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尖东的路上,江娴斜靠在车门一动不动
她的大脑已然无法支配四肢,此刻的她就像一只被抽干棉絮的破布娃娃
今天这场有惊无险,给她上了人生难忘的一课
她这才明白,原来权贵的世界可以如此阴险,原来人性也可以被要挟被利用
她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愚蠢,生在清平世界的她,就像温室里的花朵,经不起风吹雨打,更承受不住这种跌宕起伏的生活
可是她并不后悔,现在就算将回21年的方法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去看一眼
21年没有她留恋的事物,这里有
除了思考自己,她还在想乌鸦靓坤
他们必定是过惯了这种生活的,是日复一日的勾心斗角将他们磨练得刀枪不入
她爱乌鸦的万夫不当之勇,爱他倨傲不羁的心性,爱他无畏的所向披靡
同样,她也疼他
都是浊骨凡胎的肉身,他不是神不是佛,没有九条命
她不知他经历过多少争战,也不知他是如何在刀光血影之中杀出来的
但是那一定很艰难很惊险,她想
靓坤悄无声息靠近她,目光流连在她的眉眼,唇鼻,留驻又掠过
“娴,你是不是知道那把枪没有子弹?”他淡下眼神,不敢再看,或许再看一眼,他就会溃不成军
江娴低头不吭声,她一侧头,越过他身侧望向窗外街景
靓坤笑了,手臂圈上她的腰,衬衫袖口挽了叁折,琥珀纽扣剔透光彩
“你应该是知道的,不然你不会…”他语气渐弱,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
她身体侧倾几寸,歪进他怀里
她突如其来的拥抱,使靓坤懵住,他有些错愕,双手无助的悬着,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江娴嘴唇愈发干涸,舔了几下,也没用
她哑着嗓子说你没有心
靓坤长长的叹息,指尖卷起她深棕发丝,拢到鼻前,细细的嗅
“娴,你不应该犯傻的,这次是你走运,但是万一那把枪有子弹,你该怎么办?你是要我抱一具尸体回家吗?”他越说越后怕,语调变得微弱,说到最后一句时,几乎变成了呓语
他绕着她发丝的手指僵硬蜷缩,又放开,乐此不疲重复着
她还没回答,他就已经红了眼眶
“那你要我怎么样?要我指控你吗?”她阖上眼,脑袋斜了斜,最后靠在他肩头
“那也比你拿命开玩笑要好!”他爱怜的俯视,眼角眉梢尽是温情
江娴摸出烟盒,点燃缓慢吸食着,不再说话
半支烟燃尽,浓稠白雾绕在车内,模糊了她的脸庞,只剩浅淡的轮廓
“上个月西贡码头有一批货,什么被条子给截胡了,这事和你有关系吧?”她叼着烟,边说边回忆
靓坤赫然一愣,他急迫追问她蒋天生怎么说的
江娴记得电影里有这回事,他进一批白粉,大佬B从中作梗,把消息捅给了条子,害得他损失惨重
但是现在她不确定就是大佬B干的,毕竟那是电影,这是现实
不过看蒋天生那意思,八九不离十
“蒋天生问我知不知道这事,我说不知道,然后他又问我你在外面有什么生意,我说你有家赌场,这个我说的没问题吧?”她连嘬几口烟,声音哑下去几分
数秒沉默,靓坤点了下头,脸色有些凝重
“我听他那意思,你贩毒的事情他挖出来了,还有,我觉得你那批货被截,跟他脱不开关系”江娴颇有深意
靓坤意料之中,并没有太大波澜
他胳膊一挽,抱紧她“娴,答应我,下次别再冒险了,好吗?”
江娴手肘顶了顶他胸膛,却推不开
她无可奈何,只得任由他抱“你得了便宜还卖乖?”
