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莉仿佛在一条细细的、窄窄的钢丝上走了很久。
前方是混沌交织的迷雾,难以望见终点。
四周没有任何声音。
而某一刻,白色和黑色的世界里,突然响起嘈杂的说话声,贝莉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她有种莫名的感觉,那些人正在谈论和她相关的事情。
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后来,语气变得尖锐而激烈,刺痛着贝莉的耳膜。
这样的场面,好像以前也遇到过。
是什么时候?
贝莉感到一阵头晕,脑海中恍惚掠过了某些本不存在于记忆的场景,耳畔的声音逐渐清晰。
“你想给她取一个怎样的名字?”
“从王室送来的名字表单上选择其一。”
“王室?你打算忽略教会的建议?”
“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无所谓缘由为何。”
“你有没有想过,选择了王室的名字,就相当于背离教会,教会的人未来会竭尽所能对她不利。”
“反过来也是一样的。”
“要有一个折中的方案才行。”
“折中吗?从她出生的那天起,便没有折中的选项,她必须拥有自己的立场,除非,她能找到第叁条路。”
“……”
“名字是什么?”
“……”
贝莉没有听清最后的几个字,她的身体摇摇晃晃,在谈论声中失去平衡,终于从钢丝上跌落。
“唔!”
贝莉蓦地睁开了眼睛。
熟悉的天花板,熟悉的陈设,正如她第一天踏上欲望号上时那样。
X11号房间没有丝毫变化。
窗帘留了一条缝隙。
从缝隙中钻进来的金色阳光提醒着少女,现在已经临近正午了。
贝莉坐起身,身上的疼痛提醒着她,昨天都发生了什么事。
少女视线望向旁边,她默然地从枕头下摸出一只银色的钥匙,用钥匙打开手边的抽屉。
两样东西映入眼帘。
抽屉中放着缺了一枚碎片的铜镜以及拉斯洛给她的那个牛皮本。
贝莉将淡棕色的薄本拿起来,指尖轻轻抚过封面上的“身份证明”四个字,她翻开薄本的第一页,上面清楚记录着她在西雅的出生日期,以及……那个曾经的名字。
贝莉神情平淡。
她点燃了一只蜡烛,将本子递到火苗之上。
纸页烧了起来。
少女的眼瞳中映着火光,不一会儿,整本身份证明烧成了一摊黑色的灰烬。
叁年以来的事一件件映入脑海。
伊莱说过的那些话基本就是事实。
贝莉和拉斯洛很早之前就认识,她曾和拉斯洛交流变革,并且借助对方的力量,促成欲望号上的这一次“舞会”。
贝莉其实有些惊讶,伊莱竟得知这些被隐瞒的真相。
但是,有一点伊莱说错了。
贝莉从未想要杀掉娜特里。
她便是娜特里本人。
叁年前,拉斯洛和贝莉二人,以贝莉在西雅出生时的名字“娜特里”作为诱饵,虚构了西雅第二王妃的名号,吸引来足够多反抗变革的势力。
人们理所当然认为,拉斯洛和娜特里是持有不同立场的敌人,因此,站队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犹豫。
欲望号上,拉斯洛的邀请函召集了支持变革的人,而以娜特里之名送出的请柬,则带来了反对变革的人。
但实际上,无论是拉斯洛还是贝莉,都只是把变革当做诱饵和噱头。
他们用这样的方式,让西雅再次拥有了胜于其他六个国家的权力。
作为变革枢纽的波尔多,也因为贝莉,与西雅有了密不可分的关系。
贝莉带铜镜上船,凭借铜镜的“象征意义”,她成为变革之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整个过程中,最难攻克的,无疑是罗纳德。
贝莉不仅要让罗纳德下定决心发动变革,还要让他赞同波尔多成为变革的中心,这样,奥菲斯在变革中得到的实权,才会最终落入她手中。
她没有寄希望于Omega对Alpha与生俱来的吸引力,而是借用了“波尔多国王小女儿”这个干净如白纸的身份。
——表演的最后一环,是让娜特里从世界上消失。
拉斯洛和贝莉最初打算,让储物间的那个“女服务生”充当娜特里的尸体,瞒天过海。
甚至为了确保可信,他们还在女服务生的身体里植入了一枚碎片。
但是,事与愿违,罗纳德发现了女服务生的真实身份,也自然识破娜特里“金蝉脱壳”的手段。
即便如此,贝莉却没有受到影响,甚至进一步获得了罗纳德与科尔霍宁的信任。
直到后来,拉斯洛对罗纳德说的那一句“纯洁和干净到了极致,也足以成为致命的毒药”,以及燃烧在Y03号房间里的火焰,终于为西雅的胜利画上了的句点。
舞会当然不会被打扰。
因为,唯一可能打扰标记仪式的娜特里,整场舞会中,都作为七位Alpha共同所有的Omega,站在公共区域的正中央。
……
离开欲望号的时候,少女仰起头,她看见了被阳光映照成淡蓝色的天空,白色的云仿佛从烟斗里卷出来,淡淡地飘向远方。
小巧的皮靴踏在平整的地面上。
仿若隔世。
拉斯洛走在最后,他目视前方,询问贝莉:“变换身份,不只为夺权这一个目的吧?”
贝莉淡淡道:“娜特里死了,民怨才会消散,射穿那个罪恶的靶子后,人们会洗去战争的污痕,甘愿拥护他们的新王。”
“即使新的和旧的是同一个人?”
“谁会在乎呢?”
少女的的声音飘浮在空气中,她没有停留,径直向前方走去。
……
码头上,军队整整齐齐地排成两列,一列来自西雅,另一列来自奥菲斯,士兵已经收到了从罗纳德处发来的电报,变革的事,也早就传入每一个国民耳中。
“女王陛下。”
他们朝着贝莉的方向行礼。
贝莉看得出,那些人的眼中,盛满了恭敬,但不只是敬意,还有掩饰不住的期许。
对和平的期许。
少女的神情漠然。
可惜,和平自始至终都是一场游戏。
一场建立在战争和流血上的游戏。
没有人能预知未来将是欣欣向荣还是战火纷飞,正如贝莉对铜镜说过的,这个世界日新月异,长达百年的和平本就十分罕见。
但是,权力却永恒不变。
贝莉手中拿着一纸新约,以及那一枚缺了一个角的铜镜。
波尔多曾经的国王,贝莉曾经的父亲,为少女上了金色的王冠。
她的身前,是波尔多王国的臣民。
她的身后,是七位给予她标记的Alpha。
少女将铜镜举起的刹那,鸥鸟成群结队地飞过,划开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