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怪不了宋初冲动。
想要继续沿着这条线找线索, 就必定要跟他们产生点冲突,否则他们去里屋聊了后想再要了解就更加不可能了。
“蓝太阳”牵涉太多,必须尽快找到它的流通渠道,在它在国内泛滥起来之前就控制住源头。
否则季亦安都难以想象,瘾君子们在吸食“蓝太阳”后个个出现分裂症状后, 这个社会会是什么样的。
却没想到宋初这一声不吭地就出了手。
蚯蚓和扎卓不一样,他是从掸邦来的, 就算听过宋二小姐的名号, 也不会有这里的人那么清晰的恐惧感。
他喊了一声,门口立马又冲进来三人。
季亦安扭了下脖子,骨节摩擦发出“咔擦”声,反手将怀里的宋初拉到身后,单手搂住她腰将她丢进了柜台里侧。
“在这待着别出来。”他看了宋初一眼。
眉眼锋利, 漆黑如画。
宋初轻轻弯了眉眼。
其中一个手下提着根棍子最先冲上来,季亦安抄起桌上的不锈钢保温杯,目光凌厉,不躲不避, 直接狠狠朝人肩窝砸过去。
季亦安反手夺过他手里的棍子, 拦腰打下去,把人打得捂着腰满地打滚,哀嚎连连。
他抬腿在椅子上蹬一脚, 跃起半空, 棍子砸在另一个人的腿弯, 季亦安另一手狠狠拧住人手肘部, 靠摔向地面的力量用力一扭,直接把他拧骨折了。
这一番打斗迅速,季亦安完好无损,地上倒下三个负伤哀嚎的男人。
宋初闲闲地站在一边,安心观战。
后来大概觉得不够过瘾,又捞起手机打开扬声器放了首歌。
东方红太阳升~~
中国出了个□□~~
他为人民谋幸福~~
呼儿咳哟~~
他是人民大救星~~
季亦安:…………
这祖宗果然是到哪都安分不了的主。
蚯蚓听不懂歌的内容,只觉得面子挂不住,脸已经彻底黑了,直接赤手空拳地冲上去跟季亦安打。
蚯蚓也是练过些拳脚功夫的,肌肉发达,个头不高,人很敦实。
季亦安见招拆招,那三个手下伤了无所谓,但是蚯蚓不能伤,打这一架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谈谈“生意”。
有时候,不打不相识这句话还是十分真理的。
他目光始终落在蚯蚓脖子上那块吊坠上,他看不出来那玉有什么不对劲,可知道宋初必然是看出了什么不对劲的刚才才会说那句话。
蚯蚓越打越凶,靠着蛮力拳头一下下砸在季亦安身上,可季亦安却似乎完全不觉得痛似的,浑身坚硬。
终于在蚯蚓转身避开他的腿时,季亦安双眼轻轻一眯,机会来了——
他劈手就夺,一把握住玉佩狠狠往外一拽。
“宋初!”
季亦安把玉佩朝宋初扔过去。
碧绿的玉石在空中滑过一道漂亮的抛物线,稳稳地落在宋初手里。
扎卓看得一头冷汗,本就知道宋二小姐不能惹,没想到这宋二小姐的丈夫更是不能惹的主。
两边都得罪不起,也不能帮任何一边,连到底是为什么突然打起来都没摸明白。
“宋二小姐,您消消——气!”
他话没说完,就见宋初两指拿起磨玉料的锤子就扬起半空,顿时声音都变了调。
“彭!”一声。
锤子已经狠狠砸在玉佩上,瞬间蛛网裂隙密布,四分五裂的。
宋初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只扬了下眉,而后她拿锤子的尖端拨开碎片,这时神色才有了变化。
除了碎掉的玉石,还有被一并敲碎的蓝绿色圆形药片。
——蓝太阳!