“没什么比你好好的更重要,记住,什么都比不得你的平安”他指腹一厘厘蹭过她脸颊,最终停在她右眼角下方那颗泪痣上
江娴察觉到怪异,他现在似乎不爱说那种肉麻话了,这要是放在以前,他绝对得说什么都不如你,你得好好在我身边什么的,可是现在他只说要她平安
江娴经不住疑惑,问他你这两天怎么怪怪的
这次换靓坤沉默不语了
过了好一会儿,车子已驶入别墅大院,他才低声说了句话
他说,等过了风口浪尖,我会放你走
江娴猛地一激灵,没料到他会变化那么快
但是不管她怎么问,他都闭口不谈了
江娴懵懵懂懂也能明白一二,她知道他不是不喜欢她了,他是不忍心看她愁苦
吃过晚饭,江娴早早回屋
她捧了本纳兰性德的诗词趴在床边看,说是看,不过是消磨时光
过了会儿,挂钟时针指向九,门扉吱扭扭一响
江娴没回头,她对他早已放下警惕,又不是没同床共枕过,她没什么好矫情的
那抹藏蓝色身影从门口踱步到床边,却没说话也没再动
江娴听见动静,她嘴角一勾,索性继续翻书,不搭理他
她背对着他,不知他什么表情,也不知这王八蛋站那不动是要干什么
忽然,她察觉到床铺一阵塌陷
她一扭脸,那王八蛋已经趴在她身侧,正托着腮瞧她
她憋着乐别过头,接着看书,头低得更深
靓坤蹙起眉,伸出手抬她下巴,让她抬头
“凑那么近,眼睛不想要了?”他双手撑床向前挪了挪,按开另一盏台灯
江娴眼前的书立刻被照亮,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睛“你怎么跟教育小孩似的?”
她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她爹妈也天天数落她写字时低头,或者关着灯看电视
靓坤有趣又好笑的轻嗤,拂开垂在她眼前的一缕头发“你不就是小孩?”
江娴瞥了他一下,却发觉他没说错
她忍着乐,悠悠说那我得管你喊李叔叔了
这叁个字听得靓坤浑身一哆嗦,他叹了口气,满脸的愁苦
江娴没想到他还有年龄危机,她忙说你不老,你泡的马子都是十几二十的,你能老吗?
靓坤被逗乐,透过昏黄灯光看她的侧脸
他微阖着眼,嘴角勾起弧度,匪气又迷人“泡马子算什么本事,谁要是能泡到你,那才是祖坟冒青烟”
江娴阴阳怪气哟哟两声,睨了他几眼,转过头继续看书
她漫无目的翻开下一页,随意一扫,手指刚捻上书角想翻页,却被右下角一句诗吸引
一生一代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为谁春?
她呼吸一滞,目光久久无法移开
靓坤察觉到她的失神,他太关注她,她细枝末节的波动都逃不过他的眼
他低下头凑近那页书,眯着眼顺着她目光寻去
她下意识慌忙的用手捂住,旋即想将书合上
靓坤哪会允,他胸膛半压上她身躯,毫不费力就掰开了她的手,将她两只手腕牢牢钳在掌心
他看了几秒,懂了个大概
他转而笑出了声,贴近她耳畔明知故问问她这诗什么意思
江娴自知没什么好隐瞒的,她硬着头皮嘀咕“明明是佳偶天成的鸳鸯,却分隔两地,天天思念期盼,也不能在一起…”
她有些伤感,停顿两秒后轻声呢喃“连这么般配的璧人都不能人一对影一双,春天来不来还有什么意义?”
