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本以为靓坤会去客房休息,转天早上却得知,他是真的在书房沙发上睡了一宿
他不是没有客房钥匙,他就是做给李太太看的
李太太好心被当驴肝肺了,自然不悦,一直对老妈百依百顺的靓坤也受不住了,说什么都得送她回去,江娴出面打圆场,说还想让李太太教教她打麻将了,这才算是缓和了气氛,转天一上午,江娴都跟条哈巴狗似的,围着李太太转,就差摇尾巴了,也换不来李太太一个笑模样
今天是洪兴开会的日子,靓坤中午吃过饭就出去了,临走时,当然再叁叮嘱李太太别跟江娴过不去,李太太倒是没说什么,她放弃了,随他们便了
临近黄昏,江娴坐在大厅沙发上,百无聊赖的拨弄那只凤凰图腾打火机
李太太正靠着楼梯扶手,兴致勃勃的和牌友煲电话粥,相约今天晚上去哪儿搓一局
看她这充实又快乐的模样,江娴倒也觉得值当了,只不过她不由得为靓坤未来的媳妇担忧,得是什么样儿的儿媳妇,才能在这位老佛爷手底下喘得上来气?不过她在苟延残喘中悟出来一个道理,那就是婆婆再强悍,只要男人护自己老婆,那也就没什么大事儿,她一想到这就咯咯乐,她做梦也想不到,这个道理竟是从靓坤身上悟出来的,不过她不是靓坤老婆,她也看得出,靓坤这些年女人没断过,却从来不往家带,更别提往他老妈面前带,所有他老妈才会跟被踩了尾巴似的,江娴倒也能理解了
不知过了多久,江娴已经有些犯困,正窝在松软抱枕里打盹,她半梦半醒,突然被几声接连传来的枪声吓得惊醒
聊电话的李太太亦是喊了一嗓子,她的质问谩骂还没来及出口,就已然吓得跌坐在地
别墅中的女佣马仔乱作一团,马仔们持枪上前,大喝着问来者何人
江娴心中骤然警铃大作,她一个翻身跳下沙发,手忙脚乱中,被茶几腿绊了个跟头,鼻梁磕在桌角,还顾不得喊疼,就又听见几声开枪的闷响
下一秒,那扇几人高的落地窗瞬间被子弹击碎,破裂的玻璃大片飞溅,枪声愈来愈响,落地花瓶也应声四分五裂,头顶水晶挂灯摇摇欲坠,摇摆几秒后重击瓷砖地,各种尖锐碎片划破凝重空气
江娴朝李太太匍匐的方向奔去,她死咬着牙直视前方,身后是好似混乱战场一般的富丽大厅,她赤裸的双脚被碎片划破,跑过的地面都挂上几道细长血痕,她来不及喊疼,踉跄几下后继续向前
出于本能,江娴翻身扑在李太太身上,用单薄身躯将李太太死死护在身下
这犹如天崩地裂的巨响刺得她耳膜生疼,她来不及顾及自己,拼命搂住李太太,力道大到她双臂酸痛
乌泱泱人影涌入大厅,地上的碎片被踢得悉卒发响,又是一阵惊魂动魄的枪声,别墅里的马仔纷纷倒地,几个侥幸存活的立马跪下,哭着嚎着求饶
李太太吓得脸苍白,双手死攥着旗袍下摆,神志不清的嘟嘟囔囔
待枪声暂停,江娴猛然回头,使出浑身力气想破口大骂,却在看清打头男人面孔的一刹那,哑了全部声息
陈浩南身穿古巴领白西服,那双长腿不疾不徐迈步,踏过凌乱地面,朝她们而来
窗柩破碎,穿堂风肆无忌惮袭来,他飘逸长发被向后带起,连同漫天硝烟,一起映进江娴颤栗的瞳孔
江娴大脑轰隆一声响,她手臂攀上楼梯木扶手,迅速起身,以一种更直接的方式再度将李太太挡在身后
她就知道,她早晚会和他见面
在距她们几步之处,陈浩南忽然停下脚步,黑色皮鞋踩在吊灯碎片上,碾了几下,吱吱的响
清秀的眼眸,射出的目光却是阴险的,他定定凝望江娴,在看清她长相后,目光下移,掠过她窈窕的身体,最后停留在她的花臂花腿上
隔岸观火,火还是他纵的,他当然气定神闲
江娴脑子稀里糊涂的,身后李太太的哭喊吵得她心更乱
她用手背毫不怜惜抹去下颚的血迹,稀稀落落滴在地面“你要干什么?”
