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市这个高铁站有些年头了,此刻周遭一切都有些萧瑟寒寂,但齐溪心里不是,她快步走向出站口,因为那里有顾衍。
顾衍会来接她。
而不用齐溪走到出站口,如今还隔着一段距离,但她抬头,就已经能见到顾衍。
这个时间了,接站的人并没有几个,多数是困倦疲惫的中年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而顾衍是其中鹤立鸡群的一个,他穿着深灰色大衣,挺拔、精神而又温和,像是给予迷航船只引领的高大灯塔。
齐溪突然就觉得变得安心。
此前被老董咒骂时的难受、为老董这事产生的纠结和自我怀疑以及糅杂了愧疚焦虑不安的复杂情绪,好像在见到顾衍的这一刻,都消失殆尽了。
齐溪觉得自己像一个驾驶太空船出仓探险的宇航员,而顾衍则是他的搭档,不论齐溪在出仓作业里遇到多么危险急迫的困境,顾衍都有办法令她安全返航。
齐溪就这样带着温柔安心又雀跃的幸福感,走到了顾衍的面前。
她抬头看向顾衍,盯着顾衍的眼睛,没有说话。
她以为顾衍会给自己一个拥抱,然而顾衍并没有。
这男人只是解下了自己的围巾,然后给齐溪围上,语气淡然,除了系围巾的动作让两人显得更亲密一些,别的时候竟然都规矩得像是一对兄妹。
“走了,我的车停在地下二层。”
顾衍却浑然不觉齐溪此刻的失落,他非常平静地走在前面带路,甚至没牵齐溪的手。
小说里不都说小别胜新欢的吗?
齐溪心里有点别扭的纳闷。
顾衍总是这么克己守礼,在公众场合非常有分寸感,但这种分寸感未免也太冷淡了吧……
齐溪一边这么想,一边偷偷盯着顾衍看。
此刻两人已经到了电梯里,要不是电梯里还有另外三名乘客,显得有些拥挤,齐溪都怀疑顾衍要站在和自己的对角线上,和自己保持最远的距离。
虽然说了在竞合所里避嫌,但也不至于在公共场合也避嫌到这个地步吧!
**
顾衍开的是宝马七系来。
齐溪几乎是有些气呼呼上车的。
只是等她上车系上安全带,顾衍这个开车的却没有系安全带的意图。
“怎么不系……”
齐溪的问句还没说完,顾衍就侧身朝她俯了过来,因为身材高大,齐溪的视野完全被顾衍的身形遮盖住了。
她还没有来得及反应,顾衍的唇就印上了她的,他的手轻轻抚住齐溪的脸,慢慢温柔地摸索着,然后很快,随着这个吻的加深,这种温柔开始变质,变得带了侵略性,由齐溪的脸颊蜿蜒向下,顾衍抚摸着齐溪的脖颈,然后停留在她的锁骨边,间或还恶劣又孩子气地把玩着齐溪垂在锁骨边的碎发。
此时此刻,在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顾衍把齐溪吻得几乎难舍难分,完全没了此前在出站口和电梯里时的冷淡和镇定。
齐溪一开始还有些愣,但很快,随着顾衍的投入,齐溪回应了这个吻,两个人越吻越情动,只是车里显然是不适合的场所,最终是顾衍恋恋不舍地结束了这个吻,但很快,他又不甘心似的,回头啄吻了一下齐溪。
在非常近的距离下,他盯着齐溪的眼睛,用略微沙哑的声音,有些孩子气带着鼻音道:“齐溪,我好想你。”
这都听起来有些像撒娇了。
说完全能招架住这样的顾衍是不真实的,但齐溪还是努力抵抗了,她对此前还有些气鼓鼓的委屈:“说什么想我啊,刚来接我出站的时候,搞得像革命友谊一样,隔那么远,都不牵我手,也没抱我……”
顾衍忍不住又亲了齐溪一口,他声音有些含糊地嘟囔道:“刚才人太多了。”
齐溪有些脸红,但犹自强装镇定道:“人多怎么啦?我们又不是婚外情,正正经经谈恋爱的,人多难道就见不得光了吗?你都是什么老思想啊……”
“不是老思想。”顾衍垂下视线,声音变得也有些不好意思,“我刚才不敢牵你的手,不敢抱你,只是因为我怕自己会失控。”
他用平静的声音说着非常让人不平静的话——