靓坤的眼神愈发有趣,他张了几下嘴,却发觉连吐出一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他缓慢松开她,重回他的位置
斑斓灯光映亮他的面孔,一如既往的忧郁,似有千愁万苦牵绕心头,散不去
江娴有些内疚,她叹了口气合上书,将那本好巧不巧道明她心意的纳兰词推到一旁
他的脸,她看了又看,最后实在是怕了他那种悲伤眼神,干脆别过脸去
她爬了两步,靠近床头柜,手肘撑床摸来烟盒
她先是拿了一支,叼进嘴后又想起他,只得又抽出一支,反手甩在床上
靓坤默然捡起,叼进嘴等她的打火机
她给自己点上烟,叼着闪烁火光的烟回头,将打火机扔给他
她狠狠嘬了一大口烟,像是在壮胆
不是怕他生气,是怕他伤心
“靓坤,你别妄自菲薄,你真的很好,你也能看得出来我有多在乎你,我可以这么告诉你,你和他在我心里的分量是一样的,只不过我对你们的感情不一样,我不瞒你,遇见你以前我没有朋友,也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的确喜欢他,但是你对我来说也真的很重要,我不是为了讨好你才这么说,我这个人你知道的,我从来不会为了什么去接近谁奉承谁,就像今天,你说我害怕吗?我当然害怕,我他妈怕死了,但是我就想啊,我不能陷你于不仁不义吧?我这条命可以说是你给的,要不是你,那一刀下来我要么毁容要么没命,靓坤,你得承认,咱俩之间早就不是绑匪跟肉票的关系了,我有时候也在想,我怎么就跟你扯上关系了,但是我不后悔,这都是命”发自肺腑,无半句假话,她一气呵成说完,没磕巴一下
靓坤失了笑意,她的半截身影逆光,明明是一缕暗影,却压在他心头,沉重得不能再沉重
他没说话,继续听她说
江娴食指覆上他畜满胡茬的下巴,缓慢轻柔的掠过
她一叹气,缩回手“我知道,你们出来混的不信命,但是你得信缘分吧?”
她忽然咯咯乐起来,两只小手胡乱比划着“你说,九龙那么多家音像店,我他妈怎么就进了那家了?”
她指尖点了下他额头,故作兴师问罪“还有你,王八蛋,你那天怎么就没去泡马子没去打场架什么的?你怎么就也进了那家店了?你烦死了,阴魂不散!”
靓坤低低发笑,他觉得无奈,却也被她这俏皮的话逗得心花怒放
她勾了勾唇角,撤下酸麻的左手,换右手肘撑床“你知道吗?那天第一次听你说话的时候,我吓了一跳,我他妈真没见过比你还重的烟嗓,不过后来我听习惯了,我一开始还觉得你吓人,后来也习惯了,我本来以为是我跟你相处的日子多了,耳朵眼睛被你征服了,其实不是的,是我从心里接受你了,是我对你没敌意了”
她见靓坤没有要回答意思,也无所谓,继续自说自话
她抬起眼,看向被纱幔遮挡的窗柩,月色如霜,洒落缕缕皎白“你这个王八蛋,你怎么就占了我心里的位置?老子今天为了你多大义凛然?妈的,我以前总想着自杀,就差写遗书了,知道我为什么没写吗?因为我的遗言太多了,我懒得写,我以前认为我要到了临死的时候,我一定会说好多好多话,我首先得痛骂这个狗屁世界,然后还得把那些欺负过我,贬低过我的人全骂一遍,我还得求老天爷让我下辈子别做人了,做人太累了”
她泄了口气,眼底尽是落寞“可是眼看着真到了要上地府报道的时候,我却什么都骂不出来了,我记得我就说了两句话,一是让你再遇良人,二是…哎哟,不提了,怪丢人的”
她说完这句,便闭上了嘴,仰起头,视线全部献给虚虚渺渺的月色
她睡惯了他家的床,也吃惯了他家的饭菜,更是习惯了他
刚来的那两日,她也时常这样望着露台发呆
她望远处不知名的高山,望附近片片热闹繁华的街市,望院落之外的车水马龙
她曾在方婷的炫耀里黯然神伤,说栅栏是束缚人自由的东西,也曾一哭二闹叁上吊要自由
可是当一切都沉淀过后,她变得坦然,无畏
因为他一次次用实际行动告诉她,他不会伤害她
空调送出的冷气拂过她脸颊身躯,她刚才的豪言壮语渐渐被平息,一切都归为平淡
她记得那夜,酒酣耳热的他温柔替她吹头发,半梦半醒的和她讲述过去
她记得那夜,他蛮横霸道的给她洗脸,告诉她她很美
