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最好认真的,听听我接下来要说的话。】
……
第一通电话结束后。
半晌。
第二通电话,几乎是紧随其后拨出。
【聂小姐, 我是周筠杰。关于唐进余, 我有一个很新鲜的——提议, 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
【在我看来, 这是一次很合理的利益置换。如果你愿意接受,那当然很好, 皆大欢喜。但如果你不愿意接受,出于我个人的考虑,希望你也可以保守住秘密,不要告诉我小叔。这是我们两个人私下的交易。】
【总之,唐守业的消息我已经提供给你。具体要怎么做,你可以考虑一下——不过最好也不要太久吧。抓紧时间,麻烦你尽快给我一个答复。】
*
是夜。
上海的冬天是寒意刺骨, 北京的冬天却是冰火两重天。
室内温暖如春。
周筠杰只穿了件单衣,坐在书桌前。挂断了电话, 便又百无聊赖地托着下巴, 静静看着窗外落雪。
一转眼, 又到下雪的季节了啊。
他心里飘忽地升起这念头。
心想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往年的这个时候,或许他、艾卿、谢宝儿,此刻应该还围着热腾腾的铜炉火锅在外头聚会。
他们谈天说地,从娱乐圈八卦扯到北京房价, 最后甚至不约而同地聊起某个路口看见的花白流浪猫。无论怎么看,有着这样的缘分——他们似都称得上是成长经历、职业工作不同,却都意外投缘的朋友了。
谢宝儿最爱劝酒。艾卿每次都中招。
只有他总想着能够吃完饭送她回家, 所以每每以茶代酒,永远是整场聚会最清醒的那一个。
而她人菜瘾大,没喝几杯就会醉。微醺间,又总会举起酒杯和他相碰,然后酡红着脸,轻声细语地问他小周啊,最近很累吗?
为什么又瘦了?
别和家里人吵架啊。
要开心一点才行啊。
她眯着眼睛冲他笑,样子看起来很傻。
连谢宝儿也笑话她,说怎么喝醉了酒就变成人家的妈妈?还有小周,你怎么有问必答?也就是问你的是艾卿,不然哪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吧。
她起初捧着脸不说话。
整个人都是放空的状态。
要等大半天了,才堪堪反应过来,被逗得哈哈直笑。
又扭过头来,红着脸,翻来覆去地拉着他问,说有吗有吗?
【我只是关心我们小周呀。小周,是吧?】
【毕竟小周这张脸皱巴巴真的很浪费呀。】
她右手没轻没重托着他的下巴。
脸红得像猴子屁股,依然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做人不要经常皱眉头。你看你长得这么好,你都不开心,小周,我们这种凡人岂不是要整天哭丧脸别出门了?】
【有心事就大方说出来,别担心,有问题姐给你解决——呃,不过,要是真的解决不了的就没办法了。你自己努努力吧。提要求也要在我能力范围内啊。】
【比如、嗝,比如摘星星要月亮这种就——达咩!达咩!你要我摘,我只能说,臣妾做不到啊——呜呜,不过为什么没人给我摘星星,我恨!我做不到,但是装逼怪说给我摘啊,他是不是撒谎骗我,呜呜呜。】
又哭又笑的。
他和谢宝儿每到此时,总会默契且无奈地对视一眼。
只可惜。
这种“疼爱”也好,这种关心也罢。一如去年落下第一场雪时自己的心情,如陪伴自己看过第一场雪、分享雪人和存钱罐的人。他除了偶尔做梦的时候会梦到,大多数的时候,却比所有人都要清楚:凡此种种,概都已再找不回来了。
他着急索求的答案,在她眼里,只是不好拒绝所以一拖再拖的敷衍。
是以,心里想得越是明白,面上的笑容越是淡下去。到最后,几乎无从察觉。
只视线不知何故,又飘到一旁的落地台灯上,灯罩外缀着星星,晕黄灯光投射其上——星星亦变成半淡不淡的星。不会说话也不会表达的星星,陪他虚耗着等待的光阴。
他点了根烟。
刚推开点窗户想通风透气,人才站起,却听得门外传来一阵匆匆脚步声。
一回头的功夫,岳凭舟已咋咋呼呼从另一侧的客卧跑过来。
也不敲门,便猛地把门一推开。探头一看,见他没睡,当下毫无心理负担地闯进了外甥房间。
“怎么还抽起烟了?有烦心事?”
