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邺说了这么句话后,绥远候又对竹溪道:“送他们出去。”
*
柳州,善德医馆。
正值季节交替之际,着凉发热之人多的数不清,是以医馆中人,不管是大夫还是学徒,无一不是忙得脚不着地。
扶玉先前花了很多心思在治疗季节交替的伤寒杂症上,对此,她还钻研了一道新方子,原来只是先给少部分人试用,没想到治疗成效极好,以至于一传十十传百,现在人人都要吃她的方子了。
此时正是午后,在医馆中坐了一整天,扶玉根本记不清眼前的这位大娘是今日看诊的第几位病人了。
为大娘诊完脉后,扶玉又细细地问过大娘一些身体上的具体情况后,方才下笔在原定的方子上做些增减。
看着扶玉沉静姣好的面容,大娘脸上满是笑容。
大娘眉开眼笑,夸赞道:“虞姑娘,你的医术可真好。我家隔壁的王二叔,就是喝了你的药才治好老寒腿的,我们大家伙都夸你厉害。”
一瞬不瞬地盯着扶玉,大娘又道:“不知道哪家小子将来有福气娶你做媳妇,若是把你娶回家,那真的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虞大夫,我听说你有一个女儿,就是成天和米铺老板女儿玩的那个,这是真的吗?”
“虞大夫,大娘喜欢你,所以话才多,你不要生气啊。大娘好像从来没见过你的男人,也没听乡亲说过你男人,你男人哪去了?该不会是死了吧?”
面对大娘的滔滔不绝,扶玉只微微笑着,沉默不言。
扶玉的性子有些慢热,且怕招来关注,是以与人交往时,总喜欢保持一些距离,她从来不和人交心,口吐私事。
她从来都明白,自己与看诊之人仅仅是医者与患者的关系,若是同他们聊私事,那么他们以后问的更多,传扬出去也就更多,一传十十传百,到时自己就危险了,所以她从来不回答也不否认,那些试图询问的人从她嘴里问不到话,渐渐地就打消了了解她的念头。
已经很久没人这么刨根问底地询问扶玉私事,一面对这种情况,扶玉总是拿出老三样,不回答、不否认,以及微笑,今日也是。
写好方子后,扶玉将方子交到大娘面前,语气静雅,“大娘,你按着这个方子跟小马去取药,每日熬三次,饭后用下。先取五日的药,五日过后,大娘记得再来我这复诊一下,我到时根据您的身体状况看是否需要再下药。”
大娘连声说了几句记住后,又把脸凑到扶玉面前,笑着道:“虞大夫,你都还没有回答大娘刚才问你的问题。”
见扶玉温温柔柔地露出笑容,大娘一把抓住了纤纤细手,扶玉还来不及说些什么,大娘就凑到了她的耳边。
“大娘我有个儿子,是个顶顶聪明的人儿,考了十八年,就在去年,终于考上了举人,如今在知府里头当差,很受知府老爷的赏识,前途大大的好,你跟着他,以后保准荣华富贵。大娘的眼光一向又准又好,我看你就是我家的儿媳妇,要不,明晚的夜朝节和我儿子见一见?”
听到此,扶玉真的是吓坏了,这位大娘虽不是第一个给她介绍对象的,但却是第一个势头这么猛的,她有些招架不住,连忙摆手道:“不用了,不用了——”
大娘半点都没有把她的拒绝放在心里,又道:“我知道你一个寡妇带着女儿过活不容易,也怕人瞧不起你们,欺负你们,这个你别担心,我们家是个十足的心善人家,以后成了一家人,一定会好好照顾你们母女俩的。”
“大娘出门前看过黄历,后天就是个宜嫁娶的好日子,我看你也不用和我儿子见面了,我现在就回家下庚帖,你明天好好休息下,后天做个美美的新娘。”
眼见着大娘越说越荒唐,扶玉好几次话到嘴边,都被大娘截住,她连忙拿眼睛向身边的学徒小马求救。
小马哪里敢,眼前的这位大娘是柳州有名的厉害人物,躲都来不及,他哪里敢去帮扶玉,于是用爱莫能助的眼神看着扶玉。
*
“你为什么要抓我娘亲。”
遂心是被虞隽带来医馆的,小姑娘一进门,见到有人挡在娘亲面前,而娘亲一直无奈地笑着,小姑娘心里头十分地奇怪,她摇晃着大娘的腿问道。
大娘一转身,看到一个白白嫩嫩,长得十分好看的小姑娘,便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道:“你就是虞大夫的女儿吧,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孙女了。”
小遂心从来没听过“孙女”这两个字,她嘟着小嘴问:“孙女是什么啊?”