还有他给她画的眉,他的各种无条件偏袒
她也明白,方婷能一次次相形见拙,不是因为她江娴嘴皮子耍得好,也不是因为方婷嘴笨
是因为靓坤护她,她有说任何话的底气
他不是普济众生的佛,相反,他是十恶不赦的魔
可惜,对她,这课铁树终究是开花了
靓坤神色略怔,手扣在床铺上,香槟金床单泛起层层褶皱
他不是现在这样,自打她开始独自表演,他就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样子
听了她这一翻真情流露,他的想法,更加坚定了
他不愿再去强求她了,他想让她快乐
他不想让她觉得春天没有意义了,她正是花儿一样的好年纪,她不应该日日愁闷
可是,他不敢轻易放她,因为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不是一个火坑
他眼里起了雾,又渐渐散去
他看了她许久,毫无征兆的笑着问她想不想出去吃夜宵
江娴立马眼一亮,翻了个身跳下床
有些话,靓坤说不出口
有些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或许暂时性的逃避,对他来说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路上,江娴倚着副驾驶门望窗外,偶尔扭脸看靓坤一眼
靓坤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他皱着眉问你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蒋天生那边,你有什么打算?”她不再顾盼神飞,目光钉在他面孔
靓坤怔愣数秒,回了句放心,我会替你报仇
“这跟我没关系,他威胁不到我什么,反而是你,你背着洪兴干的那些勾当他心知肚明”她咬着唇,严肃得不容人质疑
靓坤未曾想到她会对他上心,他光顾着高兴,没太在意她的话
他随口说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除掉他”江娴言简意赅
靓坤瞬时心一慌,不是慌这个办法,他是不敢相信这话竟能从她嘴里说出来
正好在等红灯,他转过头透过昏暗光影打量她
她的容貌依旧绝色,但是不知怎么,他觉得她眉目间多了些什么
江娴没再说话,点上支烟,安静吸食
她异常的冷静,定定直视指间那一点红色明暗“我知道洪兴肯定有你的党羽,你也不是没动过这心思,但是我觉得你应该尽快,蒋天生的阴谋诡计被我拆穿了,他不会善罢甘休,他这种人,不会正面和你起冲突,他会酿后手背后搞你一下子,而且贩毒是洪兴的大忌,你还偏偏要犯,不管怎么说,有他在一天,你就危险一天,靓坤,你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功成名就和身败名裂,就在你一念之间了,你一丝一毫都输不起”
江娴知道电影里是乌鸦杀了蒋天生,但是她觉得现在乌鸦不会了,因为乌鸦快恨死靓坤了,他哪怕舍弃这个嫁祸陈浩南的机会,也不会给靓坤可乘之机
“你为什么会对这种事情感兴趣?”他的眉蹙得更深,攥着方向盘的手也愈发收紧
江娴无比镇定,目光不喜不怒,仿佛浪头平息的海“不感兴趣,我只是不想你出事”
有那么几秒,靓坤的呼吸是静止的
就像黄昏时分她贴着他耳畔
问他你疼吗,你受过的伤,你经历过的苦难,你疼吗
他半生浮沉,刀光血影里一路拼上来的,无数次鬼门关徘徊,无数次与死神擦肩而过
外人若是这么问,他必定不屑一顾,觉得那人在讽刺他
可是她问,他便会心潮翻涌
“你不觉得我这种人会遭天谴吗?你替我出谋划策,小心阎王爷也盯上你”他咧着嘴角笑,却笑得一声比一声苦涩
袅袅升起的烟雾朦胧了她温柔的眼,她低头沉吟一会儿,期间接连嘬烟,没说话
他误解了,笑眯眯说放心,我替你跟阎王求情,你的苦我来受
江娴一瞪眼,下意识想抄东西砸他,手边却又没什么可用的,只好给了他肩膀几拳