陈浩南凝眸,刚想开口,被飞奔进来的山鸡大声打断
“小娘们儿,你还记得老子吗?”山鸡得意到眉飞色舞,瞥见江娴今日穿着比那天更暴露的吊带背心,立马眼一亮
江娴眉眼讳莫如深,拽着李太太后退几步
那日,山鸡低眉顺眼装孙子时,她就觉得不对劲,因为山鸡他们几个是最痛恨靓坤的,而且他们这几个小伙子,野心大得很,看来她的直觉没错,那日山鸡一口一个坤哥,不过是因为落单了,不敢造次
她明白,什么都是要还的,她记仇,别人一样记
这条路不好走,每一步都沾着鲜血,不是别人的,就是自己的
陈浩南被山鸡扰了兴致,要说的话生硬咽回肚中,看了江娴几眼,拦住要上前占便宜的山鸡,对马仔喊了嗓子给我搜
江娴警惕扫他,恐惧浮上心头,她反手推李太太站到安全地带,奋不顾身张开双臂拦住要上前的马仔
“陈浩南,这是靓坤的家,你想抄就抄是吗,你配吗”她扯着嗓子嘶喊,腔调带颤却不乏气势,像一头已然进入圈套,依旧不服软的恶狼
陈浩南的举动,恰好落实了她心中的疑窦,她知道地下室有很多箱未出手的粉,若是不多,她还可以把摊子把自己身上揽,可是那份量,根本不是一个人能吸的,那一看就是要倒卖的,先不论条子那边,贩毒是洪兴的大忌,其实人人也心照不宣,只差一个证据
山鸡一瞪眼,坏笑着要去揪她,被陈浩南扬手制止
陈浩南显然没想到她会这么泼辣,她这操天操地的德性,看得他忍不住想笑
“你认识我?”陈浩南歪过头,掏了掏耳朵
江娴心脏陡然一哆嗦,却敏锐的从中寻到了一线希望
她将披散的长发别向耳后,笑得娇媚“铜锣湾扛把子谁不认识?怎么,想你坤哥了?来做客也用不着这样吧?”
她眼一斜,故作刁蛮睨了他空落落的双手一眼“小伙子不懂规矩呢?见比你辈分大的,也不带礼?”
现如今,她只能拖着,拖到靓坤返程
实在不行,也不能让他们搜,一旦搜出的毒品数量足以立案,靓坤就算不倒台,也够他喝一壶的了
陈浩南怔了下,似是她太不见外,他情不自禁笑出声“的确,我的确得喊他一声坤哥”
江娴食指竖在唇前,娇滴滴嘘了一声
陈浩南挑起眉,饶有兴趣盯着她
“我是说我,你不得管我喊声嫂子么?”她下巴一扬,眉眼阴恻恻的
陈浩南瞬间哑然失笑,不喜不怒看了她一眼
“你难道还看不懂现在的形势吗?”他愈笑愈深
江娴淡漠别脸,瞥向墙角玻璃罩碎掉一半的立式钟
她故作惊喜,小脸立马眉开眼笑
不出她所料,陈浩南狐疑顺着她目光寻去,眯起眼瞧见时间,联想到洪兴马上散会,而且家里被劫,靓坤很可能提前得到消息,他们已然耽误不得
江娴见火候不够,侧过身轻轻拍着李太太颠簸的后背,她压着心里不断起伏的恐惧,笑着安慰李太太,她声音很大,丝毫没有大难临头的危难之色
李太太仿佛失了聪,江娴讲话,她无法回应,只是对着那满目狼藉的大厅打寒颤
她这副从容模样,是陈浩南未曾料到的,他脸一沉,刚想开口,被她一声轻笑堵了回去
“叫你的人搜吧,刚才是我不懂事,你可别心里去”江娴挪了几步,让出旋转楼梯