“蚯蚓!”宋初突然扬声厉呵。
手心在桌面上轻轻一笼一抬,那药片就混着几片玉石碎片到了她掌心,她走出来,挡在季亦安前面。
“我们这次来,是跟你谈生意的。”
蚯蚓面色几变,宋初眼神威慑力十足,那模样又是摆明了知道这药物是什么,只好勉强压下火气,咬牙。
蚯蚓说了一串缅甸语,扎卓抹着额头冷汗过来。
听他说完,又跟宋初和季亦安翻译:“他问你们是哪条道上的。”
翻译完了,没等他们回答,扎卓又兀自跟蚯蚓解释,手在宋初和季亦安身上指了指,是在介绍两人。
这么一来一往。
扎卓又翻译:“蚯蚓哥问,你们是怎么知道‘蓝太阳’的?”
顿了顿,扎卓瞳孔陡然睁大,猛地扭头朝宋初手心看去,宋初逗他玩儿似的立马把手指盖上捏住了。
看来扎卓也不知道其中内幕。
季亦安:“云南。”
顿了顿,他又道:“我们是陈裕固的客人。”
这话果然让蚯蚓有了反应,他深深地打量着眼前这两人。
季亦安适时补充:“你可以跟陈老板打电话确认。”
宋初闻言偏头,季亦安轻轻朝她点了下头,陈裕固已经被警方控制了。
蚯蚓冲扎卓指指划划一阵,拿着手机便出去了。
没一会儿重新走进来,脸上已经扶起一阵客套的笑意。
扎卓再次翻译他的话:“蚯蚓哥请你们进里屋聊。”
***
(以下蚯蚓的缅甸语直接用中文来表述,由扎卓翻译不再赘述。)
“慢着。”蚯蚓抬手按在季亦安胸口,“身上任何武器都不能带进去。”
季亦安面色不变,轻轻笑了笑,抬手就从腰间别下一把手枪扣在桌上。
蚯蚓朝身侧鼻青脸肿的手下抬了下手,那人又对季亦安仔细搜了一番身,确定的确没有任何武器后才朝蚯蚓点了下头。
蚯蚓叼着烟,头微垂,目光上抬地看了眼宋初。
刚才是宋初割伤了他。
宋初右手放进线衫外套口袋,摊开手心伸到蚯蚓面前,雪白的掌心里躺着一片锋利的薄刀片,刀面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血痕。
宋初弯眼一笑,扬手将外套脱下丢在一边,又原地转了个圈。
裙摆飞扬。
里面只一件贴身长裙,不可能再有其他。
蚯蚓没再让人搜身,这女人是那男人的老婆,又是有来头的,这点面子还是该给。
季亦安淡淡瞥过宋初手腕上那副岿然不动的翡翠桌子,无声地勾起唇角。
哪只狐狸能有宋初狡猾。
***
蚯蚓领着他们走过几间毛料房,弯弯绕绕,到底才往墙边一按,瞬间灯光骤亮。
眼前是一间小房间,只有两侧沙发,中间一个茶几。
蚯蚓指着一侧沙发:“坐。”
宋初挨着季亦安坐下。
蚯蚓:“你们想谈什么生意?”
季亦安抽出一支烟,又丢过去一根:“陈老板应该跟你提过,之前他那地下赌场被条子给抄了,‘蓝太阳’在云南销路受限,我可以帮你在东部沿海拓展生意。”
蚯蚓哼笑,食指在桌上点了两下:“知道这货有多刺激么,我从来不缺想接手生意的人,问题是,你知道什么途径运输才能不被查出来吗。”
季亦安呼出一口烟:“我还真有。”
蚯蚓抬眼:“嗯?”
“我认识不少交通部的人,如今这世道,你知道的。”季亦安笑了下,呼出一口烟,“关系打通了,事情也就通了。”
蚯蚓不屑哼声:“关系没那么好打通,交通部有关系又怎样,能通的了中国首都那拍板的大官儿?”
一直乖乖靠在季亦安身边充当乖宝宝的宋初闻言,轻轻勾唇笑了。
她眨了下眼睛。
“我有。”
蚯蚓:“谁?”