“是正是邪有那么重要吗?我不在意你是干什么勾当的,你这人有多坏也跟我没关系,反正你没坏到我身上,怎么,我是基督信徒?还是佛家子弟?”她被他那狗屁话气得直运气
短暂的惊愕后他回过神来,他低低的笑,街道的璀璨灯光透过挡风玻璃映在他脸庞
他许久没说话,目光定格似的直视前方
两人在尖沙咀夜市逛了一会儿,寻了家生意红火的大排档
今夜倒不算热,江娴在家吹冷气吹得都快头疼了,就没进店里吃,店门口的窄街道摆着不少折迭桌板凳,也是真热闹
她是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来到尖沙咀,她下意识回想谁是尖沙咀的话事人,但是想来想去也不记得
靓坤去对面的店铺帮她买冷饮,她坐在桌前,正咬着一只鱼肉烧麦
她察觉到似乎有人站在了她对面,她以为是靓坤回来了,头也没抬的继续吃
“靓女,一个人吗?”一个有些匪气的男声从她头顶上方传来
她一愣,猛的抬起头,嘴里还叼着半只烧麦
和她说话的年轻男子个子不算太高,黑衣黑裤,留着子弹头,眉毛很浓眼睛却非常小
江娴立马认出,这不就是山鸡赵山河吗?
江娴傻眼了,她本以为天后诞能看见他还有陈浩南那孙子,结果怎么在这儿遇见他了?
她没太在意,神色清冷睨了他一眼,没搭茬
她没想到的是,山鸡竟不见外的在她对面坐下了
她压着脾气,没好气的说那儿有人
山鸡来兴趣了,他右手肘撑桌,痞里痞气的上下打量她“是你条仔吗?没事儿靓女,你今天晚上跟我走,我告诉你靓女,有你鸡爷在,你条仔绝对大气儿都不敢出!”
这话槽点太多了,江娴嗤笑两声,低头继续吃饭
“小伙子,听我一句劝,你现在走还来得及”她眼皮都不带掀一下,自顾自夹肠粉吃
她倒不奇怪会被搭讪,天太热,她还是一身短袖短裤,那一身的活儿,不惹人注意就算怪了
山鸡没想到她会这么说,他挺诧异,俯身凑近她一些“我为什么要走?靓女,你鸡爷我是混洪兴的,尖沙咀是我们洪兴在罩的,连你鸡爷都不放眼里,你条仔何方神圣啊?”
江娴不劝了,好言劝不了要死的鬼
她知道这个山鸡好色,看见美女就走不动道,而且他不认识她,泡妹子时夸大其词也不为过
不知怎么,那山鸡突然喊了一嗓子,他吓了个激灵,往后一仰,板凳被掀翻,他坐在了地上
江娴听见动静才抬头,她发现靓坤不知何时已然站在了山鸡身旁
她默不作声接过靓坤递来的饮料,她知道她用不着废话了
靓坤眯着眼俯视还坐在地上的山鸡“你挺爱跟我马子聊天?”
山鸡一时没反应过来,看一下江娴看一眼靓坤
他似乎想起什么,恍然大悟的一拍大腿,而后扶着墙站起身
“坤哥您说这不巧了吗?我早就听说坤哥您有了个新马子,那个…一身纹身,长得挺清纯,哎呦,我这不没认出来吗?”他咬着后槽牙,目光有些躲闪
“你打听的挺细致”靓坤的怒意微不可查,却叫人难以忽视
山鸡脸色铁青,他一直伺机闪身逃走,但是他挪一步,靓坤就堵一步
江娴掩唇笑得欢快,手里端着的饮料也跟着晃
她懒得计较,而且她跟靓坤是出来宵夜的,不是来找架打的
但是她看着山鸡那副样子就想乐,花枝乱颤笑弯了腰“行了靓坤,咱赶紧吃饭吧,都快凉了”
她自然而然的朝靓坤伸出手
靓坤当然不会驳她,他握住她伸出的小手,坐下身,没再回头看山鸡一眼
靓坤是背对山鸡的,江娴和山鸡却是脸对脸,她正好目睹了山鸡仓皇而逃的全过程
“你们认识?他喊你坤哥呢”她淡下目光,咬着吸管问靓坤
靓坤擦过手后,自觉的给她剥烤虾“洪兴的小孩儿,跟阿B的,说来好玩,他跟另外几个小孩儿以前是没人罩的,后来有次被我打了,就开始跟阿B了,等于他们是被我逼上这条路的”
他沉思一下,咂了咂舌“这都是得快十年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二十出头,他们好像也就十叁四岁,比你还小了”
虽然这些她都在电影里看过,但她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她托着腮,有一口没一口嘬饮料喝“坤哥还会打架呢?”
