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你为了一个中原人选择背叛孤,如今还想再背叛孤第二次?”
陆听雪握紧长剑,冷眼看着他。
玉千雪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了,也许是皇位足以吞噬人的内心,他的眼中再也不是天下百姓,而是一统四国的贪婪。
陆听雪小时候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平生最恨战乱。玉千雪曾受命前去灾荒之地赈灾,在半路将她捡了回去,训练她成为自己最忠诚的部下,为自己卖命。
她是最锋利的刀,亦是最柔软的刃。
陆听雪收了剑,道:“不是我背叛了你,而是你背叛了北域。”
她就不该从中原回来,北域传来消息说玉千雪病危,她便匆忙带着中原的神医赶回来替他医治,谁知却中了他的圈套,被他趁机种下寄心蛊。
寄心蛊下,死伤无数。
她太信任玉千雪了,可她忘了离开北域的这些年,皇位对一个人的影响有多大。
玉千雪早就不是原来那个玉千雪了。
陆青衣和陆听雪被困在宫中,五日后,陆青衣才被放出去。
元帝立在门外,北域的月光洒下来,将他半张脸笼入阴影。
他缓缓道:“青絮自愿前往中原,为北域潜入中原皇族做内应,助我日后一统两域。”
陆听雪惊怒。
元帝笑道:“青絮如此聪慧,心知留下只能成为你的软肋,便主动请求隐藏身份前往中原为北域做事,她只有一个要求,要孤放了陆青衣和封无缘。听雪,你的女儿没有为你着想,这就是中原人肮脏自私的血脉吗?”
他一向看不起中原人,尤其当他最信任的部下与他最讨厌的中原人在一起,甚至生下了一个孩子。
他有多憎恨中原人,就有多想掐死谢青絮。
可陆听雪反而因此冷静下来。
元帝不会放她走的,即便谢青絮要求放了她,他也不会同意,所以她只要求带走两个看起来并没有太大威胁的孩子。
“听雪,你若有事,青絮在中原也不会好过,你可千万不要想着伤害自己。”元帝点着她的胸口说,“子蛊寄宿在你心上疼不疼?你背叛了孤,孤的心很疼啊。”
陆听雪拨开他的手:“你很烦。”
元帝也不生气,反而偏头看着陆青衣道:“封无缘五日前已带着青絮离开北域,并且承诺十五年之内绝不踏入北域。青衣,你如何选择?”
陆青衣站在陆听雪身前,毫不犹豫选择留下来。
元帝说:“可以。”
等他离开,陆听雪却抚摸着她的发顶说:“留在我身边没有任何意义,青衣,阿絮才是最需要你的人。”
最初,年纪尚小的陆青衣不懂为何陆听雪会这么说,只知道第二日她便被送出北域。
“从今日起,你便是听雨阁的阁主,听雨阁十五年之内不得踏入北域半步。”陆听雪将听雨阁主的令牌交给她,命令道,“即便我死了,你也不许回来。”
多年后,陆青衣才明白陆听雪此举的意义。
元帝想要用谢青絮掣肘陆听雪,又想用陆听雪牵制谢青絮,并且试图以此获得中原的情报,他刚愎自用地以为他是一石二鸟,他以为他连陆听雪都掌控住了,小小年纪的谢青絮更加不算什么,可偏偏因此忽略了一件最重要的事。
谢青絮身有残疾天生无法习武,可她太过聪明,五岁便可为扩大听雨阁的影响势力而出谋划策,七岁便可将计就计将听雨阁从北域元帝的掌控中不动声色地剥离。
而拥有左膀右臂的谢青絮便更是如虎添翼。
得到消息后从边关匆忙赶回来的谢清醒找到自家女儿时,她已经挑选好最合适的皇族人选,只待接近他,获得他的信任,那个人正是九郡主的生父,阳王楚随望。
“他最好骗。”谢青絮斟酌着说,“没有野心,为人也不错,善良易心软,所有皇族中只有他最不惹人注目,只要得到他的信任,之后很多事都会变得没那么费力。”
谢清醒问她想做什么,她抬手接住一片青绿色落叶,抬眸看着父亲的眼睛,声音虽还稚嫩,却一字一顿地说:“我要杀了玉千雪,救我娘,统一天下。”
谢清醒沉默着看她,很久之后才说说:“好。”
顿了顿,他直起身,将那片青叶攥入手中:“你娘应当由我来救,你只要杀玉千雪,统一天下。”
谢青絮与他击掌。
陆青衣站在她身后的影子里说:“日后有我保护你,你想做什么就去做。”
此后,听雨阁的陆青衣便成为谢青絮手中的刀。
智多近妖的谢青絮缜密地料想了一切,唯独忽略一点。
陆听雪的心脏被寄心蛊蚕食,时日不多了。
陆听雪死后,元帝立即出卖可能会背叛他的谢青絮,以致中原京城动荡,一连揪出数名细作。
其中一位便是阳王王妃,阿絮。
世人只知她叫阿絮,鲜少人知她真名唤作谢青絮。
五岁的九郡主身为细作之女少不得受些罪,阳王于心不忍,恳请陛下宽容,罪不及孩童。
阳王夜半进宫向修帝请愿献出一切,连封号都可以不要,愿意做一名平民百姓,甚至流落边疆,只求陛下能够饶女儿一命。
修帝为之动容,说不知者无罪,便留了小小的九郡主一命。
九郡主上房揭瓦,修帝说有习武的天赋,阳王派人将九郡主打了一顿。
九郡主写诗作画,修帝说有阿絮的天赋,阳王派人将九郡主房屋内的一切摔砸打尽。
阳王找到教九郡主功夫的老乞丐,给了他一袋金子说:“你可愿与我合作?”