“名字不能说,但是我有。”宋初坚定地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到底是真是假,想从我这拿‘蓝太阳’的人多了。”
宋初瞧着二郎腿,轻轻捏着指骨,笑道:“名字真不能说,不过你仔细想想就知道,伽苏你应该也认识,他死前惹上的是我,最后是死在中国警察手里的,这么多天调查下来了都没查到我头上,你也该知道,我绝对不是孤身一人的。”
季亦安在一旁轻轻眯了下眼。
这丫头扯起谎来果然是脸不红心不跳的!
可惜,宋初这话,后面这些是假的,前面还真是真的——她在北京真有人,亲爹,公安部部长,所有重大缉毒案件亲自拍板发布文件的人。
“你说这么多没用啊。”蚯蚓很谨慎,“这批货非同小可,除非你让你那靠山亲自跟我沟通签下文件,确保隐秘性不会被查的话,这生意才能运作。”
宋初腹诽,要真让她爹沟通了,那她这些年干的不都被他知道了。
而季亦安也同时在心里对这个方案打下叉,即便是为了诱敌,也不可能让代表中国的北京公安人员去跟一个毒贩签合约。
季亦安:“你既然能往云南运货,也是有了不被查的靠山,怎么到了东部沿海就不行了?”
“我们没有什么靠山。”蚯蚓炫耀似的一笑,屈指磕尽烟灰,“只是有不被发现的方法罢了。”
“哦?”季亦安扬眉,“人肉运货?”
“那都几年前的蠢办法了,云南入境查的严,不可能了。”蚯蚓不屑。
宋初:“那是什么?”
蚯蚓看他们一眼,笑得玄奥,却不往下说了:“自然是那帮蠢警察猜不到的方法。”
季亦安面色不变,也不再追问运输方法:“那为什么不用同样的方法运到东部去?”
“条件不足。”蚯蚓说。
季亦安心道:果然是水路。
以及,会‘游’到中国境内,到底怎么游?靠什么游?
***
最终商量也没将东部货源权拿下来。
不过这事的确只能慢慢来,就算真能让蚯蚓信任他们的关系网,也不会贸然签下合约,必定层层考察,密切注视。
走出来时夜已经很凉了。
季亦安把拿出来的枪重新别回腰间,宋初捞起衣服套上。
蚯蚓笑着目送两人上车,看着车稳稳驶出第一个路口,才朝身后人挥了下手。
脸上的笑也渐渐收起来。
***
车内。
“披上。”季亦安把自己的外套扔到宋初腿上,又把车内温度调高了。
“哟。”宋初调笑一声,“难得啊。”
季亦安叹口气:“以前那是看你实在欠教训才懒得给你。”
宋初想起那时候的事,莞尔:“那现在呢?”
季亦安呼噜了把她的头发:“企图用糖衣炮弹拐到手。”
宋初噙在眼底的笑意一点点散开,朝他摊开雪白的手心,在黑夜里白得刺眼:“那我的糖呢。”
季亦安哼笑:“你怎么不问你的炮弹呢。”
与此同时,他飞快地朝后视镜瞥了眼。
车后还跟着一辆车,是蚯蚓手下的。
那天去掸邦找郑国立时,国立哥跟他说,要跟掸邦的毒贩打交道,能不起冲突就不起,否则他们无论如何都会讨回来,就算你后来能给他千万利益,可最初打的那一下,永远是要找到你身上的。
并且打完就算恩怨两清,先前的生意仍是高高兴兴继续谈。
他们是来讨先前宋初割伤蚯蚓的账的。
季亦安抿唇,余光瞥宋初,她正处于放松状态,也不懂掸邦规矩,还浑然不知。
季亦安不想让她去面对那些。
宋初继续刚才的话题:“怎么,你也有?”