这不速之客甚至不忘随口一问。
他虽已三十七岁,如此上下一打量,其实仍不见老。
或许是岳家人天生杰出的外貌基因在其中充分发挥作用,他和周筠杰印象中面容模糊的母亲一般,行为举止、一颦一笑,皆自带明星光环。且是实打实的花美男那一类。
头发前几天刚染了栗色,戴了十几年的蓝宝石耳钻,如今依旧戴着。怎么看怎么像如今当红的所谓男团idol——当然,是有一定“辈分”那种。
周筠杰摆了摆手,“就是突然想抽了。”
又问:“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这样子和语气莫名竟有些像周邵。全不似平日里他那和善可亲的作风。
岳凭舟看在眼里,心里直犯嘀咕。
然而这会儿却到底不是问这些琐碎事的时候。
“当然是有正事了,”他直接开门见山,“周邵说那个唐守业绝对熬不过今晚,让我提前准备好、通知手底下的媒体蹲一手消息,一窝蜂去人医院门口堵着,等着拍他盖白布推出来的缺德照片。他/妈的听得我心里简直发毛。他真当他是神算子了?!还是他干什么违法的事了?……小周,你知不知道这到底什么情况?”
岳凭舟边说边叉腰。
愁云满面,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我是在想,虽说咱们跟他勉强算个亲戚,但也犯不着为他砸自己招牌吧?你是管你们公司宣传公关那一块的,小周,你倒是老实跟我说说,国内报这种新闻一般是比较隐晦的吧?我刚回国,总不能一回来就触业内的霉头。”
“何况人家消息封锁得严,死不死的,他哪里得来的消——”
“还没死。”
“那周邵说什么……”
“不过也快了。”
岳凭舟:“……”
他一脸“你小子该不会脑袋撞坏了吧”的表情,眼也不眨地盯着自家外甥看。
“小周啊小周。”
半晌,复才艰难挤出一句:“你跟谁学的——别不是要跟我扯什么,‘鄙人掐指一算’那套吧?周邵是大骗子,你被他教成个小骗子?”
“不是。是准确消息。唐守业今晚已经下了第四次病危通知书。”
“这我知道啊。”
岳凭舟一副没意外的表情,摊了摊手:“我消息还没不灵光到这种地步。不过不是听说脱离危险了,还没死吗?我们是做新闻的不是算命的。怎么,你们姓周的是阎王?要他三更死,就必留不到五更?”
周筠杰闻言,只是笑。
顺手在窗台上掸去烟灰,吞云吐雾间,沉默许久。
直至岳凭舟又一次出言催促,表示这个消息如果不准确,那绝不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要暂缓报道。
他这才开口,又劝道:“安心报吧。”
“之前铺垫了这么久,等了大半个月‘帮’他们压消息,就是在等今天。如果出岔子,小叔又要来找麻烦。”
“那你告诉我你们哪来的消息这么肯定?”
周筠杰道:“唐守业,他那个情妇。”
“……?”
“小叔很早就已经和对方搭上线。最初是想挑拨一下这段关系,撺掇那个情妇出来、在新闻媒体上爆料,还故意骗了人家小孩——去年我生日,小叔让人接了那个孩子过来看,看到了唐家一家三口出席的场面。小孩哭着跑了。”
他们本来以为这孩子受到打击,姓王的情妇也会暴跳如雷,得知唐守业的谎言之后选择跳出来揭露对方“真面目”。
不想,还没让人上门去找,反倒是王蕴雪先一步、主动找到了他们。
女人仍是一身朴素的装扮。面上不施粉黛。
然而,即便是坐在西装革履、脸色不善的周氏叔侄面前,竟也丝毫不带怯场。自我介绍过后,甚至还礼貌地感谢两人,“给我的儿子上了人生的第一课,帮他尽快认识到了一个事实”。
周邵问她:“你指的什么事实?”
对面语带威胁,神情晦涩。
王蕴雪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微笑,说:“他姓王而不姓唐的事实啊。”
她温言细语:“不姓唐,是唐守业的主意,我只是不发表意见的解语花而已。但事实上,于情于理,我的孩子,他其实都不该姓唐。你们早点让他认识到这件事,还不用我来做这个恶人。某种程度上,我反而是该感谢你们的。多谢了,两位周先生。”
“……”
气氛一时之间陷入凝滞。
没料想被这女人反将一军,叔侄两人也摸不清楚她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又或是在唐守业的授意下故意为之。
双方面面相觑,各怀鬼胎。最后,却仍是王蕴雪先开口——从容而早有准备地,这个女人,向他们抛出了自己的“合作条件”。
……
“总之,她说只是让他身败名裂是不够的,”周筠杰淡淡道,“她等他付出代价,已经等了三十多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犯了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之后反而光明正大地坐拥两个女人,根本不足以偿清他耽误她的人生犯下的‘罪孽’。她接受不了这样的不公平。”
凭什么她为了所谓的爱情黯然度日,从天堂直坠地狱,而辜负她的人,却可以心安理得的,一边享受着妻子家庭带来的荫蔽和利益,一边说着她是他忘不了的白月光,甚至拿抛弃她而换来的金钱财富,再来装作大方地施舍给她?
她难道还要感恩戴德、卑躬屈膝地接受?
她温柔的皮囊,她的善解人意,分明都是沉寂的死火山等待爆发的前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