“太想你了,怕忍不住。”
第五十五章 “毕竟容市有一个想我想的……
齐溪只觉得自己像个突然喝高了的人,酒气上涌,突然上头,此时此刻只恨不得找个地方躲起来。
顾衍真是的,这种话怎么可以随口就来。
她看了顾衍一眼,有些好笑又有些甜蜜:“我才出差了一天!都没有住在临市,和你也就半天没见吧……”
“是的,整整半天了。”顾衍的语气很克制正经,但说的话有些酸溜溜的,“你去了临市半天基本都没联系我,我觉得半天很长了。”
他有些阴阳怪气道:“但看你的样子似乎觉得半天还挺短的,看起来是没有经历我这样的感受。”
齐溪看着顾衍认真控诉的侧脸,突然间有些福至心灵地伸出手,然后在她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之前,齐溪摸了摸顾衍的头。
顾衍显然没有预料到齐溪的这个工作,他愣了愣,但没有移开脑袋,反倒是用眼神给出了一些鼓励的暗示。
齐溪有些失笑,然后像摸大狗狗一样再摸了摸顾衍的脑袋。
“没有没想你,只是今天处理了以前和我关系很好的一位人事总监的事,因为为了赶时间早点回来,所以在元辰每分每秒都在工作。”
顾衍愣了愣:“为什么那么赶时间?”
“因为想快点回来见到你啊。”齐溪看着顾衍,用有些无奈的语气,“毕竟容市有一个想我想的半天都忍不住的男人啊。”
“……”
齐溪任由顾衍把玩着她的手指,她没有再调戏顾衍,而是开始简单叙述了这天在元辰遇到的事和自己此前内心的挣扎,对此,她坦然道:“其实处理这件事的时候,心里一直在想你,确实有一瞬间会怀疑自己做的对不对,但想到你,觉得只要是你,一定会支持我的做法,而如果这件事是你在经历,你也一定会选择和我一样的做法,所以虽然确实第一次遇到人情和法律这样的冲突,也很惶恐不安和紧张,但最后我没有后悔,我觉得做了对得起自己内心的决定。”
“我听说老董的下场会很惨,他可能会一直恨我,但……”
顾衍回握了齐溪的手:“但你做的没有错。”
他坚定地看着齐溪,用非常令人信服和带来安慰的声音道:“你只是做了你作为一个律师应该做的事。你是作为律师被派去元辰辅助解决于娜娜的离职纠纷的,那在整个事件里,你就都必须以一个客观第三人的律师职业视角去处理这个事,所以,齐溪,你做的很好。”
“很多人面临这样的抉择,但能不为人情所困,公正地做出决定的人才是少数,也正因为如此,这样的少数才会显得伟大,比如得知自己孩子犯了法没有选择包庇,而选择向警方举报的父母,这很难,但因为难,所以才会显得更加珍贵。”
顾衍轻轻摸了下齐溪的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移开了视线:“当然,在我眼里,你一直是最珍贵的。”
齐溪啄吻了顾衍的侧脸一下,然后也有些赧然:“你也是最珍贵的。”她说完,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始转移话题,“不过今晚这么晚让你来接站,还是辛苦你了,害得你都没法睡好。”
“不辛苦。”顾衍被齐溪偷袭后,脸有一些红,他移开了视线,声音低沉好听,“一直忘了告诉你,我的幸运数字从来不是七,我喜欢宝马七系,只是单纯因为‘七系’谐音是你的名字而已,能开着这辆车来接你,我觉得没有辛苦,因为这是以前我一直做梦里才有的场景。”
齐溪歪着头想了想,然后看向了顾衍:“那你的意思是,你平时晚上睡觉会梦到我吗?”
顾衍愣了愣,显然没意识到齐溪的关注点会往这个方向走,但他还是“嗯”了一声,他垂着视线,看着轿车的内饰:“会吧。”
齐溪凑过去,揽住了顾衍的胳膊,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衣服,用很撒娇的语气诱骗道:“那你都会梦到什么呀?我在你梦里的形象好吗?”