靓坤一哆嗦,他压着乐说你别这么叫我,我听着别扭
的确,这两个字从她嘴里出来,他能起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个王八蛋还会打架呢?”江娴立马改口
靓坤舒了口气,自在多了
“在你眼里,是不是只有乌鸦会打架?”他似笑非笑,捏着虾尾将虾送到她嘴边
她不客气的一口咬下,笑了两声没说话
她真服了,这王八蛋总能把话题往乌鸦那儿拽
他没再逗她,低下头认真剥虾
过了会儿,他将那一碟子剥得完整的虾摆到她面前
“娴,所以你能告诉我,他许给你什么了吗?”他若有所思的摩挲扳指,余光紧盯她的脸
江娴深呼了一口气,垂在身侧的左手倏而握拳,面无表情说他要逼宫东星
事到如今,她没什么可不能告诉靓坤的,她也不愿瞒他
靓坤点了支烟,拧着眉大口吸食
“娴,不是我说丧气话,他想称王,真不是个容易事,一个帮派,不是干掉龙头就能继承位置,你是不知道,不管什么帮派,它都会有居心叵测的人,他乌鸦惦记坐馆位置,难道别人就不惦记了吗?而且他这个人行事太张扬,枪打出头鸟,我很难保他到头来会不会给别人做了嫁衣,还有,当龙头得能服众,他毕竟是个打手,东星的堂主们个个怀野心,你说他们怎么会心甘情愿管一个打手喊大哥?”他食指指尖敲了两下烟嘴,几撮烟灰掉地
江娴略微怔愣,她没想到他竟会心平气和看待这个问题
她放下筷子,一声不响抿着唇思索
靓坤当然没说错,他是对这些内幕是了如指掌的,他正好说中了她的顾虑
靓坤一口接着一口吸烟,抽得猛了,嗓音更哑“不过不管怎么说,他有这份心也挺难得的”
他抬眼看她,眼神有些苦涩“你这小家伙本事真大,他那么一个精明爱权衡利弊的人,都能为了你拼一拼”
江娴胸口一闷,狐疑问你损我呢
他放下手腕,不再抽烟“娴,如果他对你有心,我不再干涉”
此话一出,江娴后背渗出一层层冷汗,她恍惚觉得自己听错了
她目不转睛直视他那张平静面孔,实在是搞不懂他的用意
到了嘴边的追问被她咽下,她目光巡视桌面,夹了一块牛肉肠粉,沾上酱料,送到他嘴边
靓坤低头吃下,忽的伸手握住她近在咫尺的手腕
她那难以克制的颤栗被他察觉,他笑着问你是觉得我在说胡话吗
江娴想缩回手,挣扎几下无济于事
她惴惴不安低头,不敢再看他
“我对不起你”她头也不抬,轻声嘀咕了句
她不能否认,也做不到承认,她只好用这样的方式回答他
靓坤下意识心一紧,攥她手腕的手也唐突松开
她顺势抽回手,故作平静继续吃饭,各种情绪却一刻不停骚动她的心
她想起刚才在纳兰词上看见的另一句诗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她觉得不是,至少用在她身上不合适
因为她和他们的初见并不美好,她和他们的感情都是慢慢建立的
她也明白,任她再小心翼翼,也弥补不了靓坤伤的心
这种事情,本来就是两难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