见小姑娘这么说,大娘心道,这是个小可怜,从来没有得到祖父祖母的爱,于是道:“你的娘亲要嫁给大娘的儿子做媳妇,大娘的儿子以后就是你的爹,你就要管大娘叫祖母了,知道吗?”
这一圈弯弯绕绕的关系听得小遂心十分迷糊,长长的一句话,她只记住了两组词,分别是“娘亲”和“爹”。
想起虞叔叔刚才说过的话,小遂心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我有爹爹的,我不要大娘的儿子当爹爹。”
大娘一时奇了,问:“你的爹爹在哪里?”
小遂心伸出一根手指头,视线在医馆中溜了一圈后,黑玉似的眸子里露出光彩,“在那里呀。”
扶玉被遂心这句话吓得不轻,她顺着遂心的手指向前方看了过去,眸中顿时一片错愕。
她正要抱起遂心说些什么,就听见遂心又道:“爹爹,快过来。有人要抢娘亲。”
一时之间,医馆中,所有的目光,都往扶玉这边投来。
“我是虞大夫的相公。”
那个男子如此开口说。
第51章 “想和你共度余生。”……
虞隽一把抱起遂心,同扶玉肩并肩站在一处。
他的眉眼温润如潺潺流水,微微一笑,牵起扶玉那隔着轻薄衣衫的玉手。
看了眼跟前的大娘,虞隽又用眸子扫视了一圈医馆,见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这处,他才温声开口。
“这位大娘有所不知,我是虞大夫的相公,遂心的爹爹,前几个月被琐事绊住脚,这才没同她们母女一块到柳州,是以分离了几个月。”
“师兄……”
扶玉万万想不到虞隽会在众人面前如此介绍二人的关系,隔着衣袖,她扯了扯虞隽的手臂,示意他。
扶玉清楚,虞隽的这番话是为了给自己解围,但不知为何,虞隽话语中颇有一番正宫来立威的意味。
两人又靠得极近,旁人一眼瞧过去,一家三口的画面美眷如花,扶玉便觉得心底有些羞赧,但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怪异感。
虞隽却是温柔一笑,他反手握住扶玉的手腕,看向医馆中的众人。
众人见一家三口亲密无间,又想到要让虞娘子做儿媳的大娘,一时之间,医馆中爱看热闹的人叽叽喳喳地说起话来。
有人忍不住道:“大娘,你太不地道了,人家虞大夫有夫有女,你怎么可以做拆散姻缘之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大娘你这是缺了大德了。”
有人出头,接下来便会有人纷纷接话,“就是,就是——”
这时,大娘也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太过心急,行事不妥当,但她从来都不是任人欺负的主儿,见不少人对自己指指点点,马上就甩脸了。
她的声音也大了起来,“我原先以为她死了男人,想着关照她,这才起了心思。我要是早知道她男人还活着,才不会去干这下脸子的事儿。”
大娘说话声大如洪钟,遂心的胆子又小,被她吓得险些要哭出来。
察觉到女儿脚步不断后退,扶玉连忙蹲下来搂着遂心的肩膀,她用帕子擦了擦遂心的鼻涕,安慰道:“不怕不怕啊。”
虞隽揉了揉遂心的脑袋,道:“我家娘子脸皮薄,容易害羞。她不喜欢说话,也不爱解释,所以才让父老乡亲产生了这么大的误会,以为她的相公不在了。在此,虞某人给自己亮个相,以后大家都知道虞大夫是名花有主之人,就不要想着给她介绍公子了,好吗?要是娘子被大娘带跑了,虞某人抱着女儿,哭都不知道往哪里哭。”
“我今日这番话,也并不是为了指责谁,从前不知道,那可以就此揭过去,只是希望以后不要再出现这种事儿了。”
这番话温柔如水,半点埋怨妻子的意味都没有,在让人感受到其中满满爱意和宠溺的同时,态度拿捏得恰到好处,让人半点都无法忽略其中的威慑。