她无意间瞧见沙发后的酒柜,眼珠子一转,笑嘻嘻走过去,拉开幸存的玻璃门,取了一瓶马爹利蓝带,想拧开瓶盖,却发现力气不够,干脆把瓶颈往罗马柱上一磕,瓶颈立刻断裂,酒液汩汩倾泻,顺着她右手往下淋漓,她趁所有人不注意,留了一片尖锐碎片在手里,不动声色将左手背后
她这过分狂傲的行为引得马仔们窃窃私语,陈浩南山鸡也略显不自然的互看一眼
她无暇顾及湿漉漉的右手,仰起头闷了一大口,她不敢直接对嘴,怕划伤嘴唇,加上喝酒动作太粗鲁,那瓶中余下的半瓶酒,一半进她喉咙,一半顺着她下颚淌进领口,单薄吊带背心被打湿大片,本就不浅的乳沟也挂上晶晶莹莹的酒,似娇艳欲滴的出水芙蓉,泼出来的酒不少,顺着她大腿根往下滑,一汪棕色水洼,聚集在她脚边
马爹利劲本来就大,再加上她喝得猛,心头像被火焰燎原,暖呼呼的
众目睽睽下,她探出嫣红舌尖舔去唇边残留的酒液,把残缺的酒瓶用力一甩,酒瓶在落地的一刹那支离破碎,与那满地的狼藉融为一体
“你们喝吗?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今天我请客!”她手臂一抬,指向那满柜各品牌好酒
她说话时,故意面带笑容盯着立钟看
其实她才是最慌的,因为她不知道这种小诡计能不能唬到他,她根本不知道靓坤什么时候回来,只能能拖就拖,就算拖不了,让陈浩南把她带走,也不能给他时间搜
可是,她还有一个担忧,李太太怎么办?
山鸡被她这副子痞样儿气得连呼哧带喘,他嘴里嘟嘟囔囔的,全是污言秽语,但是也不敢兀自上前抓她,只好拼命朝陈浩南使眼色
陈浩南的脸色更阴,说实话,来之前他未曾想到靓坤这个马子竟会是这么个揍性
他属实心慌,不敢再耽误,右手扬起,示意马仔上去抓人
江娴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她来不及庆幸,一个闪身挡在李太太面前
陈浩南哪允许她讨价还价,朝马仔喊了句两个都抓,却在下一秒,眼神一变
江娴右臂直直僵在半空,为李太太留出一片安全空间,左手捏着那菱形碎片的一角,对准自己的脖颈
“放李太太走,要么我就自行了断,陈浩南,如果我死在你手里,你是什么下场,你兄弟们是什么下场,你自己心里清楚”她放声大笑,尽显妩媚,将姿态摆得高高在上
她那倨傲不羁的笑声令陈浩南好似坠入冰窖,浑身一哆嗦
“漂亮女人满大街都是,你真以为你是陈圆圆?你的确得老天爷眷顾,赐给你一副好皮囊,可是这世上好皮囊的女人太多了,过江之鲫一样,你凭什么就以为他们只会围着你转?你这种臭脾气,就算是以驯服野猫为乐的男人,也会有一天觉得厌烦,到时候你的荣华富贵,你的万众瞩目,都会随之不见”他强做镇定,眉宇间却浮出几分焦灼
江娴面孔上的明媚顷刻泯灭,她不由自主握紧拳头
眼前的陈浩南,是她此生最恨的人,比那些可恶的施暴者,更让她深恶痛疾
电影里,他仗着有主角光环,一次次大难不死,害死靓坤,害死乌鸦,人人都说他是古惑仔里的正派,可是他们这些混矮骡子的,哪里来的好人坏人之分?他的双手没沾过鲜血吗?