“说不定还真有。”季亦安单手扶方向盘,另一只手在宋初眼前挡了下,“闭眼。”
宋初愣了愣,就乖乖闭上眼睛。
她听到季亦安打开了副驾驶前的抽屉。
又是一串丁零当啷的金属声。
什么东西。
宋初疑惑又期待。
下一秒,宋初睁眼,看着自己手腕上扣住的金属手铐,一片茫然。
她看着季亦安:“……这么激烈?”
季亦安笑着,将手铐的另一边锁在车顶扶手,又把另一只手也用同样方法铐住了。
宋初还是茫然:“车震?”
季亦安把车停在路边,瞥见后面那辆车果然也稳稳当当停了下来。
他屈指在宋初鼻梁上弹了一下:“我下车解个手,怕你经不住诱惑偷看,先提前把你锁车上了。”
宋初没那么好糊弄,笑意散了大半,下意识就往车后看。
“……是谁?”
“朋友。”
“季亦安!”宋初咬牙,火了。
他点点头:“欸。”
“你要干什么?”
季亦安把那件外套提起来,盖在宋初头顶,她两手都被束缚,连想把衣服拿下来都不易。
季亦安隔着衣服在宋初额头部位亲了下。
“我上厕所,顺便跟咱朋友聊聊,你在车上待着,别下来。”
宋初心里发毛,又愤怒又担心,没被那个吻安抚,声音彻底冷下去:“你他妈把我松开!”
“没门。”
季亦安直接开门。
“季亦安!!”宋初使劲挣扎,手铐发出金属碰撞的嘈杂响声,“你他妈下车试试!”
回答她的是毫无犹豫地下车摔门,下一秒落锁。
宋初还在挣扎,奈何两只手都被高高束缚在把手上,衣服蒙在头上她挣不掉也就看不清季亦安到底去干什么了。
那群人汹汹而来,必然是有准备的。
季亦安全身就一把□□,即便枪法再准,也不可能一枪打倒那么多人。
宋初手上动不了就拿脚踹门,砰砰砰的巨响,衣服底下面色煞白,眼睛却是血色的,不知道是被哭意逼红的,还是又犯了病控制不住情绪。
可越野车的门哪是那么容易就被踹开的,宋初奋力踹了十几脚都纹丝不动。
她浑身都在发抖。
过了三分钟。
车门打开。
宋初整个人都冷下去,警惕地扭头。
下一秒,她被拉近一个温暖的怀抱,带着她最熟悉不过的温度和味道。
“回来了,没事。”
季亦安按在她后脑勺上,耷拉在她头顶的外套都没拿下来,他感觉到怀里的姑娘还在发抖。
“没事了……”
他轻轻拍着她背,安抚她。
宋初原本紧绷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渐渐放松下来,像一只被驯化的小奶豹。
宋初额头贴在他胸口,声音却还是冷的,有点哑:“季亦安,你他妈给我滚蛋!”
季亦安置若罔闻,把她头顶上的外套扯下来,便看见底下的小姑娘青白面孔上的那一双带血丝的双眸,头发凌乱,表情冷得很,恶狠狠地瞪着他。
季亦安轻笑一声,捏着宋初的下巴,偏头在她侧脸上亲了下。
带着愉悦的笑意:“刚才威胁我别下车,现在又让我滚,初初姐,你到底想我怎么办呀。”
宋初还是瞪他,面色倒缓和许多,半晌狠狠晃了晃手:“快他妈给你初初姐解开。”
“欸,得令。”季亦安没皮没脸地调侃一声,摸出钥匙“咔擦”一声灵活的解了锁。
宋初揉着自己些许红痕的手腕,疲倦地呼出一口气,问:“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没找你麻烦?”
季亦安顿了下:“我说了是朋友。”
“朋友他妈半夜开车跟着你!?”宋初抬手朝就季亦安背上掴了一掌。
季亦安没忍住,轻轻“嘶”一声,宋初眉心一跳,反应过来,捏着他大臂一拽。
清冷月光下,季亦安的整个背都被血浸湿了。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闻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淡淡血腥味。