医馆众人不由得感叹,这位相公一定很喜欢虞大夫。
在虞隽说话期间,扶玉心里纠结地已经打成一团杂乱无章的毛线团了。
每当她用眼神示意虞隽不要那么说时,虞隽都同样用眼神安抚她。
而当她想开口否了虞隽的那番话时,心底一个小人便跳出来阻止她,骂她不知好歹,虞隽分明是在帮她,扶玉陷入了迷惘的欲言又止中。
在扶玉的纠结中,虞隽将一番正宫之话说完了。
一时之间,医馆中一片叫好,乡亲们见他们郎才女貌,又有一个十分可爱的小女儿,满嘴不停地说着一家三口真美满,以前是误会了,以后绝对不会叨扰虞大夫了。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扶玉和虞隽如一对璧人站在一处,无人知扶玉的心里有多复杂,她的脸上虽有笑容,但藏着几分不深不浅的尴尬。
别人或许没有发现,但虞隽收在了眼底。
扶玉想,因着虞隽为自己解围一事,如今众人都认为他们是一对,为了二人彼此间的长久关系,也为了不给虞隽带来麻烦,她必须找虞隽深谈一次了。
这日,医馆中繁忙如火,扶玉忙完医馆之事时正将将要入夜。
等她走回到住处时,夜幕已然完全降落,斑斑点点的星辉洒落在地面,余下了稀薄的光亮。
她抬眸一瞧,发现屋里头亮着烛火。
她想,虞隽该不会还在里头吧?虞隽若是在里头,那么,他摆明了是要同自己谈话的。
扶玉原是想同虞隽谈话的,但她现在还没有准备好,加之担心虞隽责怪她为人处世太过于被人牵着走,因而面对整装待发的虞隽,她好像有些力不从心、措手不及了。
房门敞开着,扶玉无需推门便进入了室内,她的脚步声很轻,但不知是否是巧合,她方才跨进屋中,屏风后便传来了虞隽的声音。
虞隽坐在屏风后的睡塌上,看着遂心的睡颜,话却是对扶玉说的。
“你回来了?”
隔着一段距离,扶玉回答:“是的,我回来了。”
说时不觉得,等说完之后,扶才发觉自己那话说的有多僵硬。
她揉了揉脸颊,试图让自己自然些。
这时,虞隽挂着如沐春风的笑容从里卧出来,他对扶玉道:“小丫头很缠人,非要我在旁边才肯睡,她刚刚睡着。”
说着,他挑拣了一只圆椅坐下。
见扶玉站着,他忍不住调侃,“你不坐下,总让我觉得自己才是这的主人。”
又道:“累了一整天,快坐下歇息。”
听到这话,扶玉从善如流地坐下。
她正低着头抚平泛起褶皱的衣角,便听得虞隽道:“你怎么都不正眼看我一下,是不是我白天的那番话把你吓着了?抑或是你造成困扰了?”
扶玉微微颔首,想到白天之事,她连忙摆手,道:“没有没有,我知道你是为了帮我,给我解围,所以才说的那番话。”
又道:“是我给你造成困扰才是。我应该多谢你帮忙,经过今日后,以后绝对不会有人再给我介绍对象了。”
虞隽好一阵没有出声,看着桌面出神。
见夜已深,扶玉微咳两声,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提醒道:“师兄的睡眠时间一向规律又准时,好像快到你的休息时间了。”
虞隽没有理会扶玉的提醒,好像不再意这事一般。
他静默片刻后道:“日间所说之言,皆为我的真心话,我其实是存了私心的,我想与你共度往后余生。”
扶玉愣住了,她哑然地看着虞隽,而虞隽星眸沉沉地看着她,一时之间,两人中间的气氛有些尴尬。
最后,扶玉试图用失笑打破这该死的宁静,但虞隽一下子就明白了她想做什么,他打断扶玉,道:“你不要装傻。”
扶玉慢慢道:“没有装傻,我很意外。我回来时,还以为你是要教训我笨拙,在外头被人瞎编排,最后还要你帮忙。”
“没有装傻就好,那你是怎么想的?”
她侧眸道:“和以前一样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