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不久之后,巴黎。
唐格拉尔捏着自己的帽子,站在诺瓦蒂埃伯爵的面前,只觉得抬不起头来。
平心而论,吉伦特党人出身的诺瓦蒂埃伯爵并非世袭贵族,他也是仗着拿破仑发家的平民暴发户罢了,然而“伯爵”头衔顶在身上,穿着整齐、居家堂皇,容貌中还有几分与代理检察官维尔福伯爵相似的威严,使得唐格拉尔左看右看,仍然是看出了几分不是滋味来。
踩在崭新的地毯上,他尴尬地抬了抬鞋子,鞋底的泥土和破旧的长裤与纹路精致的羊毛布料格格不入。
就别提他出门前自己修补好的帽子,以及一身臭汗的状态了。
同样是平民,他却可以穿着专人订制的得体衣衫,而唐格拉尔呢?一路奔波,来到巴黎之后他连歇脚的地方都找不得,就直奔伯爵府上。
“这封信,是我儿子写的。”
诺瓦蒂埃伯爵尚且不知唐格拉尔内心所想,只是放下手中的推荐信,抬起头来问道。
唐格拉尔恭敬道:“是的,伯爵。”
诺瓦蒂埃伯爵:“多年以来,维尔福坚持与我划清界限,不再往来,这次却又在信中写明推荐一名年轻有为的青年朋友于我。”
关于推荐信的内容,唐格拉尔自然早就看过,在路上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好了措辞。
“请允许我自我介绍,伯爵。”他诚恳地说。
“信中的介绍还不够吗?”
“我想维尔福伯爵并没有写明他推荐我的理由。”
“确实没有。”
“您可否听说过波利卡尔·莫雷尔其人?”
“这位莫雷尔上尉曾经与拿破仑在同一个军团中服役。”
“那您可否认识约翰·塞耶斯?”
“当然!尽管我与塞耶斯医生不过几面之缘,可他却是一名值得深交的朋友。”
“那就是了,伯爵。”
唐格拉尔勉强用自己阴沉沉的面容扯出一抹温和的笑容:“我是这位莫雷尔上尉侄子公司的管账,而我的老板,小莫雷尔伯爵,近日以来同塞耶斯医生走得很近。”
“如此巧合!”
诺瓦蒂埃伯爵惊道:“巴黎这么大,偏偏是我过去朋友的后代,与现在的朋友相识。”
唐格拉尔:“也许这并不是巧合呢,伯爵?现在您能够相信维尔福伯爵在信中关于我的阐述了吧。”
诺瓦蒂埃伯爵沉默片刻,而后感叹一声。
“既然是莫雷尔家派来的人,我确实没有不相信的理由。”他说。
信中可没说我是莫雷尔伯爵派来的,唐格拉尔心想,不过他并没有纠正诺瓦蒂埃伯爵的想法。
诺瓦蒂埃伯爵:“其实你不必要拿着维尔福的推荐信来。”
唐格拉尔勉强扯了扯嘴角:“我怕我被拒之门外,伯爵。”
“你大老远从马赛来到巴黎,有什么事情,孩子?”
“来询问一个问题。”
“请。”
“我在法老号船只上工作,而法老号的航线从马赛出发一路向东,刚好路过厄尔巴岛。而就在不日之前,塞耶斯医生提出想要购买法老号……此事您是否得知?”
剩下的话,不用唐格拉尔多说,诺瓦蒂埃伯爵也懂得。
在不了解前因后果的情况下,唐格拉尔的话语听起来就像是塞耶斯医生找上莫雷尔先生是有意为之,而有什么“意”呢?有他们二人无疑都并非保王党的前提在先,而法老号又途经流放拿破仑·波拿巴的厄尔巴岛在后,其“目的”昭然若揭。
要知道,在巴黎,但凡不支持波旁王朝的,不论是何方人士、什么党派,在私底下,无一不期待拿破仑逃离厄尔巴岛,将那该死的国王赶下去。
诺瓦蒂埃伯爵看向唐格拉尔的表情顿时意味深长起来。
“原来你是为此而来。”他说。
“是的,伯爵。”
“那么我问你,你拿着维尔福的推荐信,当真仅仅生怕我将你拒之门外?”
“千真万确!”