也不知道是想到了梦里的什么,顾衍的表情变得尴尬起来,眼神有些躲闪,语气也变得有一点紧张,他像是不想再谈这个话题一样,用言简意赅的回答表达了自己回避的态度——
“都忘记梦到什么了。”顾衍有些自相矛盾地解释道,“梦里你的形象是好的吧。”
齐溪很快就抓住了顾衍话里的漏洞,她有些不满意顾衍像是敷衍一样的态度,有点赌气道:“既然忘记了,怎么还能记得形象是好的呢?”
何况这个“吧”字用的也很有灵性。
齐溪合理怀疑顾衍一定在梦里对自己进行了丑化,因此随着自己的追问,顾衍脸上的尴尬似乎越来越强烈了,甚至都给了齐溪他一种恨不得现在跳出车窗逃跑的错觉。
然后齐溪看着顾衍装模作样地看了眼手表,表示时间不早了,还是早点送齐溪回家,由此生硬地转移了话题。
齐溪这下觉得十分能确定顾衍梦里的自己肯定没干什么好事,她有点生闷气,并且决定今晚做个梦一定要也折腾折腾顾衍,狠狠在梦里抽打他。
**
最后一路畅通,是顾衍顺利把齐溪送到齐溪家门口的。
马上第二天就是周末,齐溪的妈妈也快要过生日了,因此齐溪决定这周末不再留在租的房子里,而是选择了回家一趟。
自从齐溪非常不配合地搅黄了自己爸爸齐瑞明安排的两次相亲后,齐瑞明就勃然大怒,齐溪听妈妈说他回家后暴跳如雷,把齐溪从头到脚数落贬低了一通,扬言要看看齐溪靠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为此,齐瑞明显然决定不对搬出去租房住的齐溪提供一分一毫的经济支柱,就等着齐溪先低头,因此齐溪在外租房工作期间,自己爸爸还真是一分钱都没支援过,甚至自从齐溪不配合相亲和他闹掰后,他都没主动关心过齐溪的生活。
“你呀也真是的,你爸这个倔脾气,他人不坏,就是性格火爆,而且有高血压,高血压的人真的很难控制情绪,有时候脾气就大,你爸又是律所里的合伙人,虽然不是竞合这样的大所,但平时业务压力客户压力也很大,你们父女之间哪有隔夜仇啊,溪溪,其实只要你给你爸低个头,你爸也就有个下台阶了。”
第二天一早,齐瑞明有一个外地客户临时有一个需要律师见证的工作,因此他已经一早就出门赶火车去了,齐溪也没和他打上照面。
不过,家里没了他,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倒也缓和了下来。
齐溪的妈妈奚雯也试图趁着这个机会去做通齐溪的心理工作,她拉着齐溪的手:“你们父女俩简直一个脾气。”
可惜齐溪心里憋着口气:“得了吧,他就是看不起女的,你看看他都什么老思想,总觉得男主外女主内,女的就应该回归家庭在家里相夫教子,那我拼命复习努力高考考上容大的意义是什么?这么努力学习,难道就为了结婚生孩子啊?”
齐溪的妈妈语气温和地拍了拍齐溪的手背:“不能这么说,妈妈也和你爸爸一样是容大法学院毕业的,但现在在家里当全职太太,妈妈也觉得很幸福。能生到你这样的女儿,妈妈很感激,为了陪伴你选择辞别职场,妈妈没有后悔过,也不觉得被逼迫,这都是妈妈自愿的,并不觉得自己的学历履历为此浪费了。妈妈现在的生活也觉得很幸福。”
齐溪忍不住用头靠住了妈妈。
奚雯总是很温柔,齐溪的内心因此也变得平和了一些,但她还是不服:“可妈妈,我觉得女性到底想要怎么过,不应该有一个既有的章程,我们的选择应该是自由的,完全由我们自己做主的,你觉得家庭生活、养育孩子带给你比职场成功更大的快乐,那你不用顾忌自己是什么学历,就算是名牌大学博士,社会舆论也应该尊重你当全职太太的选择,而不是去指责你浪费自己的学历自毁前程,因为这是你的人生,你的选择。”
“但同样的,我这样的,觉得职场成功才是我人生价值最重要部分的女性,也应该得到尊重,而不是用所谓的传统‘女主内男主外’来把我们排挤出职场,压迫我们在职场的生存空间。”
齐溪的语气很认真:“只要不违法犯罪,女性应该自由地做出任何选择,只要她能承担选择的后果。不应该受任何异性的干涉,觉得应该放弃职场拼搏回归家庭;也不应该受任何同性的干涉,觉得必须进入职场打拼这才是新时代女性。”
