什么瞒着师兄的,师兄也太多疑了,师兄难道醒来见到我不高兴吗?”
在外人看来,他的神态没有丝毫异样,大大方方,真真诚诚,不像是说谎的样子,但是王扬清楚他有时候说谎跟说真话没有区别,演技很好,太容易忽悠人了。倘若真如他所说的那样,自己并没有死只是睡了一会儿,那为什么他要将他放在这个冰洞里,总有点藏尸的味道,为什么他们不是在原来的洞府中,怎么不见阿黄和小白呢?
对了,还有那封信,一想起这个,王扬便道:“青书,你有没有看到我留给你的信?我让小白交给你的。”
“那封信?”傅青书神色一变,面对着王扬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只说道,“师兄在信里给我留了什么话?”
王扬奇怪道:“你没有看到信吗?”
傅青书笑笑道:“我只想听师兄亲口告诉我。”说罢还颇为亲昵地握了一下王扬的手,仿佛在催促他说出信的内容。
“……”王扬张了张嘴,险些就要顺着他的暗示被他转移话题。
然而他既然没有看到信,自己又突然间在以前到过的冰洞里醒来,不由地让他深思这两者之间的联系。想当初,自己穿进书里变成谭清的时候,就是因为误入冰洞才会被他杀死的,他既然没有看到自己的信,难保这桩事情不会重演。
如果他真得像自己刚刚穿进书里的时候一样,与云天门为敌,杀了谭清,如果石海生与张小小落得跟谭清一样的下场,那可真是跟云天门,跟李重元与张九延结下大梁子了。也不知道如果由自己出面调和,能不能够挽回局面?
“哎,真是一团乱麻。”王扬被自己这个糟糕的设想弄得喟叹出声。
傅青书自然不清楚他师兄在为什么发愁,不过看得出对方已隐隐知道了什么,他脸色微沉,他早已非三百多年前的那个听话的师弟了,不会再事事依着他师兄的性子来,也不会再放他离开自己身边一步。否则他师兄之死就是最好的教训,他也再没有精力,再没有耐性去等下一个三百年了。他希望他永远不要知道真相,恢复记忆,这样就不会怨他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