唐格拉尔摆出急切的姿态:“若是知道您父子二人关系不好,我决计不会央求维尔福先生写信。”
诺瓦蒂埃伯爵转念一想,也不是没有可能。他的儿子,他最理解。
政治观念上有分歧只是其一,维尔福生平最好面子。一名平民上门央求他,他既不想让对方知道他们父子关系早已形容陌路,也不想留下歧视平民的坏名声。
在这种前提下,写封行文冷淡、措辞官方的推荐信,确实是维尔福的作风,而且从信中看来,他并不知道面前的这位唐格拉尔是自由党人。
深思熟虑后,诺瓦蒂埃伯爵回归现实。
“我并不知道此事,”他说,“但倘若塞耶斯医生或者莫雷尔先生需要我,请尽管与我联系。”
“好。”
唐格拉尔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由衷点头:“我等的就是您这句话,伯爵。”
离开伯爵府邸,唐格拉尔那双沾着泥的鞋子重新踩到巴黎街头肮脏的泥地里。
巴黎!车水马龙、繁华奢侈,既是整个欧洲的文化中心,也是一个积贫积弱的大粪坑。
而不论是这里的繁华,还是这里的破败,都与唐格拉尔这个马赛人毫无关联。他连享受首都贫穷一面的机会都没有,因为踏入这个城市,真正的融入这里、落户这里,对他来说就是一道艰难的门槛。
刚刚他才将脚底的泥水在那崭新的羊毛地毯上蹭干净,一个不慎又踏进了污水潭,干净的鞋底立刻再次被污染。
唐格拉尔忍不住骂了一句脏话。
他愤愤不平地扭头看了一眼伯爵府邸,实在是难以掩饰心底翻涌澎湃的嫉妒之情——在拿破仑发达之前,这诺瓦蒂埃伯爵无非也就是寻常百姓罢了!而如今却借着局势翻身,拿破仑成了流放犯,可他呢,伯爵的头衔依旧稳稳当当地戴在头顶。
同样都是泥腿子,凭什么诺瓦蒂埃伯爵能行,他唐格拉尔就不行?
不就是借助局势吗。
一旦有可能,唐格拉尔也会稳稳当当地抓住眼前的机会飞黄腾达,来到巴黎,当那什么劳什子子爵伯爵,成为人上人。
而做到这点的第一步就是……他得把拿到手的消息带会马赛。
…………
……
“他果真这么说?!”
维尔福坐在办公桌后,惊魂未定地看向面前的唐格拉尔。与抓着帽子、微微低头,还一副风尘仆仆模样的唐格拉尔不同,马赛的代理检察官听到对方带回来的消息后,一度险些丢失了表情管理的能力。
诺瓦蒂埃伯爵,他的亲生父亲,果然有意密谋篡位。
在当下这个年代,谁都明白这是一种怎么大逆不道的行径!
此时此刻维尔福的心思很乱,一方面,他之前的猜测确实没错,另外一方面,维尔福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这么放任下去的话,就算现在父亲没有密谋叛乱的可能,未来也一定会的。依照维尔福对他的理解,诺瓦蒂埃伯爵绝对会站在支持拿破仑的那一方。
他得先发制人,绝对不能让父亲毁了他的好名声!
“先生,”唐格拉尔打破沉默,“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我还在考虑。”维尔福维持着冷漠的表情说。
“在回来的路上,我思考了很多,”唐格拉尔开口,“可否听听我的想法?”
“……请。”
“我认为必须在他们行动之前先发制人。”
这与维尔福想到一处去了,他含混地“嗯”了一声,没有表达出任何肯定或者否定的情绪。
“而且,得一举两得,同时让塞耶斯医生和莫雷尔先生毫无应对的余地。”
“你有什么想法?”
“我可以找人举报他们秘密谋反。”
“但你我都没有证据。”
“那就制造证据,”唐格拉尔说,“试问倘若他们拿到了匿名的密函,说在途经厄尔巴岛之时停留半日,协助拿破仑将军传递信息,你认为他们会去做吗,先生?”
“对于两名支持拿破仑的人来说,自然会做。”
“那么匿名密函是谁写的,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了吧。”
“……”
维尔福顿时懂了。
“我想,”他慢条斯理地回应,“如果以支持拿破仑的口吻写明情况,他们很难心生疑惑。”
而维尔福怎么能不了解自己父亲的行事为人,和写信风格。
“那就以诺瓦蒂埃伯爵的口吻伪造一封匿名的密函,”维尔福说,“交到莫雷尔中。”
“不不不,先生。”
唐格拉尔急忙纠正:“不能交给莫雷尔先生。”
维尔福微微不悦:“你怕丢了工作?”
“并非这样,”唐格拉尔解释,“只是交给莫雷尔先生后,谁来拉约翰·塞耶斯下水?”
“那——”
维尔福立刻反应了过来。他沉思片刻:“白鸽号大概多久返航?”
“从马赛到埃及路程并不远,先生,一个半月的时间足以。”
“下次出海又是什么时候?”
“一般而言,船只会在马赛停留四到六周。”
“好。”
维尔福颔首,做出决定:“就写一封匿名密函,送到白鸽号船长爱德蒙·唐泰斯的手上,让他在下次出海的时候,途径厄尔巴岛,为拿破仑·波拿巴带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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