老乞丐掂着金袋子说:“你想我帮你做什么。”
阳王道:“我要你的人时时刻刻盯着小九,替她隐藏习武交友的行迹,她只能做一个被所有人唾弃嫌恶的九郡主。”
老乞丐说好,转头便将九郡主逐出师门,他嬉皮笑脸地说:“你爹给了我一袋金子,要我时刻盯着你将你的行踪汇报与他。看在你我曾师徒一场的份上我将这件事告诉你,日后你便多注意你的行踪,可千万别被我抓住什么把柄去换钱。”
七岁的九郡主伤心又愤怒,她跑回家把攒了两年的钱全部摔在老乞丐面前,哭着喊:“我爹不要我,我师父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
老乞丐弯腰将摔在地上的铜钱一点点捡起来放进她手中:“你走吧。”
“师父,你也不要我了吗?”小女孩眼睛红红,小心翼翼拉着他破烂的衣角哽咽着问,“我只有师父了,你真的也不要我了吗?”
“你又不能给我钱。”老乞丐拽开她的手,露出阳王给他的一袋金子说,“这是你爹给我的钱,你能给我更多吗?”
九郡主咬牙擦干泪水,将沾了灰的铜钱仔细放进怀中,她仰着头说:“我会赚很多钱,我会赚到比我爹给你的更多的钱。”
老乞丐施舍般给了她一锭小金子:“现在是我的钱更多。”
九郡主摔下那锭金子,头也不回地走了。
陆青衣找到她时,她已经有了四位师父。
她说要收她做徒弟,她只问了一句:“你也会将我逐出师门吗?”
陆青衣说:“我可以将任何人逐出师门,唯独你,我永远不会那么做。”
九郡主顿时笑得露出两颗小尖牙,恭恭敬敬鞠了个躬,将身上所有的钱全塞进她手中,清清脆脆地喊:“五师父!”
……
陆青衣迎着冷风轻轻呼出一口气,白雾氤氲了她眼前的视野,她神色冷肃,扯起缰绳,倏地挥鞭驾马。
“驾!”
青衣远去,徒留一行马蹄印下的雪中血水。
第75章 “贴身保护。”
寒夜降临。
玉琉原正欲入睡, 门外有人敲门道:“玉皇子,陛下来了。”
玉琉原不安地皱了下眉,心想元帝一向不爱出宫, 今晚为何挑深夜前来?当下便麻利起床换衣去见元帝。
元帝在书房等他, 玉琉原到的时候元帝正在欣赏一副画, 画上的人正是白衣似雪的陆听雪。
没等元帝开口询问, 玉琉原主动道:“父皇, 这幅画是儿臣少时见画中人美艳便向您讨来的。”
元帝回头看他:“孤记得。”
玉琉原便低眉道:“父皇今日这么晚过来, 可是有事?”
元帝抬手取下那副画, 玉琉原脚步上前半步, 欲言又止。
元帝偏头,脸上露出一丝奇怪的笑:“琉原,为何这般怕孤取下这幅画?”
玉琉原道:“回父皇,儿臣不是怕您取下这幅画。”
“那是为何?”
“陆姨去后, 父皇每次画她后都会撕掉画作,儿臣觉着父皇赠送儿臣的墨宝难得, 若是连这幅画也撕了, 有些可惜。”玉琉原沉稳答, “但若是画作碍了父皇的眼, 父皇如何处置,儿臣绝不会有二言。”
“是这样啊。”元帝点了点头, 在玉琉原不知何意的目光中当真将那副画撕了个干净,点评道,“的确碍眼, 日后再赠些琉原别的。”
玉琉原看着地上那些碎片,说好。
元帝又与他闲聊片刻,月上梢头的时刻, 他突然咳嗽起来,咳得衣襟染了血,太医和侍卫早已习惯这种场面,动作熟练地替元帝处理干净。
玉琉原迟疑道:“父皇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
元帝虚弱道:“是啊,所以才需要苗疆蛊人的血为孤作引,这样才能取出子蛊。”
“父皇若是需要,大可向苗疆索要一滴血,为何这么多年父皇宁愿受着也不肯索要一滴血?”
元帝笑了起来,嗓音沉而浊:“蛊人的血必须要新鲜的才能用,他走不出苗疆,孤如何取血?”
“可他人此时正在北域做客,父皇上次去见他……”
“听雪是他师母。”
玉琉原大惊,也就是说,苗疆月主的师父是那个曾名扬四国的谢清醒?这一点确实出乎意料。
元帝直接害死陆听雪,间接害死谢清醒,苗疆月主身为他们的徒弟,自然不可能用他的血救人。
元帝也是他的仇人。
玉琉原低下头,若有所思着。
元帝扶着侍卫的手缓缓坐起身。
“我儿,可想做皇帝?”
玉琉原错愕,连忙跪下道:“父皇为何如此问?儿臣只要做父皇的儿子便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