今日,她又得以与他交锋,他趁靓坤不在,把别墅摧残得一片狼藉,吓得李太太直打颤,还将她陷于危难之中
她怎么会不恨?她恨不得他去死
仇恨,愤怒,前世的仇,今生的痛,纠缠着她本就颤巍巍的心房
或许她也明白,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她本是无心,偏生了一身媚骨,惹得两个帮派纷争不休,靓坤无恶不作,处处与他们作对,乌鸦横行无忌,狂妄自大到惹人生厌,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陈浩南当然不是平白无故
但是她还哪里会有善恶之分?她只知道她爱乌鸦,也对靓坤有挚友真情,那她就会不问对错,偏执到癫狂的护短
上天赐予她来这里的资格,她从一个看戏的人,摇身一变成为了戏中人,这里的悲欢离合,爱恨情仇,在她踏入的那一刻,已然与她的命运挂钩,她不想过去不问将来,只愿尽自身最大能力,保护她爱的人
她也曾在午夜梦回时分,怀疑这就是一场梦,因为这一切来得实在是太不真实,她惶恐,但就算是梦,也无疑是她此生最柔软最轰烈的一场梦
江娴不愿回应他的挖苦,她右手用力,将那碎片的尖端贴上脖颈,似是怕陈浩南以为她虚张声势,心一横,那尖锐如刀刃的棱角,被她毫不迟疑的嵌入皮肉
她知道只有这样才能换李太太平安,陈浩南绝不会轻易要她的命,这是母庸置疑的,一是一具尸体达不到他要的目的,二是他资历尚浅,若误杀了她这个红颜,那他必定惹祸上身
果然如此,陈浩南即刻高喝一嗓,她葱白手指中的碎片,在廊灯折射下,透出缕缕白光,闯入他眼底
他还未曾喊出下半句,就见几滴鲜红液体从她指缝渗出,她赤裸的锁骨胸膛,亦是混乱不堪,先前的血迹已经凝固,又被澄净酒液洗礼,此刻的她当然狼狈至极
可是他却觉得她不只是狼狈,还有一丝足以吞噬人理智的狂野
她手中的酒瓶碎片,早已被鲜血浸染,澄净的玻璃挂着片片血迹,看得人毛骨悚然
肌肤被刺破的刹那,江娴情不自禁嘤咛一声,若皮肤干燥,划一个口子不算什么,但是她脖颈全是酒液,酒精渗进伤口,她犹如被推向布满倒刺的玫瑰丛,无抓无挠的刺痛瘙痒
一直胡言乱语的李太太也是怔住,她那张被胭脂水粉覆盖的脸庞,第一次逝去了尖酸
滚烫泪水夺眶而出,顺着还未干涸的泪痕,流淌而下
江娴不用回头就察觉到了李太太细若蚊呐的哽咽,她自知耽误不得,因为她不知道这老佛爷有没有心脏病什么的,她经得起吓,这老太太经不起
她嘴角一斜,匪气十足“陈浩南,要么放李太太走,要么我死在你眼前”
陈浩南双眼的妒恨快要溢出,他咬着牙,瞪了江娴几眼,最后手一挥,算是同意了这场交易
江娴阖了下眼,心中的恐惧却未曾降下半分,她现在没有蹬鼻子上脸的资格,叮嘱李太太几句后,艰难的迈开腿,踩着地上那些碎片,一步一步朝陈浩南靠近
她努力不让自己疼出声,这样太丢人,她只好忍着,往死里忍,身体却是诚实的,踩一下就会抖一下
陈浩南本是站立不动的,当看见她那双白皙小脚已挂着不少细小伤口时,不自觉的蹙了下眉
他两步上前,瞬间缩短和她的距离,他犹豫两秒,俯下身,毫不费力将她打横抱起
江娴当然不肯,她在他怀里疯狂踢踹叫骂,脖颈上的鲜血,蹭到了他洁白的西服上,他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西裤,也被她那双血肉模糊的脚沾上少许血渍,黑布料沾血不会太明显,却依旧凝固几块红褐色
这么一来,本来衣冠整洁的陈浩南,也被狼狈的她沾染
“外面说你浪荡得很,人尽可夫,怎么到了我这儿变得那么矜持了?”陈浩南双臂死死禁锢着她,越过地上的残败,本已经要走出别墅大门,却在玄关处停下脚,单手捞起一双拖鞋,胡乱套在她脚上
面对他的语言攻击,江娴不曾搭理半句,甚至都没心里去,只顾着挣扎叫喊,要他放手
人言可畏,清者自清,她没什么可说的
外面把她传成什么样子她都无所谓,她干不干净,有多干净,她自己清楚就行了
陈浩南抱着犹如嗑药发疯一般的她,跨过无数具马仔尸体,径直穿过庭院
山鸡同那些马仔跟在后面,那些马仔各异的神情极其精彩,怕是没想到陈浩南会怜香惜玉,其实这不奇怪,男人本性,但是她可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是名副其实的红颜祸水,染指这样人人唾弃的蛇蝎毒妇,似乎不像是陈浩南的作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