奚雯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知道,我的大道理讲的不如你好,口才远比你差,你爸是有点思想太过传统,但他就那个理念,出发点确实也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太辛苦,你看看他,昨晚你出差凌晨回家的时候,他也还在所里加班,你和我都睡下了,他才回家,结果今早一早,你还没起床,他又出差去了。”
“律师想要做出头,是不得不牺牲一些私人时间,让渡给工作的,而且你现在还是实习律师,可能还感受不到那种压力,但等你越做资历越老接的客户越多,每个客户都催着你的时候,那个压力真的不是你现在能想象的。你现在头上还有你的带教律师给你顶着压力呢,你还没直接面对客户呢。”
奚雯温柔地为齐溪拨开了额前的碎发:“别的工种,可能只要熟悉业务,随着年龄上涨经验增加,很多事是重复的,可以依靠过去的经验就处理掉,属于越做越轻松,越做越熟练。但律师不是,律师只会随着年龄增长,接的案子越来越复杂,而且每个案子之间的事实千差万别,根本不可能有一劳永逸靠着过去某个案子的经验,就重复过去处理方式这样省心的做法存在。”
“我们作为父母,肯定不希望孩子也重复那样辛苦的人生。”
奚雯看着齐溪的眼睛,循循善诱道:“我们父母这么辛苦奋斗,还不是为了孩子能更轻松地活着吗?作为你的妈妈,我自然也和你爸一样希望你别那么累,但妈妈也是女性,所以也能从另一个层面理解你,所以我愿意尊重和支持你的选择,只是你爸偶尔一些话,你也别太放在心上。”
奚雯笑了笑:“你爸这人就这样,说话有时候有点冲,但内心是很善良的。”
自己妈妈一谈起爸爸,脸上洋溢出不自觉的笑意。
齐溪知道,虽然自己爸爸妈妈那个年代还流行相亲甚至包办婚姻,但奚雯和齐瑞明是自由恋爱的,当初两人一起在容大法学院的辩论队里相识,奚雯当时已经是小有名气的辩手,而齐瑞明才是初出茅庐刚加入辩论队的菜鸟,但当时还是愣头青的齐瑞明就是凭着一股劲,一天一封情书地把奚雯给打动了,而这些情书合集,如今还是齐溪父母爱情的纪念品,齐溪常常见到自己妈妈隔三差五会拿出来回味品读下,幸福之情溢于言表。
齐溪听妈妈的朋友说过,在校时,奚雯的成绩是好过齐瑞明的,但最后是奚雯放弃了事业,回归了家庭,反倒是自己爸爸在奚雯的支持下,一步步在大律所里历练,积累了经验和人脉,最后跳槽出来自己开了一家小型律所。
虽说是小所,但毕竟是合伙人,所以虽然比不上竞合所这样精品所合伙人的收入,但比起普通工薪阶层也算是高薪人士了。
齐溪也算是见证了自己父母互相扶持白手起家,自己的爷爷奶奶是农民,因此根本没法给这个小家庭什么支持,齐溪得以拥有现在的生活水准,确实是齐瑞明奋斗的后果。
这样一想,又加之奚雯的劝说,齐溪内心对自己爸爸的怨意也少了那么一些,但嘴上她还是不饶人:“就他最忙了,从我高中开始就是,成天基本上不回家吃晚饭,几乎天天都在所里加班,好不容易周末了,法院都休息了,他吧,又有一堆应酬,这个客户要维护的,那个客户要送礼的。”
虽说对齐瑞明意见很大,但父女之间确实没有隔夜仇,只是说起往事,齐溪越说越心酸:“我高考填志愿那天晚上,他都没回家,我高中毕业时作为学生代表讲话,他也没来,大学时候又是,我以后结婚是不是还得找个他不加班的时候和他提前预约啊?”
奚雯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这孩子,你爸也不容易,所里确实一堆事,他也是想趁着现在还年轻多挣一点,将来多给你留一点。”
奚雯说到这里,像是很快找到了齐溪话里不经意间漏出的一些细节,她盯着齐溪的眼睛:“溪溪你有男朋友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